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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康伟迷茫地看着那一圈坐在客厅中的女人，有泼辣精明的，有横眉怒目的，有冷笑不止的，她们共有的一个表情是敌意。
“妈，她们是什么人？”苏康伟直觉母亲忽然说出这种话，与那几个女人有关。
一个年岁较长的女人站起身，身上厚实的貂皮大衣显得她的贵气中更加盛气凌人。
“你就是我家老六在外面的儿子？我是苏家大房的长子媳妇，你应叫我一声大伯母。”她的语气冷冷地。
苏康伟看了眼母亲。
母亲面无表情扬着头说：“没错，喊吧。”
“大伯母。”苏康伟声音低低地，想到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听到的那些传言，就很是不情愿。
大伯母傲慢地嗯了一声：“刚才我们和你妈都谈过了，你也该多少知道点自己的身世吧？不清楚也没有关系，我简单地再说一遍。我家老六，也就是你的父亲，当初遇见你妈的时候已经结了婚，所以你妈最多只能算是他的外室。本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当时你爸是落了难，你妈帮了他，所以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别的不说了，总之他们两个不合适，也没有走到一块，要不是因为有个你……我们也不能找到这里来。毕竟你是我们苏家的骨血，在外面过这种日子，被人戳脊梁骨，活得不明不白的，我们也觉得脸上无光。你妈没有意见，现在就看你的意思，跟我们走，我们也不亏待她，不用出去工作那么辛苦，就可以过的比现在好。而你，作为我们苏家的孩子，必须要有个苏家人的样子。”
这是来请吗？简直就是威胁利诱。
苏康伟很生气，如果真要找他，为什么当初不找，要等到他长大成人？以前不被重视承认，现在为什么又要找他？
“既然苏家那么好，我想会有很多人乐意去，不缺我这个根本就不认识你们的私生子！”苏康伟拒绝这种将亲情当施舍的家庭。
人多，家业大，可是没有温情的地方，他不稀罕。
何况，那些女人的意思是只要他，根本就不承认母亲的身份。
一行人被苏康伟赶了出去，临走前，大伯母很是恼怒地说：“你会后悔的。”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苏康伟斩钉截铁地说。
母亲虽然再没有开口，但是看着苏康伟的目光慈祥而感动的。
屋里安静下来之后，母亲叹了口气：“小伟……”语气有些无奈伤感欣慰。
第二天，苏康伟正郁郁地独自穿过林荫小道，忽然一个女孩子从前面闪出来，红着脸说：“你不要太在意别人说什么，自己过的开心就好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子风一般地跑掉了。
看着那娇小的背影，土气的衬衣，苏康伟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
她不是学校里的学生，而是在食堂帮工的打工女。
之前，他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小小的个子，一脸稚气，后勤部的主任怀疑她未成年，差点把她赶走。
可是食堂的师傅们都说这女孩子会做事能吃苦，还不挑肥拣瘦，对工钱也要求不高，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这么好用的小工上哪儿找去？
在众人力保之下，这个女孩被留了下来。
可苏康伟看她真的很小，不够年纪出来打工。
有时候，他路过食堂后面，会看到这个女孩坐在那里洗码得象小山一样的碗，有时看见她挥动扫帚显得身材更小，似乎扫帚倒下去都能压住她不能动弹。
有时候，他也能在教学楼看到她在做清洁，特别的是有好几次上课的时候，他看见她穿的不再是油腻腻的工作装，而是干净的衬衣，头发梳成漂亮的麻花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专注地听老师讲课。
偶尔有那么两次，他似乎感觉她在偷看自己，但是看过去的时候，她却是在看别处。
但那一天，他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在食堂吃完晚饭，他不知道怎么又走到食堂后面，看见女孩吃力地搬着一个装残茶剩饭的大塑料桶，但是体弱力微，一个踉跄，桶子翻倒，她也摔倒在肮脏的潲水里。
苏康伟急忙跑过去，扶起女孩。
“谢谢。”女孩抬头看见是他，顿时脸红，局促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苏康伟转身又去扶起塑料桶，女孩赶紧连声道：“我来我来，别弄脏了你的手。这里好臭的，你走吧。”
她想推开他，但是看见满手的污渍，又不敢动。
原先摆放在桌子上的美味佳肴混在一起，又搁置了一段时间之后，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那些分不清楚什么东西的干的稀的，看着令人恶心。
苏康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清洁工作，但是那一刻，他看到女孩胳膊上膝盖上被划伤渗出血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你先去把伤口洗干净，这里我帮你收拾。”
女孩着急道：“不用，我做习惯了，真的。哎呀，你衣服弄脏了，怎么办呀？”
苏康伟低头一看，胸前白色的衬衫溅上了几滴褐色的液体，仔细一闻，好臭。
他看看女孩那焦急撞见他时有怯怯的目光，将袖子一挽，心里忽然有了种既然已经脏了，就不用担心了，再脏一些也无所谓了的释然。
帮着女孩收拾了塑料桶，向食堂大师傅打了招呼，苏康伟用自行车载了女孩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傍晚的时候，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亮。
一路上，他们一身肮脏，白马王子带着打工灰姑娘这奇怪的组合，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拿苏康伟的出身来说事，冲他们指指点点的。
但是，之前想要躲开所有人的自卑，在这一刻，因为身后那个女孩说的那句话，忽然在他心里就觉得自己太脆弱，连个小女生都比不上，而觉得也不是那么严重了。
医务室里，医生嫌弃地皱眉为好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女孩处理了伤口，立马打发他们离开，还好心地说要女孩保持清洁，别让伤口感染了。
苏康伟看到女孩尴尬的脸都红了，低着头，脚都往后缩。
出了医务室，女孩再不肯上他的自行车，他知道她怕弄脏他的车。
于是，他就推着车，两人避开主干道，在小树林里穿行，一前一后，一路沉默。
仿佛走了很久，终于看到前面食堂的灯光，天已经黑了。
苏康伟终于问：“你住哪？”
女孩轻声说她住在校外。
原来他们一直走反了方向，女孩是那么地害羞，都不敢提醒他。
而苏康伟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就住在食堂附近。
苏康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那，你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可是，我……”女孩摇头。
他这才看见她的脖颈雪白有着优美的弧线，长发随意挽成个包包头，羞怯的样子很可爱。
“没关系，你都坐过了，要脏早就脏了。快点上来吧，不然等下天更黑了。”苏康伟连哄带劝地，终于女孩再次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在离她家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女孩要苏康伟放下了她。
直到她的身影在黑色中消失，苏康伟才发现他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不过，没有关系，明天他们还会再见。
后来，苏康伟去食堂，看女孩在哪个窗口帮忙就去哪个窗口买吃的，女孩每次给他打饭菜的时候，都会悄悄地多打一些。
他从不觉得那是施舍，而是有种两人拥有一个共同的小秘密，心里觉得有些紧张有些甜。
他知道了女孩叫陈颖，那一年她还未满十六岁。
因为父母离婚，父亲的事业起起落落，为了供弟弟上学，她勉强坚持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陈颖很羡慕能够在校园里安心读书的学生们，所以在有空的时候，她装成学生去听自己感兴趣的课程。
而她爱听的课程，碰巧就是苏康伟的专业课。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苏康伟忍住没问，她到底是先喜欢课程才去听的，还是因为他的原因去听课，然后才喜欢那课程的？
从那以后，苏康伟都会在那个课程上为陈颖占座位，其实也不用占，本来陈颖挑的也是不引人注意不大好的座位。
但是，他坚持为她每次都占同一个地方，她后来都知道直接上那儿去。
看着她比自己还认真听课的样子，苏康伟就觉得上课也不那么枯燥了。
陈颖原本在外面还有兼职，后来苏康伟帮她在学校小卖部里找到个兼职，吧外面的事情辞退了。这样，他要找她的时候，在食堂或者小卖部总有一处能寻到她。
她总是忙碌的，忙打工，照顾弟弟。
他也是忙碌的，忙着好好读书，不让苏家的人看不起，父亲欠母亲的，他来补偿。
两人从来没有说喜欢之类的话，但是在一起的时候，哪怕只是看着对方忙着自己的事情，就会觉得那是最开心的事情。
“那次，你为什么要拦住我说那句话？”苏康伟有天问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