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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觉得方义的这个反应很有意思:“不怎么,方公子认识吗?”
方义捋了捋衣袖:“当然是认识的,她是刘樱的妹妹……我见过几次。”
“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刘榕是什么时候吗?”
“在洪家小姐的丧礼上。”方义回忆道,“那时洪大人已经被贬了官,虽然只是被牵连的,但从洪小姐的丧礼也能看出几分人情冷暖。丧礼十分冷清,洪小姐素日那些手帕交都碍于家中压力没有去,连若蓝都不肯去,为此我还说了她一顿。”
“那方公子怎么会去呢?令尊没有拦着?”蒋熙元插着问了一句。
方义笑了笑:“家父如果是那样拜高踩低之人,当年也就不会被贬官了。洪小姐死得可怜,毕竟我与她也是有过婚约的,我不去于心难安。”
“你与刘樱也是在洪月容的丧礼上碰面的吗?”
“没有,刘大小姐并没有去,只有刘榕去了,所以我才记得。”方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她平日里与洪小姐关系并不是最亲密的,到最后却只有她去上了炷香,想来颇令人感慨。”
听方义说完了洪月容丧礼之事后,夏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方公子肖似乃父,是个性情耿直之人。正因如此,你才对同样重情义的刘榕另眼相看的吧?”
方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夏初一会儿后,那温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不耐:“恕在下愚钝,不知夏捕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知道方公子有没有意识到,你在说起洪月容、刘樱的时候,用的都是洪小姐、刘小姐的称呼,唯独对刘榕,却是直呼其名。”
方义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还有一事。我听说方公子请令尊去刘家提亲,原本是想要与刘榕结亲的。但两家的家长合计一番后,却定下将刘樱许配给你了。是这样吗?”
这下不光方义的表情千变万化,连蒋熙元的表情也精彩了起来。他戳了夏初的胳膊一下,附耳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没听你提过啊。”
“我猜的。”夏初狡黠地笑了笑,不再理蒋熙元,只是看着方义,等他的回答。
方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夏捕头如何知道此事的?这件事……只有家父与我清楚而已。”
夏初却笑而不答。
方义承认了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去了心头的一桩事般,又像是在叹息,脸上露出了点儿苦涩笑容来:“当时也怪我说得不清楚。我与父亲说想娶刘家小姐为妻,原是想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毕竟他是在朝为官的,与何人结亲他也要从他的角度做一番考虑。不想,父亲觉得这么多年来亏欠我良多,转天就去找刘大人将这件事口头定了下来。”
方义无奈地摇头道:“我看父亲兴冲冲地与我说起亲事,我实在不忍心说他弄错了。或许你们觉得我愚孝,实则不然。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补偿我和若蓝,甚至都不肯再续弦,可是我已经成年,需要他的地方很少。这一次他终于能为我做一件事了……”
方义仰起头来眨了眨眼,语速放得十分缓慢:“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就像个小孩子。他为我做了一件事,然后期待着我的肯定与表扬。我怎么开口呢?我看着他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在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年纪大了,可能他能为我做的也只有亲事了,我不忍心说他错了,真的不忍心看他失望或者尴尬的表情。也许你们不理解吧……”
“我明白。”夏初的眼眶有点发热,忙拿过一张笔录来低头假装看着,将那阵泪意忍了过去。整理好了情绪才继续问道,“那也就是说,刘家当时对定亲之事翻脸不认账,其实你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方义点了点头,“我去了刘府几次,对刘樱也喜欢不起来。倒是偶尔与刘榕的相处更愉快一些。与刘樱的亲事我一直如鲠在喉,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上门提亲被拒了。”
“父亲起初还没敢告诉我,怕我难过,为了我,他在朝房与刘大人吵了一架。我听说亲事被拒后,心情一下开朗很多,这才与父亲说出之前的乌龙事来。也算是宽慰他吧。”
方义轻笑着摇摇头:“当时父亲的表情很有意思。好在结果不错,父亲便说之前的事不再提了,等过一阵看看能不能向刘榕提亲。不过……我知道这恐怕很难了。”
“刘榕知道这些事吗?”
方义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是思考着如何开口,总之,半天都没有动静。
夏初想了想,便直言相告道:“方公子,三月初三晚刘榕并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们现在认为她有杀害刘樱的嫌疑。但如果她知道这些事,也许……”
“不可能!不是刘榕杀的。”方义没等夏初把话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夏初眨了眨眼睛。当时她在与刘榕透露出怀疑方义的意思时,刘榕说得也是这么斩钉截铁:不可能。
莫不是……
“方公子,莫非当晚你其实是与刘榕在一起的?”夏初问道。
方义的表情变了变,却仍是犹犹豫豫地说:“这件事……”
“这件事关系重大。”夏初肃然了语气道,“这事人命关天。方公子,你不是迂腐之人,真觉得私会一闺阁女子的声誉比人命还要重要不成?更何况,如果你不说实话,刘榕的嫌疑很难洗清。”
方义低下头,片刻后复又抬起头来:“是,当晚我确实与刘榕在一起。”
夏初与蒋熙元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点复杂。
“你们几时见面,去了哪里,又是何时分开的?请你务必说实话。”
“其实……我与刘榕只是偶然碰见的。她在万佛寺中散步,我也是。”方义抿嘴笑了一下,“我们都是喜静的人,倒算是有默契,就恰巧碰见了。遇见之后一路走到了跨院,她问我与她姐姐见面聊得如何,亲事可还有希望。我就与她说了我和她姐姐定亲的乌龙事。嗯……也表露了心迹。”
“然后呢?”
“刘榕起先很高兴,但很快又沉默了。我知道刘榕对我也是有意的,只可惜造化弄人,谁又想得到呢,也怪不了谁。”
“你们在一起待到什么时辰?”
“挺晚的,约莫着得快要亥时过半的样子了,当时禅房的灯已经都熄了。话说开了之后,我们聊了很多。刘榕还哭了一阵,她说自己的命不好,生为庶女没人在意,姐姐欺负主母冷待,婚事也没人真心要为自己做主。”方义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复杂。
“其实我的命才是真不好。最早我与许家小姐定亲,结果人家退了亲,与洪家小姐定亲,洪小姐又死了,与刘小姐定亲,最后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方义说到此处,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是那晚刘榕送给我的。她说今生恐怕只有这一点点缘分了,她让我拿着这荷包,但求来世别再这般错过就好。”方义轻轻地捏着那个荷包,“我信佛,不修今生修来世,也许是我前世修得不好吧。可是,就这样错过了,我却是用多少佛经也压不住心底的不甘心……”
夏初看见方义手里是一只杏黄色的荷包,穗子是用月白丝线扎的头,与冬梅说的一模一样。
“你与刘榕分开之后又去过哪里吗?”
“没有了,后来我就回了自己的禅房,打坐,想平一平心底的情绪。”
夏初与蒋熙元问完了话,离开方府,方义送他们二人到了门口。夏初心里莫名地觉得发沉,回头再看方义,其实觉得他与刘榕当真算得上是般配的。
站在门口,方义勉强撑起的笑容显得有些疲惫,温和中多了许多的苦涩。
“我听说刘榕的境况不太好,可我又无能为力。如果刘小姐没死,我还能有机会向刘家提一提,可现在这样,刘夫人已经把我看作她女儿的未亡人了。大概,不管我娶谁都不可以再娶刘榕了吧。”
“你怎么看?”回府衙的路上,蒋熙元问夏初。
“真是可惜了这一对儿。”
“我是问你案子……”
“这一下又排除了俩。”夏初把帽子扯下来,痛苦地抱住了头,“怎么办啊?”
“你这头发真是火燎的?”蒋熙元捏了一鬏捻了捻,“你是披着头发生火做饭的?”
“大人,不是说案子吗?”夏初抬起头来横了他一眼。
蒋熙元一笑:“说起来……也还行。”
“什么还行?”
“你这头发,这样看着虽然怪是怪了点儿,但也不算难看。”
“不是说案子吗?”
到了府衙,还没进门刘起就从里面冲了出来,看见蒋熙元,一愣,急忙道:“少爷,你回来就好了,刚才家里派人过来找你呢。”
“家里?将军府?”
“是啊,不是将军府还能是哪儿?”
“出什么事了?”
“说是小姐那边崩溃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她这是又闹什么?”蒋熙元皱了皱眉头,“是不是又被教习的嬷嬷说了?行吧,回去看看去吧,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蒋熙元与刘起上了车,又撩开帘子对夏初道:“你自己吃饭吧。”
夏初心说可不就是我自己吃饭嘛,这算个什么话?她站在原地看着蒋熙元的车走远,心头淡淡的失落。
都有哥哥啊……
站了一会儿,夏初抹了抹鼻子,转身准备去食堂吃饭。转过身,就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看,见路上停了架马车,安良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来,冲她招招手。
“小良?你怎么在这儿?”夏初跑过去。
“别提了,我家公子吃那羊汤上瘾了,我这正要给他去买呢。”
夏初听完眼睛一亮,撑着车板跳上去:“正好,带我一块儿过去吧,我正好也没吃饭,搭个便车解决午饭去。”
安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扬鞭打马继续往福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