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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若尘忽见那将军如此和言悦色,他虽然处世经验无多,不过略一转念也就明白了这将军的用意,那是怒到了极处,要杀光自己九族以为报复,于是笑了笑,道:“你以为,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大胆!”,“放肆!”旁边一众亲卫大声喝骂着,就待一拥而上那将军一抬手,亲卫立时收声,看来训练有素,军纪极严
将军目光如狼,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在纪若尘身上扫过,忽然哈哈笑道:“就凭你这点刚够筑基的真元吗?或者是我眼拙,看不出你其实深藏不露?”
未等纪若尘回答,一名文士便自雅间内走出,冷笑道:“将军没有看错,这小子的确只有筑基的道行,不过是手脚快些、力气大些而已不过还不知道他师出何人这也不难,待吾试一试他的身手,自然就会知道那时吾当召集同道,灭了这狂妄小子的师门!”
这文士面上尽是狂傲之色,眼光斜斜地落在纪若尘身上,上前几步,便要动手可他余光却瞄着那将军,既有立威于军卒之前、又有讨好将军之意
纪若尘看了,心中似有所悟虽然今日出得相府才算真正入了人世间,但他也看到、悟到了太多东西,看来人情世故的精微微妙处,丝毫不比什么三清真诀浅薄了
此时一片脚步声响起,数名红袍铜甲、腰挎鬼头刀的王府侍卫跑上楼来,纷纷喝道:“王府侍卫办差,都把兵器放下,否则格杀勿论!”原来洛阳王世子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忙不顾宛仪反对,将侍卫派了过来,只希望还能赶得上,别让元仪受太重的伤
众侍卫气势汹汹地抖出身份,谁知平日里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名头不光没镇住楼上众人,几名军卒反而移动脚步,将这些侍卫隐隐给围了起来看着军卒雪亮的刀口,狼一般的眼神,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气,王府侍卫们气焰登时消得七七八八有那机灵的就想悄悄地退下楼去,但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卒注视下,又不敢稍动,不由得暗中叫苦连天这些侍卫功夫是有两下的,可是平素里欺压良善、骚扰百姓哪需要什么功夫?他们舒服日子过久了,与杀人如麻的北地军卒一对上,立时就分出了高下来
那将军低沉地笑笑,面上闪过一丝戾色,道:“杀了我的弟弟,这么轻易的就算了吗?”
亲卫队长见了,长刀一指,喝道:“哪来的闲人敢冒充王府侍卫?给我斩了!”
数名军卒立刻跨步而上,刀光闪烁间,已将三名王府侍卫的人头给斩了下来余了两名王府侍卫不待军卒们动手,已吓得坐倒在地,一股尿骚味就冒了出来
骨碌碌一颗人头滚到了杨元仪面前,刺鼻的血腥气薰得她小脸一白不过这小女孩胆子大极,竟然拎起裙子,一脚将人头向将军踢去
文士见了,不待将军发话,便踏前一步,恶狠狠地道:“都是你这小贱人惹的祸事,这次不将你捉到塞外去,卖给胡人为奴,让你天天被蛮子骑,还真是便宜了你!”
狠话放完,文士昂然再向前迈一大步,口中颂咒,周身便泛起数道青蒙蒙的光他又取出一张符来,左手二指成剑指,指上燃起淡淡火焰,嗤的一声穿过符纸,符纸立刻燃烧起来这文士口里念的是束缚咒,手中符咒是烈焰寻心符,他这是要一心二用,既擒杨元仪,又灭纪若尘世人皆知施放道法需要宁神聚气,能够同时施放两个法术,显是对道法掌控得精细入微,这等本领可是不常见的
将军眉头微皱,不过也未拦阻,而是任由那文士施为
符已燃了一半,纪若尘却动都不动,文士眼中不屑之色更加浓了“烈焰寻心符一发,便会在你心脉中引燃一团心火,然后焚断心脉而死,你当是寻常火符,可以凭动作快闪过去吗?”文士冷笑着想到
符纸一燃,都是顷刻化灰转眼之间,烈焰寻心符已燃到符尾,文士指上火焰转成淡淡的红色,这是符法行将发动的前兆
便在此时,文士眼前忽然一花,本在十步开外的纪若尘不知怎地竟已到了面前!看到纪若尘那漠无表情的双眼,文士心中狂呼不妙,可现在法术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纪若尘动作轻柔,半分多余的力气也不肯用,握住那文士的手腕,随意一折,便将他那燃着符纸的手**他自己的嘴里烈焰寻心咒也罢,束缚咒也罢,都被堵在了文士腹中
腹中真元烈焰四下狂冲,文士的脸立刻泛起一层紫色,喉咙里呜呜叫着,可是整只右手都被深深插在嘴里,一时哪里拔得出来?
纪若尘松了手,退后一步便在此时,他忽然感应到背心一点凉意袭来!纪若尘日夕神游,灵觉何等敏锐,立时知道自己感应到的只是来袭者的一点杀气,至于真元或劲风,则是半点也感应不到,这偷袭者道行肯定不低,隐匿攻敌更可称大师
纪若尘毫不闪避,而是反手向后挥去他的手臂柔若无骨,体内可怜的点滴真元悉数运到了指尖,于是食中二指弹出寸许长的指甲,闪着森森蓝光,显得锋锐无匹纪若尘虽未回首,但他习惯了以神识辨识周围,看与不看区别不大,这反手一抓,正好抓向来袭者的咽喉
嗤的一声轻响,纪若尘胸口突出一截闪亮的刀锋,刀身厚重锋锐,正是北地斩马刀
中了致命一刀,纪若尘却似毫无所觉,反手一抓去势反而更加凌厉!他其实本无实体,别说一刀,就是百八十刀穿体而过,也于他全无作用就在去势将尽时,他左手突然伸长一截,这绝非生人能够做出的动作,亦大出来袭者意料,因此随着指尖上传来一点暖意,纪若尘知道五指已搭上了来袭者咽喉他更不犹豫,五指皆弹出锋利指甲,一把狠狠抓下!
来袭者亦绝非庸手,骤变突生时,大喝一声,竟硬生生止住冲势,反而后退一步,避过了纪若尘洞金穿石的一抓而且他眼力更是了得,一刀刺入已知纪若尘身体有异,当下再次断喝,一道雄沛真元传到斩马刀上,整口长刀立时发出炽热光华!
纪若尘躯体大半仍是虚无,不受寻常刀剑斩击,可是纯由修士真元化成的刀罡反而对他伤害更大,来袭者更是将沛然如山的杀气也注入到真元中,所生成的刀罡更是凌厉狠辣纪若尘此刻真元实际上极其微弱,受刀罡一冲,不光山河鼎中真炎一暗,就连福田中的紫莲也摇了一摇
两人交击只在电光石火间,一触即分
纪若尘顺着冲势向前一步,方徐徐转身,意态从容,如闲庭散步他抬首望去,见来袭者原是那名将军将军掌中刀上刀罡仍吞吐不定,看来不光有修为在身,而且道行远超那仍在地上挣扎的文士
纪若尘轻弹五指,将指尖上的鲜血皮肉弹去,淡道:“将军杀人不少”
那将军此际面上轻视之色已去,但凛然杀机却更是浓郁,整个楼面如同飘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盯着纪若尘,道:“你伤得可比我重”
将军咽喉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皮肉被纪若尘生生的撕了一块去,看上去可怖,其实只是些皮外伤,对于他这等拥有深厚真元之人来说,不过小事一件
将军狞笑一声,手中斩马刀缓缓扬起,道:“你年纪轻轻,倒还有些胆色也罢,就让本将军送你上路!”
适才一击之下,这将军已发觉纪若尘来历虽奇,动作迅若鬼魅,但真元薄弱,还远不是自己对手纪若尘动作再快,自己也尽可跟得上,毕竟真元雄厚方为一切之本
纪若尘双袖忽然飞出,卷住身旁两名亲兵的脑袋,倏忽发劲,但听啪啪两声,血肉碎骨脑浆四处迸射,算作对将军的回答
将军饶是城府极深,当下也气得胡须颤抖,真元澎湃如潮,不停地注入斩马刀中,眼看着刀罡渐亮,刀身中竟然浮起一片青色花纹这一刀斩出,弄不好会直接毁了纪若尘的灵丹福田
纪若尘静如止水,安定地注视着将军的双眼,将军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对他全无影响
将军深吸一口气,如同长鲸吸水,绵延不绝,浓郁的杀气更不住自体内涌出!
杀气攀至巅峰一刻,将军双目精光大盛,斩马刀嗡的一声长吟,便要当头斩下!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呼唤响起:“史大将军!”
这声呼唤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声若洪钟,骤然叫破了将军名姓,又恰好他气势刚刚升至巅峰之际,惊吓非小!史将军只觉胸口一滞,一口鲜血便涌上了喉头他身体晃了一晃,这才稳住,惊怒交集之下,转头向楼梯口望去
这将军姓史也好,姓赵也好,于纪若尘全无干系,反正他几乎对本朝故事一无所知因此那叫声传来,他只当犬吠,毫不动意
叫声未歇,楼梯上便蹿出一个高大矫捷的中年文士,但看他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就知最近生活优渥、油水十足
这文士生得相貌堂堂,只那么一站,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油然而生,正是相府西席济天下
济天下浑然不觉周围遍布的杀气,向那将军一抱拳,长笑道:“原来是三镇节度史安禄山安大人麾下第一猛将,史思明史大将军!只是不知道这大过年的,史将军怎的不与家人欢聚,反到洛阳来了?”
史思明满面黑气,判断不出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压着性子问道:“先生何人?”
济天下抚须笑道:“在下只是相爷身边一介布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今日这事与相爷有些干系,在下便自作主张赶来此处,想劝史将军早日归返塞北洛阳苦寒,冻伤了士卒不好,冻了史将军就更是不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史思明面色凝重,心下惊疑不定相爷身边一介布衣?笑话,这等贴身幕僚是能时时和杨国忠说得上话的,可比一系的等闲小官要重要得多这等人物,怎么会突然跑来?话说楼内冲突从始至终也没多少时间,他若是一路从相府快马赶过来,也就刚刚赶得及而已莫非这件事真与杨国忠有关?而且这文士说话高深莫测,即指了自己,又隐隐点出城外兵卒,若说他没有厉害手段跟在后面,史思明自己也不会信
史思明统兵多年,是个狠辣果决、当机立断的人物,目光在纪若尘、济天下和杨元仪身上一个来回,沉喝一声:“我们走!”然后飞起一脚,踢倒半片墙壁,直接跃出,正好落在一匹战马背上,扬鞭但听楼外蹄声如雷,一路远去
十余名亲卫分成三队,一队断后,一队收尸,一队跟随史思明,层次分明,井井有条
北军如旋风般离去,杨元仪也不能在这事非之地多呆,一众当事之人离去后,自有随后赶来的相府卫士封楼打扫,将相关痕迹清理干净,并且狠狠威胁掌柜的一番,命他不得透露只言片语相爷二小姐被个莽汉挟入房中,不管长短,也不论是否有过什么,只要传出了消息去,就是天大的丑事一件这等大事,若是杨国忠知道了,就是灭了在场众人的口,也大有可能
杨元仪受了惊吓,自有相府卫士护送回府得月楼上的诗酒大会也草草落幕,一众人等张皇离去,作鸟兽散济天下倒是不急不忙,还备了辆马车,拉纪若尘上了车,慢慢悠悠地向相府行去
纪若尘话极少,几乎整日都不说一句,这点济天下早已知道好在他口才便给,当下自顾自地说起史思明的来历事迹,又由史思明讲到安禄山,再顺势讲到本朝国运历史,又由大及小,重新归到史思明身上,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因此这一段路,走得也不算气闷
眼见相府在望,济天下又说起史思明素以残忍狠辣著称,时常将塞外边族数百口的小部落整族屠了,因此凶名在外,寻常军卒就是与他对望一眼也是不敢他接着便问上仙此时法力未复,何以毫不畏惧史思明的杀气?
纪若尘似乎低沉地笑了一笑,可惜济天下耳力不足,没听清他究竟笑了没有,便听纪若尘道:
“我手上冤魂,何止多他十倍?”
济天下忽觉车厢中起了一阵寒风,刺骨的凉意透衣而入,刹那间手足冰凉其实车厢密不透风,还燃着两个熟铜炭炉,暖意融融,哪里会冷?
济天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是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悄然挪了挪,距离纪若尘远了一些,车厢中就此安寂
纪若尘安坐,今日之事如流水般在心中一一滑过,待想到那真火焚心的文士时,心中一动,问道:“为何有些人越没本事,就越张狂?”
济天下略一思索,便答道:“这等人或是仗势妄为,或是井底之蛙,其实比比皆是,不必在意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纪若尘听了,初次对济天下有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