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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盈袖,裹挟寥寥轻烟徘徊身侧,阿九微微嗅着,带着点乞求的意味,却又无比贪婪。木樨花香,比醇酒更为醉人。其香不在浓烈,而会随着岁月沉淀,漫过千帆海浪,历经沧桑苦难之后,方展露刻骨的惊艳。
一嗅,便难以自拔,心甘与之沉沦。
阿九的手不知不觉拽上了谢梓安的前衫,五指握成拳,指节泛着些白。那许多年间,襄王府里头满院木樨花,也是如此、令人陶醉。
屋外雷声渐小,乌云散去,清晨第一缕阳光暖暖射向大地。阿九动了下身体,声音低低细细,“没有…闪电了…”
谢梓安闻言,双手缓缓从阿九耳朵上移开,他瞅着阿九被闷出来的微红耳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复而执起他的一缕发,轻声说道,“木樨花香,喜欢么?”
阿九低眉,一滴滴雨撒落心间,他忆起过往,只觉心中愈发空洞。
谢梓安锢住他的肩甲,眼中神色晦暗,虽笑着却让人心生寒意,“阿九,襄王府被灭门时,据说鲜血将整树木樨花都染成了红色,沾血的花香,你也喜欢?”
阿九神色淡然,退后一步。肩甲处蓦地传来剧痛,他如细柳般的眉睫细微颤动着,“木樨花香,在魂不在形。”哪怕染尽世间污秽,其香依旧清新高洁。
谢梓安的手沿着他的脸庞一路往下,笑容绚丽,手指在他唇瓣上游离揉捏,用力撬开贝齿,“这、也是你父亲教给你的?”
果真是被亲人宠爱着的小世子。谢梓安勾唇,眼中蒙上一层鄙夷的薄翳,突然道,“想报仇么?”
“什么?”
“我问你,全家被屠,你可有过复仇的念头?”
阿九万万没想到谢梓安会这样问他,他脑中的锁链似乎在霎那间断裂,留下一片空白。一双眼眸虽是淡淡注视,却有着说不出的寂寞凄凉。
谢梓安见此,玩味一笑,“不过,就算你有这样的念头,也无济于事。一个奴隶,能做些什么?”
他俯身在阿九耳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天佑国身份最尊贵的世子,按理说,士卒清点尸体时,应该发现其中少了你才对。”
他悠悠一叹,“但、为何惨案发生后,天佑国无人前来救你?你的皇帝叔叔,不是很宠爱你的么?为何他不遣人来寻你呢?”
阿九一滞,眸色渐渐暗淡,眼睛紧紧盯着地上摇曳烛影,挪不开视线。他的手指触上墙壁,猛地一抓,潸然刻下千种忧落,“天佑帝为一国之君,自然以国家为首,百姓为先….”
谢梓安掩唇一笑,中指在阿九额头上弹了一弹,“傻子,这是你说服自己的借口。若不是我、说不定你就被卖到穷乡僻壤,去做一辈子的苦力。”
他轻轻笑道,眼神冰冷,声音轻如薄雾,吹散在风中,“阿九,你只不过是一个弃子,早就被天佑国舍弃的无用之人。如果不想被我丢下,就要学会好好取悦我,做个乖孩子。”
谢梓安的手,贴在阿九的脸上,仿如寒冰一般,无丝毫温度可言。阿九攥着自己的衣摆,脸颊染上星点红色,拼命睁大了双眸,“奴…奴…”
心弦绷紧,恐惧倏地占据了他的心灵。他不想再流离失所,不想被殴打辱骂,不想躲在潮湿的稻草中痛哭,不想跪在钉子上,数着时间度过漫漫长夜,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谢梓安走至桌边,端起桌上一碗浓黑的药汁,递到阿九面前,他弯下腰,在阿九耳边吹了口气,“这是方才的惩罚,喝了它。”
他说着,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眸中闪着幽暗的光,“这药很苦。如果喝不下,我可以喂你。”
谢梓安话还未说完,阿九就接过碗,仰头喝下,药珠沿着唇角流落。他猛地被呛到,咳了两声,小脸涨得通红,眸中水光潋滟,竟莫名生出了些惊人的妩媚。
尤其是、眼角那一点泪痣。
谢梓安眼神倏地深邃起来,这真是一张美丽的脸,像什么呢?嗯,像罂粟花,惊世美艳却含着剧毒。一经窥视,绽得越美,也越毒。
“如此爽快。万一是毒药,你当如何?”
阿九垂眸,嘴角泛起淡笑,“正如主人所说,阿九为奴,就算被弃,也无人在乎。毒药也罢,最多不过落个草席裹尸、丢入深山的结局罢了。”
谢梓安闭眸,又睁开,而后冷声道,“回去吧。”
“是。”阿九跪拜后,转身欲走,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整个人跌倒在地。他咬唇撑着,勉强站了起来,迷迷糊糊走出了昶月院。
过了许久,谢梓安从枕下拿出锦布,一点一点擦着手。力度之大,磨.搓得手背泛红,甚至撕裂开肌肤。他歪头看着自己满是血丝的手,低低笑了,“这药,可比毒药厉害多了。毒药毁身,此物催心。”
阿九回到别院,顿时忙碌起来。
清扫、挑水、洗衣等琐事做完后,已是下午时分。他脑袋里乱糟糟的,眼前总是莫名其妙浮现一些奇怪的景象,偶尔也会想起…谢梓安身上醉人的木樨花香….
想着想着,阿九浑身一松,手中瓷碗扑通一声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他回过神来,讶然失色,愣在了原地。监看的婆子见状,急冲冲提着鞭子走了过来,一计铁鞭重重打在他身侧。
“干什么?!还不快收拾收拾。下贱的奴隶!”
阿九急忙蹲下,把瓷片拾起,将地面清扫干净。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是不是喝了那药的缘故,总有些提不起精神。
婆子抽了几鞭,骂骂咧咧地走了。
沉闷的气氛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阿九空闲之隙,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趁管事的婆子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厨房。
厨房的菜篓子里放着些南瓜,柜橱中有面粉。
阿九将面粉拿出来,心道,昨日给谢梓安做了酸的枣糕,今日不如做做甜的南瓜糕。谢梓安品不出酸味,不知这甜是否能品出来。
其中虽含了些试探的意思,但他很想知道,谢梓安究竟是不是丧失了味觉。若丧失了,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所致?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月上树梢之时,阿九用油纸包起南瓜糕,趁着夜色前往昶月院。
一刻钟后,他来到昶月院,院内漆黑一片,无半点灯光,唯门口挂着的灯笼散发幽幽光芒。门紧锁着,四下寂寥无声。
阿九在屋檐下找个角落,蹲了下来,等着谢梓安回来。灯笼闪烁的一点灯莹,忽明忽暗,拉长了夜的深邃与空旷。
时间如沙漏,一点一滴流泻而去,两个时辰后,谢梓安依旧未归。阿九心焦的看着南瓜饼渐渐变冷,他将其捂住,贴在胸膛前,似乎想捂热了它。但终究是隔着层油纸,也只能感觉手中温度慢慢流失...
阿九心急如焚地蹲着,不知不觉间天色变了。突然,雷声从遥远天际传来,震耳欲聋。他浑身一震,掩住耳朵躲在了柱子后面。
阿九睁着一双如小鹿一般的眸瞳,有些惶恐不安。一道雷劈下,他的身子抖如筛糠。雨点滴落,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顷刻之间,大雨如银河倒泄,疯狂袭来。
斜雨打入屋檐,一波波拍打在阿九身上,他全身浸在暴雨之中,手指抠入石壁,指甲裂开,鲜血蜿蜒流下。
他怕雷,很怕,小时曾有一次与兄长玩闹,下雨时躲入了树丛里,险些被乱雷劈死。自那以后,每每打雷,他都会躲入母亲怀里。
现在、过往的种种都成了痴心妄想。他不禁又想起今晨,萦绕鼻间的木樨花香。
此时荒凉孤绝的深夜,就像是早早凋谢的凛冽蔷薇,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寂寥,且谢落得如此凄迷。冰冷、深入骨髓。
他搂住双肩,咬紧唇,闭上了双眸。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逐渐小了。但天色依旧阴暗,偶尔还闪过一两道轻雷。谢梓安一直没有回来,阿九蹲在原处,手里捧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南瓜糕。
五更天的时候,谢梓安还是不见踪影。
欣儿提着篮子经过时,看见蹲在墙角摇摇欲坠的瘦小身影。一惊,快速走了过去,“阿九,你怎么在这里?”
阿九双眸无神,抖动着发白的唇瓣,“国师大人,不回来了么?”
欣儿的心揪了起来,她拿出毛巾擦拭着阿九湿漉漉的头发,“国师大人昨日上午就入宫了,后天才会回来。”
阿九闻言,低头一笑,仓皇无措的将南瓜糕藏进内衫里,“嗯,知道了。”他颤着腿站起来,走路有些不稳,“我这就回去干活。”
“你在这里等了一夜?是有什么事要找国师大人么?”
阿九躲开她的视线,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他步履摇晃,却还是微闭双眸,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到柴房,他方推门进入,一盆带着刺鼻臭味的脏水突然迎面扑来,淋了他满身。菜叶、鸡蛋壳也随之砸来。头、剧烈的痛着。
“就是这家伙。”
“切,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瘦不拉几的。”
阿九记得这道声音,是与他一同被买入国师府的奴隶。他默默将发上的菜叶拿下,抬眸看向这几人。“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你等会就知道了!”
另一边,欣儿洗完衣服,回去时路过柴房,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响。她还未靠近,几个奴隶从里面冲了出来,挨着她的肩膀飞快跑走。
她疑惑不已,走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阿九?”
没有回应,她走入柴房。只看了一眼,砰地一声,手中篮子掉落在地。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