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三)

尼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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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要不还能早回来两日,正赶上海西地震。幸好那里地广人稀,损失并不惨重。七少看着营救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才肯返回来的。”图虎翼搔着耳后,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马行健咳了一声,看他。图虎翼对他笑笑。

    静漪听了这消息心里未免震动,缓了缓,才轻声地说:“你们都平安就好。没见着岑参谋,他人呢?”

    “回来的时候,七少发话让他先走了。密斯明看不到他,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呢。”图虎翼笑着说。

    静漪微笑,问道:“一定是担心的。他们婚礼延期到何时?”

    “还没有定。说是这次回来,挑个好日子就抓紧办了。”图虎翼回答。

    静漪听了点点头,边走,边说:“是该办了。”

    她心知这会儿出门已经晚了,又嘱咐了几句,出门上轿便打发了秋薇,催着轿夫快些走。

    不想经过谭园门口,正遇上麒麟儿出门。

    看到静漪的轿子,麒麟儿欢快地跑过来叫小婶。

    轿夫停了轿,静漪看到麒麟儿背着书包,只有跟着他的老仆和奶妈,便问:“这是要去书房?怎么没见车来接?”她往院门口一望,并没有像料想中那般,看到符黎贞。

    “爹爹让我自己走着去书房呢。”麒麟儿倒是很高兴,仰着脸儿跟静漪说。“小婶,爹爹说七叔回来了,真的么?爹爹说不让我这会子去见七叔……我下了学来看七叔好吗?七叔会不会马上又出门了?那我可见不着他了!”

    静漪看着麒麟儿兴奋的鼻尖儿都冒着汗,说:“好。让七叔等你……麟儿上来,小婶带你一段路。”

    “七妹,还是让他自个儿走吧,权当锻炼。”门内响起陶骏的声音来,含着笑,清清亮亮的。

    静漪一听,忙从轿子里出来,果然陶骏被福顺推着,已经来到大门前。她跟陶骧问过安,才说:“去书房这么远,麟儿还要读书,辛苦呢,大哥。”

    “又没有让他睡三更起五更,这点儿苦不在话下的。麟儿?”陶骏笑微微地看儿子。

    静漪也看麒麟儿。

    “小婶婶,我能走的。小婶婶再见。”麒麟儿给她鞠了一躬,高高兴兴地拉着老仆的手走了。她不禁也微笑,虽然麒麟儿还是没怎么长个儿,样子倒是比以往要硬朗多了。

    “七妹快去前头吧,已经这时辰了。”陶骏说着,示意静漪上轿。

    静漪没能看到符氏,总归有点纳罕,想想时候的确已经不早、来不及询问,也便上了轿离开。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走着,平平稳稳地将静漪送到萱瑞堂……

    她快步上阶,凝神细听时,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陈妈说着七少奶奶早,她进门便看到四姑奶奶,叫了一声姑奶奶。

    陶因清瞅了她一眼,微笑道:“进去吧,都在里头呢。”

    静漪被她带着钩子似的目光扫到,顿时有点窘,陈妈替她通报了,她迈步进去,才发现连公婆在内,姑奶奶们也都来了——偏偏今儿早上她来的晚了些,人就聚的这么齐——待她请过安,于末席坐了,才知道公婆她们在这里,也是为了商量过两日给老祖母祝寿的事。

    陶老夫人的意思是不要大操大办,说:“年年单闹生日也闹不清。”

    “母亲,老七也回来了,这回又是打了个大胜仗,上下的都高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乐一乐。”陶夫人劝着。

    陶老夫人沉吟片刻,看了儿子和媳妇,说:“那就依你们。不过不许惊动太多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简省些的好……盛川的身体,我看近些日子是好了太多,可见少操劳最好;老七呢,也要提点他些,能从容,且从容些。”

    静漪低了头,心里忽的便觉得一阵阵的沉甸甸、又莫名感动,眼下在外人看来,陶家盛势,未免有热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样子,老祖母却在这个关口如此冷静……

    ……

    陶骧睁开眼的时候,手臂往身旁一搭,空空如也。

    他不动了,安静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头脑才清明起来。看天色,早已是日上三竿……他已经快记不起来上次这样睁眼便是这个时辰,是哪一年的哪一日了。这时候陷在松软的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仿佛被什么黏住了。而床帐低垂,石榴红色的底子,喜庆的百子图。仔细看着,竟真有百种稚子憨态……他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床帐,是个午后。她正在午睡,他便没有惊动她。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一双细白的脚露在被子外面,床帐用金钩吊了半边,另半边垂着……他们这张床是西式大床,帐子都是依了原样挂的金丝绒的,用这红的耀目的丝绸床帐换了去,减去了些奢华,添了些韵致。虽说这帐子原不是配这床的,挂起来仍是好看的很……他总不在这些东西上留意,却也看了半晌那精美至极的刺绣。那天到他退出房去,她都没有动一下。其实她早就醒了……

    陶骧伸了个懒腰,握握拳,挑起床帐的一角,外面半只人影都没有。

    他预备再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细细碎碎的声响,不由得嘴角一翘。

    静漪从萱瑞堂回来了。

    她抱着只白玛瑙碗,碗里盛着荔枝。

    同往年一样,荔枝是从广西空运来的。这两年都是白文谟亲自操办,今年文谟与尔宜新婚燕尔,又恰逢祖母寿辰,除了这年年送到的荔枝,寿礼也隆重。

    在她看来,寿礼也罢了,倒是尔宜来信里洋溢的喜气和满足,更让家里人高兴。

    高高兴兴地闲聊着,老太太问起陶骧来,她便说陶骧还在休息。

    一屋子的人,听她自然地说“他还在休息”的时候,同时沉默。片刻,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别的。这“不约而同”显得有些过于刻意,反而让她有些窘。也许是看出她有点儿不自在,老太太说,骧哥儿爱吃荔枝,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带上,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还凉着呢。

    她答应着说好。

    又坐了没一会儿,婆婆提醒她,说快回房去吧,眼看着都晌午了,老七是不是也该起了,再不起来午饭都耽误了。

    她是巴不得有句话,能让她早点儿回房。尽管回房独自对着陶骧可能更不自在,但那么多人在场,忽然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感觉让她难免心里发慌……

    静漪看着白玛瑙碗、红色的荔枝,白的白,红的红,十分的好看。转头看看,床帐垂着,床上的人显见仍是不想起床。她拉了拉袖子。香云纱的阔袖衫子,她特地选了一件长袖的穿。

    三姑奶奶早上一见她,就问静漪怎么今儿穿的这么密实?今儿天气可热……眼瞅着荷花都开了呢。

    她能穿的不密实嘛……

    静漪脸上热烘烘的。抬手拿起折扇,扇了两下。

    听到外面有人声,细听,声音低低的。一会儿,秋薇进来,低声说太太遣人来。静漪收了扇子,出去,来人是珂儿。珂儿行了礼,说老太太和太太有话,天热了,让七少和七少奶奶就不用跟前儿立规矩了。想吃什么,自管跟厨房说了,就送过来的。另外太太让给七少奶奶送了点儿补品……

    静漪站着听了,打发秋薇送珂儿出去,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东西。

    秋薇回来,见静漪发呆,便开始收拾东西。先打开那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秋薇小声说:“小姐,要不要吃一点儿?是燕窝雪蛤。”秋薇说着,盖上罐子。她的小姐,这些东西一向不怎么愿意碰。果然静漪皱眉。

    “先搁着吧。”她说。

    “等下太太那边会遣人来收的,不喝不好吧?”秋薇小声提醒。见静漪没有再反对,就给她盛了一小碗。“应个景儿也吃一点。再说天气这么热,小姐该补还是补一下。太太不送来,张妈也得想着法儿给您炖这炖那的。”

    静漪想想也是。每日也不知吃张妈给预备的多少东西。要不想吃,张妈道理一大堆,讲到她乖乖肯吃才算罢了……她端着碗,叹口气。

    秋薇看她很是无奈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瞧您这份儿委屈,旁人想有这样的待遇都没有呢!张妈可高兴了,说她就知道您今年是出不成洋的……小姐,这回真不走了么?胡先生和任大小姐前儿不是还来电话问,要不要重新买火车票?小姐怎么答复他们的?行李都还堆在那里,好好儿的呢。”

    秋薇眨着眼,暂停了手上的活儿。静漪舀了一勺燕窝放进口中,看了她。

    卧室门这会儿开了,陶骧从里面出来。

    “姑爷。”秋薇忙行礼。不一会儿,借着收拾东西,也就下楼去了。

    静漪看陶骧换了一身家常的衫裤,显然是刚刚洗过澡出来的。等他过来坐了,她另盛了一碗燕窝给他。

    陶骧看了也皱眉。

    “母亲让送来的,还是吃了吧。”静漪说着,把燕窝递给他。

    陶骧见状,也只好拿过来吃了。

    静漪起身,进房去洗手。瞥见床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了,不禁一愣。回头看到陶骧也进来,她边往浴室走,便说:“我从奶奶那里回来时,奶奶让给你带回来些荔枝。”

    陶骧看了桌上的荔枝,道:“各处不都按时送来的么,怎么巴巴儿的还得你拿回来?”

    他拿了一颗荔枝在手里。玛瑙碗底下是冰块,荔枝冰凉冰凉的。

    静漪洗过手出来,却没回答他,只是过来,也坐下,拿了一颗,剥着壳。

    陶骧见她懒怠应声,也不追问。两人静静地坐在一处,各自剥着荔枝——暗红的硬壳去掉,里面那层粉红的膜整个剥掉,才露出透明的果肉来。屋子里有一种蜜蜜的甜味弥漫开……静漪吸了吸鼻子。这味道真甜。吃起来不见得有多么好,可是闻起来真令人心情愉悦。此时陶骧离她很近,见她只管对着那颗剥了壳的荔枝发呆,他果断的伸手,将那颗荔枝抢了过来,趁静漪愣神,丢进嘴巴里去。

    静漪瞅着陶骧这副颇有点无赖的样子,一时间愣愣的。剥荔枝壳剥的手指上有一点微黄,又涩涩的……陶骧拉了她的手,说:“还要。”

    静漪张了张嘴,甩手,没甩动,没好气地说:“自己来。”

    陶骧将荔枝核儿吐在水晶碟子里,似笑非笑地说:“你说的。”

    静漪夺手,“我说的。”说着便站了起来,陶骧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来,静漪站不稳,跌坐在他腿上,“你!”

    她忽然意识到她是说错了话,窘的脸上烧起了火。扭着手要离开,陶骧哪儿那么容易就让她逃开?

    “松手。”她低声说。大白天的,虽说是在房里,可让人撞见,这成何体统。

    陶骧不出声。

    静漪心里又慌、又急、又奈何不得他,额上便涔涔的有了汗意。

    窗外蝉鸣阵阵,没的让人更添了些烦躁。

    而陶骧的脸是这么近。

    他领口开着,那儿是他白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肌肤。她慌忙转开脸。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心跳的什么似的。

    陶骧收紧手臂,让静漪靠在他怀里。

    “静漪,”他低声,灼热的呼吸在她颈间,“刚刚秋薇问你那话,你怎么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