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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弘毅国皇宫
五更天,到了上早朝的时辰。可此时,乾坤宫内,并无皇帝踪影,地上稀稀疏疏坐着一些大臣。闲谈的闲谈,打盹的打盹,一派散漫之相。又等了半个时辰,皇帝还没来,有的大臣坐不住了。
“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啊。”
莫怀桑闻言,打了个哈欠,插了一句,“昨日,国师入宫了,今儿个皇上估计不会来上朝了。”
此言掷下,立马有大臣起身往殿外走。
“那还待着做什么!散了散了。”
莫怀桑见此,嘴角微抿,勾勒淡淡笑意。就算皇上因谢梓安罢朝,也无人敢说谢梓安的坏话,皇权当下,谁敢有丝毫不满?哦…不对,以前倒是有以死抗议的,只不过,那人被大卸八块了而已。
死都死得不安分,又何必呢?
“本相先行一步,诸位大人继续候着吧。”
莫怀桑满脸笑意地抖了抖衣袖,旋然起身,腰间系着一酒壶,迈着大步伐往殿外走,走至墙角时,突然有一人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
莫怀桑的酒壶被撞落在地,酒香溢出,满地残露。来者匆匆道了歉,将酒壶拾起,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中。
这是一个少年,样貌不出众,却有一双如黑葡萄般发亮的瞳眸,眼里仿若承载万千星光,灿若星河,连带着容貌也夺目了三分。
他紧攥袖口,紧张地往殿内望了望。
“父皇,不在?”
莫怀桑略微一惊,长长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此为乾坤宫,你怎可随意到此处?若是被人看见,指不定有大麻烦。”他说着,趁无人注意,飞快拉扯少年穿过长廊,行至偏僻之处。
六月的时节,雨后天晴,微风拂柳,飘落漫天的柳絮。少年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衣襟沾上了些白色絮物。
“师傅,我是听说今日父皇未上早朝,方前去一看….没有其他的意思…”他小声说着,暗中观察莫怀桑的神色,见他神色阴沉。心中不禁一抖,表情委屈至极,小小力扯了下莫怀桑的袖口。
“是我错了。”
莫怀桑甩开他的手,面色不善。太子禹泓着实愚钝,已及弱冠,却是稚子心性!不管说了多少次的话,都记不住。终日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看了就让人心生厌烦。
“父皇为何不来上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屋子里有上好的雪人参,等会就让宫女呈过去。”
宫中之人皆知太子无权,是个可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无论对他做什么,他从不曾多言一句。莫怀桑想着,话不觉间加重了,“不该管的事少管,本相和你说过多少次!皇上才不需你的那些破烂。”
禹泓被这一说,浑身一个颤抖,“我….明白。”
莫怀桑冷眼以对,厉声道,“国师入宫了,皇上这两日都不会上朝。”
“国师?”禹泓一怔,眼中第一次显现好奇的神色,他复而呢喃一声,带着些不解的神色,“听说…国师是因和曲妃八分相似才得父皇赏识,但…他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女子,父皇为何会….”
“少说两句,皇上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议论。”莫怀桑不耐烦,低声吼道,禹泓立马噤了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的神情。
“手怎么回事?”
禹泓闻言,摊开手掌,五指皆是针孔,手心处的小洞还渗着血,“二…二哥打的。”
“以后学聪明一点,不该惹的麻烦少惹。”
禹泓低声应下,而后微微抬眸看了莫怀桑一眼,“师傅,我下月就要成亲了,自数年前偶然见过柳小姐后,我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成亲后,对于师傅这些年的栽培,我也会永记于心的……”
莫怀桑心中烦闷,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去,“太子素日里还是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多读书才是正道。本相有事在身,先走了。”
禹泓定定站在原处,从怀里拿出一张洁白无瑕的手巾,将手上的血污擦干净,无比细致,直到整张手巾被染成绯红色,他方小小声说道,“是,禹泓会听话的。”
禹泓唇瓣上扬,心跳如鼓,眼神迷离。
很想见国师,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父皇如此器重。真是羡慕啊,若他是国师该多好,父皇也会对他这么好。
若与曲妃相像的人是他…就好了。
毓缃宫
宫殿由金碧辉煌的大屋顶、朱红的木制廊柱、门窗和宽阔洁白的汉白玉台基组成。琉璃碧瓦,金砖红墙,在微弱阳光中依旧熠熠生辉。
走近阁楼,红色纱帘随风而漾。轻暖阳光从朱红的雕花窗柩射入房间,零碎洒在一把支起的古琴上。
风温柔吹拂,从窗外卷入些花瓣,如洒细雨般落于琴弦上。渺渺香气,卷裹纱帘,似水柔情,轻抚过坐于床榻上之人的面容。
谢梓安穿着一身白净长袍,白衣如雪,神情间有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与平静。他的膝上枕着一人,六十岁的年纪,发丝全白,满脸皱褶,尽是老态。
谢梓安的手顺着膝上之人的发,一下一下抚着,忽而轻轻说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再让朕睡一会。好久没见你,朕想得紧。”弘毅帝翻个身,紧搂住谢梓安的腰,将头埋进他腰腹中,吸着那靡靡香气。
谢梓安一笑,手指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微微揽着,“皇上又赖床了。若误了时辰,会有人说臣蛊惑君心的。”
弘毅帝发出一声香甜酣响,手收得更紧了,白发散乱在床榻上,懒懒说道,“谁敢说你,朕诛他九族。”
谢梓安眼中飞快闪现一抹促狭笑意,这个早晨很安静,听不见任何虫叫鸟鸣,仿佛处于万丈深渊,隔绝尘世喧嚣般的宁静。手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但心的冰凉却让情绪万千。
他眼睛微眯,低头,在弘毅帝耳边道,“皇上,你再贪睡的话,臣就回府了。”
“别。”弘毅帝睁开双眸,五指抓着谢梓安的手腕,力度之大,将他白皙的肌肤捏出红印。“朕不睡了,你也别走。”话语间透着紧张心急的意味。
“好,臣不走。”谢梓安声音低柔柔的,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他靠近弘毅帝,拿起梳子,为他梳起发来。
两人隔得近,谢梓安可以看见弘毅帝脸上的皱纹,以及污黄的眼珠,隐隐传来难闻的气味。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面上依旧挂着灿烂笑容。
弘毅帝看了眼谢梓安,伸出手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掷开梳子,转而靠在了他肩膀上,“梓安呐,你时常说人生在世,一瞬而过,如白驹过隙,无所安定。你…要不住入宫里吧,时常伴朕,朕给你安身之所!”
谢梓安双眸若幽深水潭,茫茫千里,不可探清,“若心无栖息之所,无论到天涯何处,皆是流浪不定。皇上的心意臣领了,但恕臣不能接受。”
弘毅帝一听,幽幽叹气,也不勉强,“随你吧。”
他挥了挥手,命人将藏于橱柜内的一件舞衣拿了出来,随后小心地捧着放入了谢梓安手中,“送你的,穿上给朕看看。”
这舞衣的颜色是紫罗兰般亮丽的浅紫色,上面点缀着一些蝴蝶流苏,华美非常。谢梓安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明明是无比熟悉的衣服,是他化骨成灰都能记住的气味,但在此刻看见,却让人直犯恶心。
他垂眸,接过舞衣,走入帘子后面。
帘子垂落下来,忽地风声一戾,窗户处银光一闪,谢梓安猛地回首,嘴角笑容越扬越大,一根银针噗呲射到他身后的柱子上。
他缓缓走至窗台,暗中扣了下墙壁“玉衍,你好大的胆子。这是皇宫,不是你能够进来的地方。”
玉衍的身影掩在屋檐之下,“阿九出事了。”
隔了许久,未听见谢梓安声音,玉衍直接道,“辰时,有婢女发现他晕倒在柴房。口吐血沫,浑身青紫,但伤痕又不像殴打所致,气息极其微弱。”
停顿片刻,玉衍压低了声音,问道,“大人,您是不是给他喝了那药?”
谢梓安不语,从柱子上拔下银针,摸着尖端,笑颜如花,半响才道,“不错。因这药世间无人服用过,我想看看效果如何,便拿他试药了。”
他斜睥,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药量过多了,下次少点。服用多了,可是会变成痴呆的。阿九如此好玩,我还不想那么快失去逗弄的乐趣。玉衍,不必理会,药效退了后,他自会清醒。”
“是。”
远处,朦胧灯火和阳光连成一片,一缕风过,吹散开层层薄雾。谢梓安透过迷雾,隐隐看见前方御花园中漫步的一群华衣女子,其中有一人颇为显眼。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长得极美。
是太师之女柳珺瑶。
谢梓安咬住指尖,吮着口中蔓延的鲜血味,双眸紧紧盯着柳珺瑶,低低笑了,“玉衍,回去吧。我的猎物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