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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自在人心,善恶自有分明。”沈青云迎视堂下女子,眼神清澈而温和。
陈盼儿静静凝视他片刻,忽然对着地上重重地叩首:“民女与孩儿安慰,便尽皆交于大人手上了。”
沈青云走到堂下,伸手虚扶女子一下:“这是本官的职责。”
他的神情真挚,陈盼儿抬眸时对上那样一双干净得几乎寻不到半点杂质的双眼,一时间竟然有些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的漂泊流浪,她早已见识过太多的不公平,男子们花心风流,官吏们视人命如草芥,她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不知受到过多少冷眼,但是如今却有一个带着官帽身穿官袍的男子眉眼温和地对她说:公道自在人心。
陈盼儿忽然有一种,这么多年来的苦楚都是在等眼前这一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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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还算个好官。”
徐福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月华,淡淡点了点头:“沈青云出身高贵,从不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在朝中的官声一向很好。”
月华对着不对称的花枝剪下一剪子,闻言蹙眉问道:“崇州知州,似乎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吧?既然沈青云官声不错,家族也有势力,似乎不该在这个位置上。”
“主子有所不知。”徐福道:“沈青云虽然官声政绩都很出众,但是为人却过于耿直,不善于与人交际,官场中人嘛,大多都是礼尚往来的那一套,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一直都在,可是沈青云却是个异类。”
月华理解地点头,“懂了。”
其实这和月华平常和贵女们的来往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大家长相不同、爱好不同、品味不同,几乎除了出众的身世之外没有任何重叠的地方,可是大多数人却能自在地游走于各个名门淑女当中。稍微出彩些的,便如同如今的月华,京中贵女个个马首是瞻,旁人看她时想寻她个错处都没有。
同理,在官场当中出众的办事本领和清白的官声也不能成为评定一个官员是否能升职的唯一标准。因为他这个人过于刚正不阿,水至清则无鱼,所以鲜少有官吏能与这种人走到一起。
铃铛听出徐福话里的意思,噘着嘴为沈青云鸣不平:“什么啊,清正的好官不被提拔,倒是那些油嘴滑舌只知道追捧送礼的坏官却节节高升,这对那些像沈大人一般的官员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呵……”月华斜眸看了铃铛一眼:“铃铛你又知道了?”
铃铛绷着小脸说:“奴婢知道的不多,但是奴婢也知道做人应该好坏分明的道理,沈青云爱民如子又不参与官场争斗,这样的好官就应该被重用。就像我家住在西郊时的那个烂官……那个叫什么孙平……”
徐福低声提醒:“孙平章。”
“对对对!就是那个,他平日里油嘴滑舌的,朝廷政令宣布要办的事情,他没有一件像沈大人那样认真办的。平时有事没事就给京兆尹大人送礼,我们经常看着他大件小件地带着仆从往那些住着有权有势的人的街巷走动,现在怎么样?”铃铛瞪着眼睛看了看徐福,又看向月华:“他居然做了个五品的大官!比沈大人官位还高的!”
月华闻言便问:“那你可听说过比孙平章更不像话的官吏?”
铃铛立刻就答:“那当然有啊,奴婢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和奴婢说过,当年他在阳城做小贩时小阳城的县官就是,他每年都要收爷爷一大笔钱粮和税银,到年底的时候还打发爷爷带着孩子去帮他家盖房子,不给盖就不让种田,爷爷最后撑不住了,之后偷偷带着奴婢的父亲和大伯搬走了。”
“那你说,”月华看向铃铛:“和那个小阳城的县官比起来,孙平章是不是要好太多了?”
铃铛低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哦。”孙平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官,但是他起码没有贪过百姓的银子,也没有暗地里欺压过百姓,和小阳城的官吏比起来,已经算是好的了
“水至清则无鱼,清官廉官固然是好,但是世上不可能全都是好人,朝廷里也不可能全都是好官,清官是百姓的仆人,贪官是皇帝的仆人,百姓因为清官而安居乐业,皇帝因为贪官的对比而发现清官的好处,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铃铛皱着眉头:“奴婢怎么觉得,小姐您说的都是歪理呢?”
月华笑了笑,没有说话。
月华从前曾经极其看不上官场上的这等污浊之气,但是后来她才明白,朝堂上奸臣和良臣泾渭分明,功臣良将不屑于贪官污吏为伍,贪官污吏又觉得功臣良将与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两方自成两派,但是就现在的情势来看,似乎还是中庸之臣多些。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和奸佞,端看上位者如何操纵了。
“属下倒是绝对小姐说的话很有道理。”徐福傻傻地笑了笑,道:“属下昔年科举之时也曾经听说过朝中的一些事情,陛下圣德中兴,对于御下和管理臣属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臣下虽然有好有坏,但是似乎一直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月华沉眸:“君主都善用制衡之术。”就如同当年的柳长华,为了削弱柳长清的势力而将无辜的明王府卷入皇权的争夺当中。
铃铛和徐福不约而同地发现月华低沉的神色,一时心领神会,躬着身退了出去。
空气里有寂静蔓延,月华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除了安静以外,还有从记忆的藤蔓地肆无忌惮生长出来的孤独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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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陛下,可是在为长华的事情担忧?”皇后亲手为皇上奉上一杯参茶,看着后者愁眉不展的模样问道。
“哎。”皇上叹了口气,“老四这孩子,未免太不像话。”
“少年时,少不更事,总会做一些糊涂事,长华想来也该知错了。”
“知错有什么用,大错已经铸成!”皇上指了指案上的大堆折子:“瞧瞧,这都是言官们参他的。”
皇后得了命令,小心地拿起一道折子翻看,大意是说四皇子枉顾国法君恩,竟然在如此太平盛世犯下这般错事,实在是天理难容。
皇后放下折子,又拿起另一本,此本也在参奏柳长华的罪行,但是不同的事,此人奏折里着重请奏陛下严惩四皇子,最好剥去一切官职贬去边地为王。
又瞧了几个折子,皇后心里有了些谱。
这些官员们大体分为两派,一派请求陛下查清此事依律严惩,令一派却是在请求陛下重罚四皇子,严重些的连赐毒酒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皇后放下折子,抬首对着皇上道:“这些官员们言辞未免有些夸大其词。”
“也未必全是夸大。”皇上蹙着眉:“不过老四抛妻弃子是事实,那女子也手执他的信物,那玉佩还是朕当年赐下的,若是寻常妾侍收房还好,可是偏偏当年他是认了真的。”说着叹了口气,“此事委实难办。”
“那……”皇后试探地问:“此事不妨问问太后的意见?”
皇上抬眸看她:“你都是把事情摘了个干净!”
“陛下说笑了,臣妾不过一后宫妇人,又无甚资历历练,哪里管的了这些事情?”
“你是什么样的人朕一向清楚。”皇上嘴上抱怨,脸上的表情却很温和,他伸手拍了拍皇后的肩膀:“你的为难,朕都是晓得的,这些年来你为朕做的事情朕也不会忘。你放心,该是你的东西,朕一定不会少了你。”
皇后身居后位多年,手上却一直鲜有实权,后宫之事全由三皇子的母妃把持,皇后这么久以来竟然也未多说什么,实在是桩异事。
不过数年夫妻,皇上到底是念着皇后的好处的,也向来懂得轻重,虽然宠着德妃,却也从不许她爬到皇后的头上去。
“臣妾不在乎那些。”皇后脸上微红,轻轻地低下头:“臣妾是陛下的妻子,该有的也都有了,只要可以陪在陛下身边,还有什么好争好斗的?”
皇上眸子里暖光乍现,一时百感交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他也略有些体会了。虽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心系隆平,身边的女子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唯有眼前的这个人,一直无怨无悔地陪在自己身边,也算是他人生一大幸事。
“不过,此事倒也不必麻烦母后了。”皇上沉着脸说:“老四自己犯下的错事,自当为自己负责,这一次朕不会为他徇私,且让他吃些苦头去吧。”
“可是长华毕竟还小……”皇后犹豫地瞟了皇上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朕知道你一向偏爱老四,但是慈母多败儿,这一次朕不许你再出手帮他!”
皇上说着又是一叹,眼神放空着看向前方,“若是长云还在,一定比长清和长华都要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