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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祁环着手臂倚在门边,嘴角挑着一抹促狭的笑,他虽是笑着的,可眼里却是满满的森寒,视线落在宋清歌脸上,就像是一个个凌厉的耳光扇上来一样,让她的牙齿都禁不住打颤。
崔灿就站在他后面,神色漠然,微微上扬的嘴角带了些讽刺,目光直直的盯着战诀,好像并没有怎么在意宋清歌。
“你们俩的兴致真不错,这么晚了,站在这儿吹冷风?嗯?”战祁直起身朝她走过来,直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右手像是一把钳子一样,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让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得有些阴佞,“瞧着小脸儿都冰了。”
她看着战祁骇人的脸色,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眼中透着畏惧,嗫喏着嘴唇,“我……我……”
一般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做?
把她拖回房间里施暴凌虐?还是会直接在战诀面前羞辱她?又或者是气急了,直接对她动手?
她靠在他怀里禁不住颤抖起来,战诀看她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样,有些不忍的蹙起了眉,劝诫道:“战祁,你别乱来!”
战祁眼神暗了暗,扣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笑得放肆,“在我乱来之前,小叔不如先好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吧,如何?”
他方才正在和崔灿谈她近来要复出的事,刚走到这边就看到战诀拿了披肩朝她走过去,再走近一点,就听到了他说的话。
战诀和宋清歌之前也并不算熟悉,甚至于以前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这样漠然的关系,他倒是真的有点好奇,战诀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战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看向崔灿,四目相对,崔灿嘲弄的别开了视线,那样厌恶的眼神,一如她当年撞见他和姜蕴在同一张床上的目光如出一辙。
他心里隐隐有些发闷,眼神黯然了几分,握紧拳头良久才抬起头,淡淡的说道:“之前清歌给我设计的那套礼服,送去干洗的时候没处理好,洗坏了,我觉得挺对不起她一番苦心的,所以来跟她道个歉。”
“小叔,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战祁挑着讽笑,眼尾闪着精芒的光。
要真是这么简单,他又何苦摆出那样一副急切的表情来,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一样,非得求得她的原谅才心安。
宋清歌自然也有些意外,虽然她刚刚也很想知道战诀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但是他这个借口未免找的有点太拙劣了些。
战诀懒得再和他纠缠不清,神色一敛,冷然道:“事实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战祁的笑容越扩越大,低头看了看宋清歌,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就算我信不过你,但我也得相信她。”
宋清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眼中满是愕然。他居然说选择相信她?难不成他是今天晚上的家宴上吃坏了什么东西?
他眉尾一扬道:“时间不早了,她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我先带她回房休息,你们二位自便。”
战祁说完,揽着宋清歌便离开了露台,径直向外面走去了。
露台上就只剩下战诀和崔灿两个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人,犹疑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的准备出去。
“真是感人肺腑啊,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战二爷这么一颗红心向着侄子的前妻,怕是都要给你颁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崔灿说着朝他明媚的笑笑,大概是她笑得太过张扬,战诀都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刺眼,果然,下一秒她的脸色变立刻沉了下去,挑起的嘴角都染着讽刺,“只可惜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饶是战二爷在外人面前多么谦谦君子,其实也不过是个把别的女人带回家里上床的人渣!”
战诀皱眉,声音清冷道,“你说够了没有?”
崔灿耸肩笑笑,走上前来,抬起手指抚着他的唇。
女人饱满的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指尖萦绕着他熟悉的爱马仕花园香水的味道,他记得曾经在床上,她也这样风情万种的抚过他的唇,在他耳边喘息着说:“你的这里,还有下面都是我的,你要是敢碰别人,我就咒你余生不举!”
他那时只是笑她像个孩子一样占有欲强烈,低头狠狠吻住她嘴边的美人痣,更加深重的冲撞她。
崔灿狭长的眼尾仍然是狭着风情万种的流光,嘴边的美人痣都妖冶的令人心悸,啧啧感叹道:“说真的,战二爷,我劝你还是好好收敛一下你那颗浪荡的心,听说你家姜女士就要从美国回来了?你要是真的想对宋清歌好,就趁早离她远一点,不要给她节外生枝,就是对她最好的致歉了。”
战诀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力甩开,冷声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管好你自己!”
他说完便转过身准备走,身后又传来了娇俏的笑声,“哦对了,如你所愿,我不会做你的经纪人了。”
战诀有些错愕的转过头,眼里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
崔灿眉尾一扬,骄傲的说道:“我要重新复出了。”
“你说什么?”他愣了一下。
“我说我要复出了,重新做回我的老本行,当我的女主播。”
战诀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攥着她的肩咬牙道:“你又想怎么样?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消停一点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我为什么要做个普通人?”崔灿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眼里闪着憎恨的光,“战诀你好好回想一下,过去的我是什么样的!在遇见你之前,我可不是一个只会给人端茶送水的助理和经纪人!我有自己的事业,我有光明的前途,我是为了你!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才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现在我想通了,既然你都能做出带着别的女人在我床上做.爱的恶心事来,那我为什么还要为你止步不前?难得现在京都电视台新开了一档节目,陆景呈信任我,交给我去做,有机会不抓住,你当我是傻逼?”
战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她道:“之前是我意气用事,没有考虑周全,我答应让你担任我的经纪人,你乖乖的呆在我的视线之内,好不好?”
“不好!”崔灿一秒都不犹豫的摇头,鄙夷的看着他,“一边和姜蕴做着夫妻,一边又让你的前妻呆在你的视线内,这么多年了,你这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崔灿!”战诀忍不住提高声音喝了她一句。
崔灿笑得肆无忌惮,“你别叫了,你就是把天王老子叫来也没用。回去跟你亲爱的姜蕴好好过日子吧,千万要相亲相爱,不要给我报导出你们离婚消息的机会。”
看到面前的女人如此不知悔改,战诀也是恼怒得很,用力的把她向后一推。他的力气很大,崔灿的腰直接撞上了露台上的花架,瞬间疼的冷汗都沁了出来,可男人丝毫没有心疼。
战诀看着她挑衅的脸,怒极反笑的咬牙道:“崔主播放心,我一定借你吉言,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永远不给你看笑话的机会!同时也祝你孤独终老,终其一生不得真爱!不用谢我!”
他说完转身便愤然甩手离去,崔灿紧紧咬着唇站在露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才强忍住扑上去扇他一耳光的冲动。
远处有夜风轻轻袭来,从她脸上轻轻拂过,随即便激起一阵凉意。崔灿僵硬的抬起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
因为战祁心情不大痛快,所以也就没有多留楼下那一帮子兄弟,直接不耐烦的打发他们都回去了。
这个季节的榕城总是多雨的很,再加上铃园这一边又比较偏,道路两旁种满了树,于是就显得愈发森冷了些。树叶的影子在车里投下了影影绰绰的光,冯知遇转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战毅,忍不住弯唇幸福的笑起来。
其实她的要求真的不多,能像现在和他平和安静的独处在一方空间里,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大约是察觉了她的笑容,战毅不耐烦的蹙眉道:“笑什么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的很帅。”
冯知遇仍然微笑不减,一双眼睛弯弯的看着他,明明是一句最蹩脚的夸赞,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怕是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可她偏生就能说的极其真切,完全发自内心一般。
战毅愣了一下,刚想骂她,转头对上她诚恳的眸子,竟然有些语塞,脸一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神经病。”
冯知遇一点也不生气,仍然温温的笑着,转头看向外面的月色。今天是七月十六,月亮还是满月,所以月光很明亮,穿透周围黑压压的云层照过来,十分美丽。
战毅鬼使神差的看了她一眼,借着车里不太亮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她左脸上那道疤。其实没有那道疤的话,她从侧脸上看上去真的很像冯知薇,可惜了,一道疤就让两人的容貌有了天壤之别。
其实他讨厌她倒也并非是因为她的脸,真真只是因为她明知道他爱的是冯知薇,她还非要插一脚进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一想到这里,战毅就烦躁的不行,收回视线不想再去看她,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前方。
因为不想和她独处太久,所以他一路都在不停的加速,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冯家别墅门口。车子停稳之后,他便不耐烦的催促道:“到了,赶紧下车吧。”
冯知遇攥着手指有些不舍,良久后才轻叹了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他车速这么快,一心只是为了摆脱她而已。
月光仿佛是一路追着他们来的一样,现在依然悬挂在她的头顶上,她站在外面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那一轮明月,接着便响起了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
冯知遇这才如梦方醒的回过神来,走上去轻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战毅不耐烦的放下玻璃,“又怎么了?”
冯知遇微微弯腰,脸色柔和的让人心安,目光如星的对他道:“今晚的月色很美,偶尔抬头看一眼吧。夜深露重,记得多加一件衣服。”
战毅下意识的拧起了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便升起了车窗,毫不留情的调转车头离开了。
一直到车子开出很远之后,他都能从倒车镜里看到她静静地站在原处。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战毅不禁在心里讽刺她,这女人又说什么疯话呢,真把自己当民国的世家大小姐了?
还月色很美。
他抬头看了看那轮清淡薄凉的月光,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不就是个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她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呢,对这个月亮都能衍生出一百八十种情绪来。
无聊!
*
“进去!”
随着男人一声低斥,宋清歌便被直接甩到了床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战祁压覆上来的身体。
“你……你别这样……”她躺在床上,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微微颤抖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好不好?”
战祁微微眯眼,眼神阴郁的睇着她,她的畏惧和害怕不是装出来的,因此便更让他觉得心烦。他本意并不想在她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眼神最近出现的好像愈发频繁了一些。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翻身从她身上起来,坐到床边,冷声质问:“刚刚跟战诀都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他就进来给我披了一条披肩,然后说了一些莫名其妙我听不懂的话。但我真的没跟他怎么样,后来的事你也都看见了。”宋清歌有些紧张的拉住他的衣袖,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战祁,你相信我……”
其实说出这四个字她就后悔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她一次,现在堂而皇之的要求他信任,简直和自取其辱没什么两样。
她抿着唇等着他的讽刺和嘲笑,可他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断她的话中有多少可信度一样。
这样的眼神就像是拷问,宋清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在她准备自暴自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可以,我相信你。”
“啊?”她有些愕然的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我相信你!”战祁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耳朵有问题?非得每句话都让我重复一遍才行。”
宋清歌讪讪的垂下头,小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相信……”
“该相信的时候我自然会相信,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你们说的做的,我有一半都看到了,你确实没和他怎么样,所以我相信你。”
原来他都看见了……宋清歌怔怔的看着他。
那他一开始为什么在战诀面前还要那样……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战祁低下头一边解袖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崔灿和战诀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你该掺和的,更何况他老婆也快回国了。以后你离他远一点,不要自己没事找事,姜蕴不是个善角儿,捅出了篓子,我可不会去帮你。”
所以他刚刚,是刻意为了让他们之间保持距离?
这算什么?曲线救国式的帮她?
就在她走神的几秒,战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身上的衬衣,精壮的身体就晃悠在她眼前。
战祁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大约是因为部队出身,早点又一直在外出生入死,他的身体上有不少的疤痕,枪伤,刀伤,烧伤,全都是他生死一刻的留念,看得她一阵晕眩。
他在她耳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晚上你乖一点,我不折腾你,嗯?”
他暧昧沙哑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酥麻的感觉从耳珠传至全身,宋清歌心上一紧,急忙拉住他的手,“别,别这样……我那个……还没完……”
战祁仍然逗弄着她的耳珠,不满的说道:“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还没完?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久。”
“那……那个……生了知了之后,身体不大好,所以就一直……”她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极力的告诫自己,稳住,再稳住。
“真的?”
战祁终于抬起了头,微微眯眼,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几秒后又将手探到她下面去。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你又找借口来糊弄我。”
他刚一摸过去,果然碰到了类似小翅膀似的东西,一盆冷水倾泻而下,将方才那股邪火顿时给浇了个干净。
“扫兴!”
兴致被打断,战祁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阴沉着脸松开她,低咒了一身之后转身朝着浴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又蓦地停下了脚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看样子是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了。”
宋清歌有些莫名的看着他,直到他进了浴室,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其实她今天已经完的差不多了,但她一直就有个毛病,那个事总是沥沥啦啦的走不赶紧,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垫了个卫生巾以防万一,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救了她一命。
后怕的拍着胸口,宋清歌这才去换下了自己的衣服。
因为宋清歌的小手段,战祁虽然到最后也没得手,但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主,晚上睡觉前又抱着她狠狠地吻了好半天,这儿摸摸那儿摸摸,一直摸到自己快要忍耐不住,就要擦枪走火的时候,才算饶过她,从背后抱着她渐渐睡去。
他越来越觉得,让这女人来和他睡,简直就是来折磨他的。只能看不能碰,他愤恨的都想把她装在橱窗里当摆设算了。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在墓园见了时豫一面,还是因为晚上家宴的时候,战毅提起了时豫的名字,总之这一晚战祁做了个梦。
夜色浓重的大海上面,他站在一艘私人货轮上面,海风掀起了他的长风衣,衣摆就像是一面旗子一样,在风中猎猎作响。夜风凌厉如刀,一寸一寸的割在他脸上,他看着面前被绑的两个人,浑身都止不住的发冷。
船头上,两个人被分别绑在木桩子上,一个是他的亲弟弟战豫,另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宋清歌。
一个男人嘴里衔着烟,右脸上面有一道z字形的疤,手上拿着一把刀,一下一下的拍在自己手上,操着一口咖喱味的中文洋洋得意的说道:“战总,弟弟和未婚妻,选一个吧。”
那天的宋清歌穿了一身白裙,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木桩子上,海风吹起了她的裙摆,撕卷着她的头发。
相隔太远,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却也能想象到她此刻大概早已哭的泪流满面。
“战祁……战祁……救救我,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他虽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哭的声嘶力竭,能明白她此时大概是怕极了的。声音颤抖的几乎连不成线,夹杂着海风就显得更加凄楚。
视线再一转,旁边就是战豫,哑着嗓子唤他,“大哥……”
刀疤脸的刀尖一下一下的拍在宋清歌的脸上,笑得淫邪又下流,“战总,你要是选了你弟弟,那这中国美人儿就交给我们吧,你放心,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一定能让她爽上天。”
“战祁……战祁……我不要,求你,救救我,战祁,我害怕……”
他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耳边又传来了战豫嘶哑的声音,“哥……”
战豫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又低又轻的唤着他“哥”,一声又一声的,敲击着他的耳膜。
“战总,时间不多了,赶紧选吧?”
那些人大抵是已经猜出了他的选择,尽管是一堆泰国佬,但也听过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样的选择面前,怕是没有人会选一个女人。
宋清歌依然在叫他的名字,战豫依然在叫他“哥”,他站在冷风里却怎么也冷不下来,整个人就像是发高烧了一样,又晕又热,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晃,不知道到底是船在晃还是他自己在晃,晃得那么厉害,他都快要站不住了。
一群男人已经搓着手走向了宋清歌,她哭的那么凄惨,就像是杜鹃啼血一样,哭的他头都闷闷的发疼。
“战总?”
刀疤脸依然在催促他,他终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咬紧牙,心一横,抬手指向了宋清歌。
刀疤脸挑起嘴角笑了笑,对着战豫大手一挥,便是一声厉喝:“扔下去!”
“哥——”
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海面,太黑了,实在是太黑了。他甚至都没看清战豫当时的表情,也没看清那些人是怎么解开了绳子把他扔下去的。
“哥——战祁——”
下坠的时候,他仍然在大喊着,战祁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
“战豫!”
他终于晓得要去拉他,整个人像是离了弦的箭一样飞到船头,竭尽全力伸长了手臂,大概是因为扑的太过凶猛,他半个身子都飞了出去,险些就从船上栽了下去。
可他终是没有抓到战豫的手,黑夜里就只听得“咚”的一声,重物落在了海水里,又清又脆,震碎了他的心扉。
“不——!”
随着一声惊叫,战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圆瞠,里面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和惊恐,眼底甚至还有波澜的泪意。额头上全都是冷汗,他像是濒临死亡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木然的瞪着对面的墙壁,脑子也突突直跳。
周围寂静的吓人,身旁有女人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传来,他用力咽了咽唾液,后知后觉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发现自己是在卧室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闭上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原来是梦。
幸好只是个梦。
他闭着眼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黑夜里他什么都听不到,终于睁开眼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清歌。
她睡得安稳而深沉,哪怕是他刚刚做梦大喊都没有惊扰到她,额前的碎发缓缓落下,遮住了她的眉眼。战祁鬼使神差的抬手想替她拂开,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之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战祁随便套了一件衣服便去了书房,正是深夜,整个铃园都静的让人心悸,熟门熟路的打开灯,他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干净整洁的桌面上并没有什么东西,以前他倒是放过白苓的照片,后来工作间隙抬起头偶尔看到她恬淡的笑脸,他就觉得头痛欲裂,工作也完全做不进去,后来干脆也就全都收了起来,看不到,反倒还好了一些。
他一向不喜欢像别人那样,在桌上摆个相框放个照片什么的,闲来无事睹照思人。他从来都是想到就要去做的人,想见的人就一定要立刻见到,放个照片算怎么回事?
战祁在桌前坐了好一阵,方才那个梦太过惊悚,以至于他现在都觉得心惊肉跳。 那个刀疤脸,他是记得的。
那时宋擎天的那笔生意是很早之前欠下的一份人情,所以不得不做。
宋清歌那时候年纪小,有些没心没肺,再加上俩人即将成婚,她恨不得每天都粘在战祁身边,于是便也哭着闹着要跟他一起去。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桩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可以,所以他也没觉得多复杂,想着大不了就把她丢在酒店里,让随行的手下陪着她就是了,因此就松了口。
而战豫也不愿在部队呆着,离开部队想跟在他身边,他想战豫在身边也好,毕竟他的身手也不错,那边比较乱,以后也难保会不会再做其他生意,让他跟着见见世面也好。
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桩生意,却没想到那个缅甸卖主居然一物两卖,实实在在的把他们耍了一把。货,他是必须要带回去的,否则宋擎天对把兄弟也不好交代,因此他们便与那一方交起了火。
对方是一个泰国团伙,交火间,对方死了三个人。这种事情一旦有了伤亡就更加棘手,他当即便准备带着人立刻回国,却没想到就在他出去见人的短短一个小时,留在酒店的战豫和宋清歌就被人给绑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回到酒店时的场景,四五个手下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他只觉得脑子一懵,整个人都乱了。之后便接到了一条短信,约他在码头见面。
到了码头之后,有人用枪抵着他的脑袋,押着他上了一艘快艇,快艇很快到了一艘私人货轮旁边,他被押上去,在船上看到了被绑的宋清歌和战豫。
那伙泰国人早就已经查清了他的底细,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非要让他做出选择来。
他本想用货换人,后来才知道,原来之前那场交火里,死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就是刀疤脸的亲弟弟,而他弟弟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
刀疤脸不要货,就只想看他也失去至亲,于是就玩了一出AB型选择题。
战祁有些痛苦的按揉着眉心,想了想,终是拉开了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相框来。
相框里嵌着一张有些年月的照片,上面两男一女,是他,还有弟弟战豫,以及妹妹战姝。照片上,战姝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裙子,笑吟吟的挽着两人的手臂,撒娇似得依靠在战豫肩上,娇气又俏丽。而他和战豫则都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笑得淡然沉着,眼里难得没有恨意,像是两个正当年的翩翩少年。
战祁抬起手指抚了抚战豫的脸,不知怎么的,眼眶蓦地有些发热酸胀,他急忙仰起了头,深怕流下什么不该流下的东西来。
这张照片还是他们刚进战家时候照的,那时他们终于能有了稳定的住所,也可以穿上干净的衣服。第一次取得成绩的时候,战禄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赏,他低下头想了想,最终说:能不能给我们三兄妹照张照片?
他们的家发生爆炸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毁的一干二净,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留下。他想他既然进了战门,搞不好哪天就要死在黄泉路上,留下一张照片,也好当做个念想。
战豫和他断绝关系之后,这张照片就被他嵌进了相框里,深深地埋在了抽屉最底层,轻易不敢拿出来看,一看他就会想起自己当时决绝的选择。想起战豫死里逃生,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救一个仇人之女,而不是救他这个亲弟弟。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哦对,因为战豫是当过兵的,更何况他会游泳,那种情况下,他想以战豫的资质一定不会出什么事。而且他当时也通知了宋擎天,让他安排了人。但宋清歌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要是把她扔在海里,绝对会死的毫无疑问。
他承认他是恨宋清歌,白苓死的时候,他也怨念过为什么被杀被轮的不是她。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人永远都是这样,容易逞口舌之快,嘴上说的话,真的让去做,他未必能做得到。
他看着那些人目光下流的盯着她,听着她一遍遍凄厉的喊着他“战祁”,他终归还是心软了,于是手指终是指向了宋清歌。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轻轻的一指,从此他和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战祁的脸贴在相框玻璃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已经经久不散的悲凉。
良久之后,他又抬起头来,视线不经意的一瞥,恰好看到了抽屉里的一个小金佛,小金佛上面穿着一条红绳。他对着那个小金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那好像是战豫有一次去西藏执行任务的时候给他求来的,据说还开过光。
那时战豫一直让他坚持带着,还说他总是在外面出生入死,搞不好真的死在了外面,他和小姝没法交代,好说歹说就是要他戴着。
他一向不是什么爱戴首饰的人,但是在战豫的软磨硬泡之下终是戴在了脖子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给摘了。
战祁伸手将红绳提起来,把小金佛握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终是放在了口袋里。
*
榕城会展中心。
战祁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大约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晚上总是噩梦不断,所以他一直觉得很累,脸色也不大好。
许城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招标会马上就开始了,毅少已经进去了。”
“嗯,知道了。”
他这才缓缓的睁开眼,抿唇站起身来,拉了拉衣摆,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大哥……”许城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还有事?”战祁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
许城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小声道:“毅少说,公司董事会已经开始有怨言了,如果这次您再在时少面前退让,董事会怕是要有动荡了,所以……毅少让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战祁眼神微微一暗,点了点头道:“我自有安排。”
刚走到会议室门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吵闹声,他回头一看,神色立刻一凛。
果不其然,是时豫。
战毅说的一点都没错,久通鼎盛这个项目,时豫果然也是要参合一脚。
其实战祁一直都知道时豫的心思,他就是要故意和他对着干,他做能源,时豫就跟着做能源,他做房地产,时豫也跟着做房地产。他手上眼下还有桃城一个电厂的投资,听说时豫也在策划这一块,甚至还和桃城国土局的高层领导吃过饭。
战祁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转过头正准备进会议室,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喊声——
“战总请留步。”
他脚下一顿,时豫已经大步朝他走了过来,嘴角还带着惯有的轻浮笑容。
战祁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事?”
“听说久通鼎盛这个项目,好像已经定下来了。”时豫微笑的看着他,“战总觉得,这个项目会不会是你们华臣的呢?”
战祁淡淡的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所谓。”
时豫挑眉,“不愧是战总,就是豁达。”
“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进去了。”战祁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他说话了,再说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起过去的兄弟情义来。
“当然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战总你也知道,我在时家还没能立稳脚跟,时仲年虽然还算器重我,但我毕竟是个养子,久通鼎盛这个项目,是时远下半年来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如果我拿不到的话,怕是会有一些麻烦。”时豫说着朝他靠近了一步,用从前他们兄弟间恳切的目光望着他,满怀期望的道:“你会帮我的吧?大哥?”
久违的称呼让战祁浑身一震,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却只看到了他脸上殷切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个一望无际的深海之夜,战豫被绑在木桩上,一遍一遍的叫着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