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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安良从打盹儿的状态中被饿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瞧,见闵风正倚在马车壁上,手里攥着一截嫩嫩的葡萄藤,仰头看着墨蓝色的夜空。也是难得的放松姿态。
“闵风?你怎么跑这里待着来了?”安良用鞭子头戳了戳闵风的胳膊,“咱主子呢?你不管了?”
“不用了。”闵风回身拿过一个纸包来扔给安良,“包子。”
“给我的?啧,真周到,我正饿着呢。”安良笑呵呵地把纸包打开,塞了一个包子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是主子让你出来的?”
“是我觉得没必要跟着了。”
安良把那口包子努力地咽下去,顺了顺:“没必要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夏初没危险了?”
闵风点了点头。
“也是啊,现在主子出来袖箭也不带了,一起吃了几次饭都没什么事,已经没什么戒心了。”
“嗯,不过越是没戒心的时候越得谨慎点儿。”安良又塞了一个包子,“可是吧,我觉得夏公子人还行,从面相看得出来,不像坏人。你知道吗,主子说夏公子是他的朋友。朋友啊!真不知道他们夏家哪辈子积福了,可惜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不知道挺好。”
“是,主子也是这么说的。唉,时常想想呢,我也挺同情咱们主子的。看着吧好像要什么有什么,其实,是要什么没什么。想找个能说说知心话的人,还得隐姓埋名的……可能大婚之后就好了吧,听说皇后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希望是吧……”
“啧,跟你这闷嘴葫芦聊天真没意思,我说三句你说三个字。”安良瞥了闵风一眼,想了想,伸手扒拉他,“闵大人……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听你这话音儿,怎么不对劲儿呢?有什么事儿你可别瞒着我。”
闵风低头看着手里的葡萄藤,半晌后,扔给了安良:“夏初院里葡萄藤上掐下来的。”
“你手怎么这么欠啊?”
闵风笑了笑:“不掐尖就长不出葡萄。”
“什么意思?”
“等到葡萄熟了,主子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了。”
“什……”安良刚开口要问,闵风便原地一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安良只好对着虚空里气哼哼地说,“什么意思啊?讨厌……”
院子里,苏缜与夏初吃完了饭,夏初重新添了茶水清口,两人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后,话题又不知不觉地转到了永平坊的案子上。
“黄公子认识百草庄的喻家吗?”夏初问道。
苏缜摇头:“听说过而已。”
“我以为西京的商家之间多少都会有些联系呢。”夏初倒是没表现出失望的意思,只是耸了下肩膀,“没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嗯。要不是因为脚伤,今天就应该去百草庄的。我还以为我们大人会去,结果听说他进宫面圣去了。真是耽误事儿啊!”
苏缜微窘:“我不知道你脚伤了。”
“嗯?”夏初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我是说,我那里有很好的伤药,早知道带来给你了。”苏缜遮掩了一句,稍稍沉默了片刻后,又轻声问道,“还疼吗?”
夏初脸上莫名一热,低下头摆弄了一下筷子:“嗯……不怎么疼。”
院子里静静的,无声的风摇曳着簇新的葡萄叶。气氛在一瞬间好像被什么改变了,初夏黄昏的清凉里,裹进了暖暖的、甜甜的味道。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缜,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不知在哪里听过的一段诗来: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这里没有草尖的露水,没有被阳光晒暖的门,他们也没有站着。在这个市井的小院里,面对着一桌吃剩了的菜汤,他们对面而坐,暮光昏沉。
夏初也觉得十分美好。
苏缜抬头看着小院上方靛蓝色的天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夏初:“我记得你说过你生于初夏,所以叫夏初,那你的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
夏初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快了,我是四月初十的生日。前两天我们大人也问来着,还说要请我去侍德楼吃一顿。嗯……黄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吧?”
“蒋熙元?”苏缜暗暗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既是蒋大人做东,我岂有不请而至的道理,那太失礼了。”
“不是不是。怪我没说清楚。”夏初赶忙解释,“我的生日哪里有让别人请客的道理?肯定是我做东的。原本,我还想着怎么去请你呢,恰好你今天就来了。”她略带羞赧地笑了笑,“这还真……真挺巧的。”
可苏缜却仍是摇头:“我与蒋大人不熟,怕见面尴尬,倒弄得你不自在了。”
“不会的,我们大人人很好,也很好说话的。我与他提起过你,他说有机会让我引荐一下。黄公子是从商的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夏初看苏缜不置可否地听着,也觉得自己这些话是有些傻气的,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反倒没什么诚意了。
思及此,她的话语便顿了顿,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些倒是都不重要。”
“哦?那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很希望你能来。”
苏缜静静地看着她的样子,侧头想了想,随即弯唇一笑,轻声应了个“好”。
转天早上,夏初到府衙去应卯,想问问蒋熙元要不要一起去百草庄。蒋熙元接了筹措钱粮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案子,从书案里抬起头来时眉头都展不开。
夏初坏笑了两声:“大人忙吧,我自己去百草庄了。”
“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大人给的药实在不错。不光见效快,而且脚都香喷喷的。”夏初抬起一只脚来晃了晃,换得蒋熙元一脸的嫌弃。夏初大笑而去。
许陆驾车,夏初也坐在车厢外面,垂着脚,仰着头,半眯着眼睛轻声哼着歌。许陆悄悄瞟了瞟她,忍不住说:“头儿,你这哼哼的是什么?”
夏初稍稍加大了点声音:“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她嘿嘿一笑,转头问许陆,“好听吗?”
许陆别开了一点脸,十分敷衍地点了下头。
“不好听?”
许陆没敢直接回答,机智地说:“头儿,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嗯。今天天气好啊!”夏初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扑在自己脸上的微风,半冷半暖,有点潮湿的清爽。
许陆抬眼看了看天上铅灰色的云,决定还是闭嘴算了。
百草庄在西京城外二十里,过了原平山还要走上一会儿,夏初他们走到原平山附近时天开始下雨,等车行到百草庄的时候已是暴雨如注。
百草庄门口廊下两盏白纸灯被风雨打得直转悠,院墙外白纸黑字的“恕报不周”被雨打湿,已经洇开了。
雨声如瀑,雨帘劈天盖地的,一片雾白的混沌。因着丧事接待吊唁,百草庄的大门是开着的,门内,接待丧仪的下人一身素缟,都正站在檐下避雨,表情木然地看着冒雨而来的马车。
夏初隔帘看着,觉得眼前的情景多少有点悚然。
百草庄用来接待客人的堂院里也都挂了白灯,正屋用作灵堂,里面只放着个牌位,尸体应该已经下葬了。一股药草香和纸灰的味道在空气中荡着,这么大的雨都没能扑下去那浓浓的味道。
夏初与许陆沿着游廊先到灵堂里给曹雪莲上了炷香,算是基本的礼节。喻示寂身披重孝鞠躬还礼,抬起头来,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年男子,同样披着孝,表情却是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斜着肩膀,家属还礼的时候只是十分敷衍地点了下头而已。
夏初到喻示寂身前,说了句“节哀”,却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哀”。
喻示寂拱了拱手:“这么大的雨还要前来查案,夏捕头辛苦了。不知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夏初含糊其词地说了句还在查,侧头瞄了瞄旁边的男子,喻示寂一见,忙上前一步介绍道:“这是舍弟喻示戎。示戎,这是府衙的夏捕头!”
喻示戎与他哥哥长得不是很像,气质也迥然不同,眉宇间并无精明算计,却隐隐地透着股戾气。听见喻示寂介绍夏初时只是打量了两眼,“哦”了一声,又转头去看门外的雨,脚跟在地上捻着,显得有些烦躁。
“喻二公子这是要出门去?”夏初问他。
喻示戎这才转过头来,略显诧异地看了看夏初,随即皱了眉头:“谁说我要出去?”
夏初浅浅地笑了一下,摇头,没再说什么。喻示寂陪他们到了灵堂的门口,道:“二位官爷今天过来是想要问些什么?我这里现在得守着灵堂,怕是走不开……”
“哦,贵府丧仪之中我们过来问案子,确实是唐突了些。”
喻示寂惶恐地摆了摆手:“夏捕头莫要如此说。我们喻家主母遇害,还要仰仗官府为她讨还一个公道。夏捕头冒雨前来,如此尽心尽责又岂有唐突之理,我们谢还谢不过来呢。”
夏初干笑了两声:“是,你说得对,能理解就好。”
“理解,理解。”
正说着,就见沿游廊走过来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头发白得不多,皮肤棕黑,精瘦精瘦的,微垂的眼皮和眼角的鱼尾纹露出笑意和蔼的样子,可那隐藏在眼皮下的眼睛,却一点儿都不含糊地透着精明。
“大少爷。”那人走过来后对喻示寂颔首点头,口称着大少爷,却没有什么下人的谨慎。
喻示寂回过头去:“祥伯,您过来了,正好,府衙的人来问案子的事。”
这位喻示寂口中的祥伯便是那个王管事,论起来其实可以算是喻温平的长辈,喻示寂爷爷辈儿的人。所谓祥伯的“伯”并不是辈分称谓,而是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