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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外,随着陆续抵达长安的大都督府所属部门;身为宣教总监的罗隐也站在缓缓而行的牛车上,满脸感慨与期许的看着宏伟阙楼环绕下的明德门。
虽然高大的城墙和阙楼上,被历次战火所波及的痕迹至今还是历历在目,却是在故地重游的罗隐心中,格外增添了几分别具特色的残酷壮美和铁血肃杀的感触。
因此既然到了这里他也没有再急于进城去,而是就此下令停下慢悠悠的牛车来;让随行的(诗书画)三绝僧贯休弟子之一的昙域,当场铺布泼墨作了一幅《京阙图》。
然后他也有感而发即兴口占了一首《长安郊思》:
“远闻天子似羲皇,偶舍渔乡入帝乡。
五等列侯无故旧,一枝仙桂有风霜。
灯欹短焰烧离鬓,漏转寒更滴旅肠。
归计未知身已老,九衢双阙夜苍苍。”
在耽搁了这么一阵子之后,当他轻车简从来到被预留为京师大讲习所的新址——朱雀门东第三街亲仁坊郭子仪旧宅,所改造而来的法雄寺附近;预留为诸多官舍之一的院落当中,却已经是日暮西斜的傍晚光景。
而作为昔日大都督府旗下的第一大喷子/理论家,也是监管各地意识形态和弘扬文教的宣教总监;他一贯以来的日常生活却是相当的简素而平淡,也并非是生性张扬和高调之人;
因此,罗隐对于眼前这处略显陈旧而墙头苔痕斑驳,格局为三间四架内外两进的宅院,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这样,只要再来几个轮流公配的仆人,加上照顾生活起居的云英母女,就可以过得相当舒适和惬意了。
而随着太平大都督府的方方面面日臻完善,他这个宣教总监实际需要操心和过问的庶务也就越来越少,而可以更多将心思放在收罗和编纂典籍,钻研理论和治学方面上了。
平日也就与贯休、齐己、尚颜、虚中、贯休、义信、藻光、长仃子这些僧道士儒的老友,以读书茶会的形式交流往来,定期应约在文抄上发表一些引导士林风气的社论,或是驳斥那些层出不穷的异论、歪论。
但是勿论环境和权位怎么变化,被暗地里称为太平都督府“首席学士”的他,有一条生活规律是雷打不动而矢志不变的。就是定期带着扈从到乡里民家和市井城坊当中,去采风和体会生民百态的种种。
只是当他带着云英母女踏入到了内院之后,却有些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年轻女子守候在堂下。对方做着婢女的行装打扮,而低眉顺眼的主动请声道:
“奴婢郑宁卿,奉宅内厅事务署的服务社之命,前来侍奉官人起居。。”
“唔。。这是什么意思?”
霎那间罗隐皱起了眉头,随即又似有所觉的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信郑?难道是荥阳门第的。。”
“正是,旧朝的郑相乃是奴婢的从父,自小就被养在府上,如今下落不明的郑淑卿(郑畋小女儿)便是奴婢的阿姐。。”
这名女子抬起头来轻声款款的说道:
“如今郑氏不识天数举族败亡之后,多亏了大都督府给了奴婢这旧朝罪孽,一个赎罪得免的机会;还请官人千万莫要介怀和嫌弃啊!”
望着对方盈盈拜下而泫然欲泪的模样。这一刻,罗隐只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没有想到当年初会那位大都督时对方的一句“就算是郑畋的女儿,也照样给你为奴婢”戏言,就这么给当场实现了。
想当年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堂堂郑氏门第所遭受的满心愤慨和激奋之情,早已经随着足够漫长的时光而渐渐的看淡和忘却了;而今也只剩下一点余烬式的缅怀和惆怅了。
而跟随在身后的妇人云英却是脸色微变,却随即又变成了嘴角上的一丝笑容,而主动走上前来拉住对方的手道:“既然是大都督府派来的,那咱们便成一起侍奉郎君的干系了。。我痴长这些年岁,却未想有生之日,还能有个五姓女的同房妹子啊。。”
然而下一刻,已经转念数想的罗隐却挥袖转身退出了内院,来到了外院一处偏厢耳房前,对着正在值守其中的内保处派来的护卫小组组长,少兵队出身的门房——郭四问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岂有专为我一人破例的干系?”
“回罗监的话,这非是专为您的特别破例,乃是督府新的内部政策试点而已。。”
年轻的门房郭四恭声回答道:
“新政策试点?这又是什么说辞?”
罗隐却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依旧目光灼灼盯着他道:
“小的只晓得是督府内务会议上的决定和安排,说是如今督府所获的旧朝眷属甚多,其中不乏孤寡妇孺,又多是旧朝宗室或是五姓七望的相关人家。”
郭四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却又按捺住心思小心回到道:
“相比那些照例被远流边地的族中男子,彼辈却往往不堪远途之劳顿。因此,考虑这些女子到既有家门养成的见识和学问,白白蹉跎在边鄙之地有些浪费了。”
“是以报请大都督恩准之后,有意给她们一个于新朝报效和自赎的机会;便就是脱离家门出来为督府做事,自食其力以为脱离旧日的过往。。”
“而这位小郑娘子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她所长不多实在有些勉强,就只能暂且编入服务社重新修习。是以还请罗监暂且委屈一二,为大众做个表率了。”
“自然了,。若是罗监自觉不合心意,便就重新再做安排他人好了。。”
听到这里,罗隐也不禁百感交集的长叹了一声。然后又转头看着内院,已然在云英娘子手挽手的劝说之下,敛去了泪容而显出一点局促和生涩的年轻侍女郑宁卿,却是忽然觉得没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来了。
“这么说,昭谏他还是接受了。。”
而在皇城大内的政事堂中,周淮安也饶有趣味确认了冗务繁忙之外这个小插曲的结果。随后,就见已经是当值亲事官之一的前跟班周小七,走上前来低声禀报道:
“主上,搜索队已在太白山中寻获了凌雪阁内阁的所在,并完成了对相应内外秘谷的镇压和控制。。”
“当场斩首三百六十七人,俘获五百八十一人;清缴得军资、器械约千余人份;又有畜马两百余口,粮秣草料足支大半年之用。。”
“好!!”
周淮安却是赞声道:这郑畋就算是彻底兵败之前,果然是还不忘给太平军埋雷;居然还留下来了这么一手。
如果不是韩霁月交代了凌雪阁的过往,而让周淮安动了犁庭扫穴的念头。放任这么一股力量在京畿附近潜伏了几个月之后,在秋收之际突然发动起来,只怕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损失,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平定下去呢?
“此外,尚在其中查获各色孩童约百余人;带队的易(大毛)队将不敢擅专,乃请督府发落。。”
周小七又开口道:
“既然如此,就带回来好好甄别和安置。”
听到这个结果,周淮安却难免露出一点嫌恶的颜色来,这些旧朝余孽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这么一步,还想着玩从小养蛊式培养死士的那一套。
“至于其他俘获人等的审讯完之后,依照罪状就地处置了吧!”
接下来,周淮安再度看了几份地方上正在进行丈田清户的数据,却是再度皱起眉头来长叹了一口气。有唐一代的关内道有二十一州府一百多县,其中大多数耕地都集中在京畿道周边的泾渭流域内。
其中的京畿道一府五州,大约就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一,而拥有可耕田土三千八百万亩,约四十万顷;位于水利设施相对发达而开发度很高的八水交汇之地。
因此虽然各地的河道堤防、灌渠闸沟,普遍有所不同程度的驰坏,但历年积累下来的基础还在,只要安定下来修缮一个冬天,就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而关内道的整体情况就有些复杂了。虽然在账面上有大约六千五百万亩,约六十三万顷的田土;但是却大都是产量较低的下等旱地、坡地、山田、草田之属,只有一些中小河谷地带,才有像样的灌水利溉设施。
可以说,关内作为大唐中枢腹地的三百多年,常年人口增长的需求和过度开发,导致水土流逝和生态恶化的后果,在现今已经有了相当明显的征兆了。因此在晚唐持续不断的灾荒,就是最好的写照。
再加上连年的兵灾绵绵,现如今这位于关内腹地平原地带的十一州,人口已经凋敝的利害。其中多则不过三五千户,少者甚至只有七八百户,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县城都填不满了。
尤其是在官军和义军曾经往复拉锯过的陈仓、奉天等地,几乎当地的男丁都被双方阵营王府屠戮或是裹挟一空,而只留下遍地嗷嗷待哺的老弱妇孺自生自灭,因此一些地方早已经久不闻鸡犬声声了。
相比之下,倒是延边的那些州县的情况更好一些。因为多山而方便隐匿和躲避的缘故;除了各处城邑内幸存的户口之外,还能就地以粮食物资相继劝诱和招徕下来不少流亡人口。
因此,虽然关内道的大型战役已经结束了,但是为了巩固地方和建立新的统治秩序,而不是放任自流令其自生自灭。所需要的后续投入却还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甚至不比大战时期更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