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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和宝光都非常好奇,不知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慕容轻烟轻掠鬓发,指尖轻触到发际白花,轻声道:“我今生第一个佩服的,便是半山岛叶缤叶宗主。她在众强环伺之下,惨淡经营,直至屹立于世,万人敬仰,无论是治理宗门、剑道造诣、接人待物,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实在令人惊叹。”
“叶缤?”
同样是说起这个名字,余慈和宝光的情绪便截然不同。
慕容轻烟缓步走在山道上,神思悠远:“想当年,叶宗主因师尊重伤,临危受命,接下半山岛的基业,以一柄‘无妄’剑,携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以真人之身,连挫无数强敌,便连劫法和地仙级数的大宗师都要退避三舍,威震海疆,号称‘劫修以下第一人’,其实以她的实力,便是劫修之内,又有几个能匹敌的?”
女修所言的“劫修”,就是真人境界之上,劫法修士和地仙宗师的合称。这些人修为惊天动地,招至天妒,每每引劫数攻来,然而每过一劫,他们的修为神通便大有长进,毫无疑问是站在此界最顶峰的大人物。像离尘宗,宗门内也只有三位劫修,已经是中西部的巨擘,全天下也是排上得号的。
按照叶途的理论,“真人、劫法、地仙”三境界,同归“长生三难”的阶段,但所谓真人,只是通往劫法境界的过渡阶段。此阶段真形塑就,阳神圆满,虽得长生,但未经劫数洗炼,还称不得“不朽不坏”,和经历过劫数的劫修相比,是有本质差距的。
叶缤能以真人境界震慑住劫修层次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个奇迹,也无怪乎当时叶途说起半山岛,会是如此自傲,而如今慕容轻烟说起来,也是发自真心地敬仰。
“叶宗主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被认为是修行界一劫以来,剑意入微入化的极至;治理宗门,使得半山岛基业兴旺,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为人更是私德无亏,她一心护持基业,为防劫数干扰,甘愿将一身通天修为,锁在真人境界,耽搁自己进境,实是此界最了不起的人物,更是我们这些女修之楷模。”
宝光听得一脸佩服,也随之神思远游,揣想那样的人物,又会是什么模样。
余慈却是不需要再想象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脏跳动得略急促了些:
半山蜃楼?
那是叶缤赠给他剑意的真名么?余慈不敢确信叶缤会大方到这地步,但即使是仅有那剑诀的几分影子,他也非常感激。
不过,当初他遥遥镌刻的印记,竟然是这般高度?
正怀想之际,却听得慕容轻烟吁出一口气:“相比之下,无论是我还是陶师叔,经营宗门,经营到四分五裂,又是情何以堪?”
这一下话音急转,余慈和宝光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当然,慕容轻烟也没想得到回应。她主动转移话题,将目光移到余慈身上:
“余师弟最近修炼很辛苦啊。”
“呃?”
余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竟是凝成了清心咒的符箓,在五指间挑动流转。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这段时间为了学会贯气法,余慈要么是以“连星秘术”锻炼神魂,熟悉符法;要么像现在,把玩符箓,仔细体会更细微之处。由此养成两个习惯:
一是看见天上的星星,便想给它们连线;二就是思考问题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凝成清心咒,在掌指间把玩。
此时被慕容轻烟发现,他道了声:“让师姐见笑了。”
慕容轻烟笑吟吟地道:
“怎么会呢?当初我练习符法的时候,已觉得很勤奋,但还比不上你这般投入。说来惭愧,我的符法修为也只是平平,倒是那南松子,虽是个下流胚,但在符法上,确实是敝宗第一人,在北地三湖都很出名呢。”
余慈心里一激:
“南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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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轻烟远去了。按照她的说法,她是去拜访朋友,游历山川,期以三年五载,饱览此界风光。
如此行为,当真是洒脱得很了。余慈便很难想象,自己会拿出五年的大好时光,放在呼朋唤友、游山玩水上面。
他有非常明确的目标,而如今,实现目标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
在重逢赤阴女仙之后,他的心愿越发地强烈而现实:他是要长生的,但是在长生之前,他绝不做一只蝼蚁,被巨人轻描淡写地踩死在脚下。
所以,他继续用功,努力和投入程度更甚于之前。
已经是慕容云烟离开后的第十天。
在宝光的指引下,余慈寻到一处绝妙的用功所在,那是一个幽静小巧的山谷,仅两三亩大小,少有人迹。北边山壁上,有一道山泉自岩隙渗下,悄然在谷地中形成一个小潭,潭水幽碧,清冽甘甜,里面甚至还有两三种鱼儿游动,颇具野趣。
清幽的环境非常适于思考,据宝光说,前些年,于舟老道便喜欢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七八天,只是近些年来得少了,这里反成为小道士偷闲的净土。
如今,小道士又把它让给了余慈,希望这儿能带给他灵感。
余慈脑中确实闪烁着灵光。
这灵光是慕容轻烟远行前,无意间的那句话引发的,又在这清幽小谷中孕育滋养。
当时,慕容轻烟提到了南松子,而余慈便想到,在南霜湖上,南松子那厮曾嘲知他的符法是个破烂,而在此之前,那厮还说了几句很生动的话:
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
这便是余慈脑中灵光的真正来源。
余慈手上不停,五指轮动,挑得虚空中一枚灵符来回滚动。正是清心咒。与之同时,他的心里始终转动着三句话:
符必有灵。
灵者,通窍是也。
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符成矣。
这三个句子,堂堂正正书写在《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总纲中,其中最后一句,解良仙长还曾将其提出,与另两个句子并列,用来论述何者为符、符之关键在何处、如何画符这一串递进的概念。
余慈也是模仿着解良,举着符书研究了整整两天,终于从千言的总纲中,摘抄出这三个句子,同样是扯出了递进关系,然后,一切都清晰起来。
窍窍相通……
余慈以前一直把它理解为画符时,神意元气要流动不息,前笔后笔横贯纵接,笔笔相通。这本也是没错的,可如今他觉得,他似乎是简单的问题想得复杂了。
按照解良的说法,画符无外乎布精气、书图象,以通神灵。这里的“布精气”,即是存神意元气于符上,可是存在何处?
那便是像南松子所说的那样,画符需知窍,“精气”、即修士以神意驱动的元气,要存到“窍”里去。
余慈松开手,让清心咒悬浮在眼前,伸指比划两记。虽然没有真正发力,可是随着心念的流转,指尖有一种轻轻陷进去的感觉。
如果感觉无误,那么经过多日来无数次的试验,他找到“窍”了!
所谓“窍”,在符箓结构上,便是符箓最关键的结构结点,就像是运用“连星秘术”时,星辰连线的转折发端;但还原到具体的画符过程中,却纯粹是一种感应,那是随着手法的轻重缓急,于有意无意间,形成神意元气交流汇聚的“窍眼”,像是大江水流相激而形成的漩涡,神意元气便在其中生成最玄妙的反应。
在余慈的理解中,“窍眼”便如人身穴位,彼此之间,神意元气必须贯通无碍。而神意元气在窍眼之间交通的路线,则是灵符的经络骨架。如此,经络骨胳窍穴完备,一道灵符的结构才算真正完成。
此亦符箓仿象傍势之理,取得却是“人身”这万物之灵长的模子,故而窍通曰“灵”。
以最简单的清心咒为例,屈曲的“静”字笔划中,便结有五个窍眼,其中有神意元气往来反复,这也就构成了整个符箓的经络骨架。待符箓结成之后,便与天地灵气彼此交通,外界灵气也是通过这五个窍眼,循着神意元气的循环线路,辐射到整张符箓之上。
如此内外沟通,气聚含灵,方能称得上是一张灵符。
余慈盯住前面悬浮的清心咒符,在通了理论之后,也不是说立刻就能利用上的。后面这几日,他为了把握那微妙至极致的感觉,失败了不知几千几万次。此刻,经过长时间的蕴酿,他觉得又进入到最佳状态。
手指伸缩两次,终于从起笔之端下手。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新注入的神意元气含而不发,沿着已经成形的“经络骨架”的路径,慢慢前行,虽慢却稳,既稳且细,恍惚间,又像是驾一叶轻舟,凌于大江之上。
初时是逆流而上,他还在想着如何动用舟楫,但到后来,手眼与心同一,不分心、不着意,任它何等险滩漩涡,顺水逆流,我自运舟如飞,在怒涛激流中借势而上,速度越来越快,用力越来越轻,到最后,忽觉得江水奔腾如龙,突然离了大地,直腾云霄。
余慈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惊魂动魄之下,他猛然醒来,恰见自己手指正划出符文的最后一笔,食指咄咄颤动,本应屈折婉转的笔意忽然一转,便如恍惚间那条化龙飞去的滔滔大江,铁勾银划,矫然之姿,竟似真要破空飞出一般。
这还不止,指尖与符箓之上聚集的灵气激烈摩擦,竟发出一声铮然鸣响。
如击玉罄,如撞铜钟,音色似清越又似雄浑,一时分不清楚,只知道这声音悠悠长长,在谷中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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