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审判

叶子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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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安静下去之后,却没有传来意料中的那句“丑鬼”。

    透过一点点光亮,我看见对面房间里露出一张脸来,就是之前那个唱思凡的女人。

    她长得很端庄,齐耳短发用黑夹子夹住,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我随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有点生硬,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说实在的,我没想到这个近邻会主动找上我。大家都喊她“大姐”,也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单人一间的犯人。

    听说,她切断自己丈夫的命根子,婆家竟然硬是没有人肯来告她,已经在看守所里住了好久。

    她问我,“你和导员关系很好?”

    “没有,我没有那个本事的。”我说得很低微,这里的看守员都自己的管辖犯人,我不敢瞎攀关系。

    “是吗,”她饱含深意地看着我,“但是刚刚那个已经不止一次帮过你了。”

    我愣了一会儿,找不出话来回答。

    好在,大姐也不打算问出什么,随即离开了门边,背对着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我们围在一个小房间里劳动。一般来说,看守所里不需要强制工作,但是大家都会被安排来干一些手工活,串一串珠花之类的。

    我拿着箩筐,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开始慢慢干起来。现在肚子已经大得坠下来,我坐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腰背酸痛,只能干一会儿歇一会儿。

    其他的人顿时酸起我来,“哟,你肚子里的小丑鬼还真是金贵,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了了?装什么装,真当就你会下蛋啊!”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不得不重新坐下,沉默地接受她们的讥讽。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看守员进来,喊了我的编号,“出来,有你的探视!”

    等我被带到了会面室里,顿时表情一紧,“阿婆,你怎么来了!”

    驼阿婆被看护的大姐扶着,一见到我出来立马老眼一红,两只手贴在玻璃上颤巍巍地轻拍,像是要碰碰我。

    连忙做到位置上,我好声安慰了她几句,转而问,“阿婆为什么会过来?”

    看护大姐脸上有些自责,“老人家看你好几天没信儿,吵着要见你,结果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被她听到了……”

    我又着急又心疼,尽量放缓声音,哄着说,“阿婆,我没事,过几天我就回家了,你好好地回去等我好不好。”

    她不肯相信,焦急而说不出话来,隔着玻璃迫切地望着我,口里呜呜哇哇地喊着,听不清说了什么。

    看着她这样,我鼻尖阵阵发酸,儿孙不孝,让她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担惊受怕。

    安抚了她好几句,驼阿婆终于慢慢听进了我的话,接着望着我的肚子,“曾孙孙,他好不好?”

    愣了愣,这还是我显怀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好,他挺好的。”

    点点头,阿婆止不住地宽慰,“好就好,到时候嘉仇回来,就能当爸爸嘞。”

    说罢,她拽住了看护大姐的袖子,“走,我们去找嘉仇,他要把我孙女救出来,他肯定有法子!”

    看护大姐左右为难,我只能咬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让我去找嘉仇,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回到了工作的房间里,我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守员几次说让我去休息,我却还是坚持要继续干活。

    坐在桌前,我胸膛内气血翻涌,串线的双手也不住颤抖起来,对都对不上洞眼。一个错手,手里的珠子一下子掉到了篓子里,滚落了满桌。

    捂着胀痛的肚子,我伏在桌上,冷汗浸透了粗糙的囚服。

    “她不会要生了吧,快去找导员来!”

    一个女人唯恐天下不乱地立马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巡视的导员大声嚷嚷,“大肚子不行了,她现在闹不舒服!”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一只手拍在我的背上,用力几下,顿时让我痛断的那口气缓缓才喘了上来。

    大姐望着我,说,“是要生吗?”

    我摇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她接着说,“那就忍着,不要出去,记住了没!”

    又短又促地说完,大姐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转瞬之后,那个常常关照我的看守员冲了进来,一脸紧张,“你没事吧,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想起大姐的话,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就是一时岔了气,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时候,大姐站出来,“我送她回去吧。”

    似乎是对大姐有所顾忌,看守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挥挥手放行。

    艰难地挪回了房间里,我坐在床上,已经是满头大汗。

    我喘着粗气,“多谢你。”

    大姐摇摇头,看了一眼导员,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才低声说,“不要和这个导员走得太近,她带你出去也千万不要去。”

    见我不解,她和我解释,“这里面,导员的权力很大,不会平白对你好。我之前听到有人联系她,让她在这段时间带你去就医。你自己要注意点。”

    我歙动了两下鼻翼,“医院难道也有这些弯弯绕绕吗?”

    “你说呢,”她哼了一声,“年年都有死刑犯被带出去,你觉得去了能什么都不留下?小心点,外面的仇家对付你容易得很。”

    一瞬间,我的脸色发灰,想起了宋父的那份手术同意书。等去了监狱里,监管比这里严格得多不说,他的身体也撑不了那么久。

    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动手了吗!

    眼看着大姐起身,我追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侧过头,她瞧了瞧我,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我有个女儿,就和你一般大。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不要糟蹋自己。”

    待到她离开,我慢慢垂下头,手不自觉捂住了肚子。

    拖得了一时,拖不过一辈子。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恐怕就是我落在他们手里的日子。

    千熬万熬,死板的囚犯生活让我越来越麻木,在我|日渐萎顿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开庭那一天。

    当啷,当啷。

    手铐撞击的声音缓缓逼近,我穿着灰色孕妇裙,出现在了提审通道尽头。在两个女狱警的看护下,一步步走入了法庭。

    我走得很慢,连夜的抽筋失眠让上身完全佝偻,拖沓着脚步前行。背后的两只蝴蝶骨很是突出,在薄薄的布帛下,几乎展翅欲飞。

    相比之下,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显得格外大,突兀的肉块仿佛吸走了浑身所有的精华。走到嫌疑人席位前,我小心地错开一步,本能护住了肚子。

    庭审现场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并不太关心案子,只是在我出现的时候望了我几眼,然后窸窸窣窣地窃语起来。

    猛地离开了狭小的井底,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我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我迟钝地开始四处张望。

    下一秒,我的眼瞳骤然一缩——审判席第一排,坐着身着藏蓝色西装的孟若棠。他依旧梳着整齐的大背头,一丝不苟,只是双眼猩红,下巴上还冒出了点点青色胡茬。

    而他的身边,坐着神色淡淡的宋佳雅。两人紧邻而坐,中间却隔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仿佛生拼硬凑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孟若棠深深看着我,眼底的泪痣一动,却在宋佳雅攀上他的手臂时,不自然地斩断相接的视线。

    故意挤在孟若棠身边,宋佳雅高高在上地睨着我,炫耀着胜者的姿态。

    就在这时,正前方传来了重重的木槌撞击声,“嫌疑人苏扇,请你直视本席!”

    接着,法庭长手里的木槌再次落下,“我宣布,编号4437案,正式开庭!”

    “嫌疑人苏扇,利用二手房产漏洞,哄骗我的当事人签下合同,造成了孟氏大笔不可追回的损失。恳请法庭长和各位陪审员,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判处嫌疑人有期徒刑十年!”律师薄唇如箭,一字一句都回响在法庭当中。

    我紧紧拢着双手,细瘦的手指盖在肚皮上,用力到十指森森。

    下一秒,律师尖锐的声音再次贯穿了我的耳膜,逼迫得我一下子抬起头!

    “同时,我还需要向各位声明。这位嫌疑人是一名专业的夜场小姐,她和我的当事人在一起就是为了财物,甚至要以怀孕为筹码威胁我的当事人。恳请庭长酌情考虑,剥夺她腹中孩子的抚养权!”

    哄,这一句如同捅到里了马蜂窝一样,全场哗然,带刺的眼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她还是干那个的啊……真是看不出来……”

    “我还为她大肚子可怜,现在看来真是活该!”

    四面八方都传来非议和鄙夷,冷汗从我的耳鬓滑落下来,浸湿了鬓发。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旁的,只死死盯着面前的孟若棠,哑着嗓子开口,“这就是你的真实意图?”

    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打入尘埃里,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就是你吗!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孟若棠良久都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的眼神,焰里含冰,折磨得我如同在冰火中淬过几遭,几乎发狂。

    许久后,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一个罪犯的妈妈。”

    我问,“那么,你就打算让他去喊你高贵的妻子当妈妈吗!”

    “……没错。”

    这两个字,变成了一把小刀,戳进了我最柔软的内脏里,毫不留情地翻搅起来。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嗓子眼里一甜。

    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衣服早就紧贴在了后背,睫毛上都是重重的汗水。模糊间,我看到孟若棠隐忍不发的踌躇。

    “苏扇,你可承认有罪?”

    耳边已经变成了嗡嗡的杂音,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我扭头看向了那两个人,用全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血泪来。

    “是,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