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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十万火急的奏报,终于抵达了京城。拿到奏报的那一瞬,赵禄面色发白,神情沉冷的坐在御书房内,沉默了很久很久。
顺子有些惶然,“皇上?皇上?”他低低的喊了两声,赵禄也没能回过神来。
梁以儒躬身上前,“皇上,边关十万火急,莫不是——”
赵禄抬手就将奏报递出去,“你自己看吧!”
闻言,梁以儒行礼接过,眸光扫过上头的行文,面色骤然一紧,“皇上,代州大乱,那就意味着会给乌托国可乘之机。一旦乌托国趁机起兵,那代州门户势必大开,乌托国必能长驱直入侵占我大燕国土。”
“没错。”赵禄点头起身,明黄色的袍子在晌午的阳光里,愈发的刺眼夺目。沉冷的面色,深远幽然的视线,冷然飘向天际,“乌托国早对大燕国土虎视眈眈,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又岂会善罢甘休。”
梁以儒皱眉凝望赵禄的背影,少年天子,肩挑天下。
“皇上放心,我大燕朝人才辈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千军齐发,势必护我国土,寸土不让。”梁以儒毕恭毕敬的行礼。
“人才辈出!”赵禄微微昂起头,眸色冰冷如刃,“怕只怕,不单单是人才辈出,还有旁逸斜出,更有不少图谋不轨之辈。古人云,乱世出英雄。可乱世也出枭雄,出逆党,出篡国之贼。”
听得这话,梁以儒微微一怔,“皇上万岁。”
赵禄回头一笑,“二弟何时学会了中庸之道?当着朕的面,就不必如此拘谨。朕的身边,如今能说话的,越来越少。朕不想到了最后,连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梁以儒笑了笑,“皇上贤德,微臣誓死效忠皇上,必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此良臣,朕甚欣慰。”赵禄眯起了眸子,那一双不在澄澈的眸子,染上了一层薄雾。宫中惊鼓响起,百官慌慌张张的往金銮殿赶去。
这一声声惊鼓,惊得百鸟齐飞,惊得皇城内外人心惶惶,也惊得百官闻之色变。
惊鼓响,要么宫中出了大事,要么边关告急。
百官上殿,面面相觑,一声“皇上驾到”,殿内万众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袍明眸,长袖拂过。
少年天子,正襟危坐。
锐利的眸子,冷冽的扫过殿内文武,赵禄深吸一口气,敛眸开腔,“平身。”
“谢皇上!”百官起身过后,偌大的金銮殿内,只剩下噤若寒蝉的冰凉氛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私底下面面相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命人敲响惊鼓,急召百官上殿。
赵禄口吻平缓,不骄不躁,“朕刚刚收到来自代州的奏报。”他手中握着奏报,“代州大乱,暴民骚动,乌托国边境驻扎了大量军队,与大燕朝的军队形成两两对峙之局,大有举兵来犯之意。诸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百官交头接耳,一个个谈虎色变。
梁以儒扫一眼殿内众臣,所有人都心生畏惧,却无人敢挺身而出。
更有臣子上前奏报,说一句,“臣以为,乌托国不过是虚张声势,并非真的有意犯境。”
此言落,梁以儒冷笑道,“看样子,刀没架在脖子上,诸位大人都不会相信乌托国举兵犯境的。既然如此,臣请奏,皇上不必敲惊鼓,让诸位大人都回家等着吧!等着乌托国长驱直入,乱了京城,诸位大人再来议朝吧!”
音落,无人敢言。
“少傅大人所言极是。”茂王赵誉从金殿门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赵禄眸色陡沉,唇角微扬,却带着习惯性的笑,“皇叔怎么来了?”
“皇上命人敲响了惊鼓,臣虽然闲赋在家,可也不能置大燕天下于不理。”赵誉行礼,“臣请奏,请皇上恩准,臣为大燕出一份力。臣愿意领兵出征,与大燕天下共存亡。势要驱逐乌托贼子,还我大燕一个太平盛世。”
“皇叔之言深得朕心。”赵禄笑道,“不过皇叔毕竟不复当年,朕岂能让皇叔领兵出征。年岁渐长,皇叔该为了大燕而好好保重才是,至于这领兵出征之事,交由朕这一殿文武便罢!”
百官跪身,“臣等愿为皇上分忧,愿与大燕共存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禄点了头,“诸位爱卿忠君爱国,朕甚是欣慰。朕将亲自调兵,委派朝中武将,赶赴代州。只要乌托国来犯,朕必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冷笑着睨了赵誉一眼,“还有,别怪朕丑话说在前头。朝上朝下,不管是谁,胆敢私通外敌,休怪朕翻脸无情。”
“皇上圣明!”百官俯首。
“皇叔好意,朕铭感五内,等到天下太平,必定与皇叔把杯共饮。”赵禄笑道。
赵誉报之一笑,只是迎上赵禄的双眸时,不知为何,突然心头一窒,竟有种难以言说的错觉。那种眼神,像极了先帝。威严,森冷,好一番王者之气。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迎上赵禄的视线,却突然哑口无言。
许是骨子里对于先帝的一种忌惮,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先帝对他知之甚深,是故赵誉在先帝跟前是不敢放肆的,如今到了赵禄这儿,骤觉虎父无犬子之说,所言不虚。
朝堂上知道了代州事发,赵朔自然早就开始准备,地下工事里头的,磨刀霍霍,随时预备着倾巢而出,一举灭敌。
“战事将起,到时候京城大乱,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夏雨抬头看他。
比肩而立,站在院子里。
赵朔伸手揽她入怀,将自己的唇瓣,狠狠的依附在她的额头,“自己小心点。”
“我回城一趟,悄悄的把娘她们接出来,而后——”她顿了顿,眸色黯然无光,“就不再回来了。”语罢,她突然抱紧了他的腰肢,“我好想告诉你,不必顾念我。可我又怕你真的忘了我,赵老九,我舍不得你,孩子也舍不得你。”
“你不是逢赌必赢吗?”赵朔抚着她的发髻,眸色幽邃,“夏大爷如此,赵老九也该如此。逢赌必须赢,不然爷怎么要得起你呢?”
“要的起,不管是输是赢,你都要的起。”她抬头,眸中薄雾氤氲,“我会去——”
他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眷眷不舍,却又像要烙印属于自己的痕迹,让她永世不忘。辗转缠绵,唇齿相濡,什么前因后果,什么天下太平,都及不上眼前的女子,那一颦一笑来得真实,来得痛彻心扉。
可天下不平,她此生难安。
早前是为了仇,为了自己身为赵家皇室的使命。
如今,他只想为了她。
天下重,莫若红颜重,天下情,莫若两厢情。
霸道的摄取她口中的甜蜜,席卷着所有,她残存的理智。泪落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他的唇,停留在她的眼角,吻去了落下的晶莹。
所有的苦涩,他来挡。
泪眼斑驳,只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什么都别说,我怕忍不住会去找你。”赵朔捧起她的脸,眸色幽冷的盯着她,“我不知道的秘密,谁都不会知道。天下虽大,可我若想找你,就一定能找到。心还在,就不怕你跑出爷的手掌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爷还你一场白首同心,飞尽千里蒲公英。”
她狠狠的点头,“我说的话,你可都记得?”
“刻骨铭心,从未敢忘。”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中,不叫她看见自己眸中斑驳。深呼吸,极力平复着心中的波澜壮阔,“走吧!走得远远的,这京城从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后悔让你留下,如今也不后悔放你走。”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掌心拂过她的脊背,眉目微舒展。
穿着便好!
她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他脊背上,拼命的呼吸着,属于他的淡淡茶香。却终归,再也没了话语。
心里的话太多,到了这会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放手的那一刻,她转身离开。
嫩黄色的罗裙随风摇曳,没有回头没有最后一眼,走得一如来时的潇洒不羁。她本就该属于江湖,属于外头自由自在的世界。她从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该豢养在任何的花盆里。
她是自由的蒲公英,风一吹就会离开,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出别院的门槛,夏雨还是没有回头,却能听见身后的别院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她仰头望着他,如同望着他的脸。
他所有的视线都被阻隔在门缝中,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的断了她的踪迹。赵朔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天,脑子里是她一去不回的背影。
“少主?”寻梅上前,“你其实不必走,百花宫姐妹会誓死保护少主的。”
“百花宫能不能抵挡茂王的千军万马?能不能挡得住皇帝的圣旨赐死?能不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放过我爹?”夏雨低问。
寻梅垂眸。
答案是,不能!
纵然赵朔挡得住赵誉的千军万马,可先帝还是死在东方越手里的。赵禄一旦执掌大权,还会放过东方越吗?东方旭势必谋反,东方越必定受到牵连。
可不管是否受到牵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赵禄身为帝君,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只有她离开,赵朔和东方越才会无所顾忌。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是他们的软肋。
若软肋消失,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她必得想得长远,才不会遗憾终生。
上了马车,夏雨没敢回头,真的不敢。低眉抚着自己的小腹,突然有泪坠落,“爷,你放心,我会跟孩子好好的活着,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你说的,天下虽大心很小,你心中有我就一定能找到我。你若食言,我就带着人杀回来,到时候管你是皇叔还是阶下囚,哪怕只有孤坟荒冢,我也要你回到我身边。夏大爷说的话,多少马都难追。”
寻梅的心里,不是滋味,阿奴在外驱车,也跟着神情微暗。
城内,到处都是官军,马车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什么人?”阿奴蹙眉。
夏雨撩开车帘,愕然微怔,“师父?”
朱成便站在马车前面,面色僵冷的望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看了夏雨一眼,转身便走。
“师父?”夏雨快速下了马车。
“少主?”寻梅疾步跟上。
夏雨眸色微恙,回头道,“你与阿奴去睿王府,把我娘和我哥他们都接出来,城门口见。我现在去找师父,很快就回来。”
“姑娘,谨防有诈。”阿奴提醒。
“我知道。”夏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二人放心。
寻梅与阿奴交换了一下眼神,终归会意离开。
深吸一口气,眼见着寻梅与阿奴驱车离开,夏雨掉头直奔深巷,“师父?师父你在哪?”
巷子里空空荡荡,夏雨快速往里头走,却发现朱成进了一个大门。见状,夏雨疾步跟上去,“师父,你等我,师父你去哪?师父我是阿雨,师父!”
这是个普通的宅院后门,夏雨进门的时候难免环顾了一下四周,好似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这院子竟没半个人影,空荡荡的,好像没什么人。可师父来这,到底为何?
心头迷惑,夏雨左顾右盼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突然发觉朱成走进了一间屋子。
“师父?”夏雨急忙追上去,推门而进。
屋子里很黑,仿佛与世隔绝。
朱成就站在窗口处,背对着夏雨,让人看不清楚脸上的容色变化。可夏雨能肯定,眼前的的确就是自己的师父。
缓步上前,夏雨眉头微蹙,“师父,你还在京城?”
“我没走,一直都没走。”朱成深吸一口气,仍旧没有转身,“阿雨,你觉得师父待你如何?”
“我这一身的赌技都是拜师父所授,师父对阿雨如同再造之恩。你跟海叔,都是阿雨最亲近的人,是阿雨的亲人。”夏雨笑了笑,“师父,你怎么了?”
朱成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凉薄,“那你觉得师父是好人吗?”
夏雨仲怔,“师父何出此言?师父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人,师父,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还有,为何你还在京城?海叔他——你是在找海叔吗?”
“我不是在找他。”朱成幽然低语,“阿雨,你把疏影带哪儿去了?”
夏雨一愣,“师父为何如此担心疏影?”
朱成不语,只是转身,眸色微冷的盯着眼前的夏雨。
“疏影她做错了事,所以被带走了。”夏雨一言概之,很多事,真的不必再提。有关于疏影的善与恶,她只想忘记。
“因为她对付你?”朱成问。
夏雨点了头,没有吭声,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朱成苦笑,“做错了事,不能弥补吗?让她跟你道个歉,或者——”
“师父了解疏影吗?”夏雨反唇相讥,“了解多少?师父常年游历在外,可知道什么叫罪无可恕?疏影她不是做错了,是杀错了人。人死可还能复生?师父,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放过疏影吧!”朱成深吸一口气,“师父从未求过什么事,这一次就当师父求你。疏影算是你的师姐,也算你的同门。”
夏雨蹙眉,“师父说什么?疏影与我是同门,她何时拜了师父为师?”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朱成冷然,“你放了她。”
“来不及了。”夏雨别过头去,微微侧了身,口吻冰冷无温,“她落在了百花宫的手里,不可能还有命在。其次,就算百花宫饶了她一命,我也不会饶了她。花满楼那么多条人命,她得为自己做的孽偿还。师父,除了疏影这件事,别的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
“你变了。”朱成眯起了眸子。
夏雨一笑,“不变的是石头人,只要是人,不可能一成不变。来了京城一趟,我是变了不少,不再是少不谙事的混混,我懂得了很多为人道理。这世上,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师父,是你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我还懂得,欠命还命,也是天公地道。”
朱成点了点头,“一趟京城,跟了睿王赵朔,如今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看样子,师父在你眼里,也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师父还是师父,只不过有些事,恕阿雨难以成全。”夏雨躬身抱拳,一如既往的尊崇,“师父始终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阿雨不敢悖逆。只不过,疏影该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终身为父?你倒是随了你的父亲,无情狠辣。”朱成冷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只怪当初贾大海心软,还想留着你来日对付东方越。现在倒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雨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不怪你们。海叔和师父都知道我的身世,但还是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至少让我过了十六年,没有恩怨的日子。我很感激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那么多年没有厮杀的幸福。虎子是为我死的,疏影是我要她死的,来日我来为你们养老送终。”
朱成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说不出的悲凉,道不尽的悲怆,“死了?”
“必死无疑。”夏雨只有四个字。
“我看着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何会变成这样?”朱成声音暗哑。
“因为人心不足,因为贪婪无度。疏影的心里,根本没有感情,她只有自己。”夏雨也不是不难过,只是觉得不值得再为疏影伤心,“师父,咱们能不再提她吗?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执意一条道走到黑,谁都没办法。师父,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离这些是是非非都远一些。”
“走?”朱成神情微滞,“走去哪?”
夏雨笑道,“不管去哪,都好过这里的你争我夺。我们这些小人物,在这里活不长。”
“小人物?”朱成眸若死灰,“是啊,我就是从这儿走出去的,可十多年了,还是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回来,怕是再也走不得了。去时成双,回来的时候,就剩下我一个人。”
“师父,你在说什么?”夏雨不解的望着眼前的朱成,“我们走吧!”
“丫头,你跟师父说实话,如果师父跪下来求你,你会放过疏影吗?”朱成问,“会吗?”
夏雨退后了一步,“师父何必苦苦相逼,我说过,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为花满楼那么多人报仇,也要为洛花雪恨,所以——对不起。即便是同门,即便疏影是师父的弟子,我也要她的命。”
朱成突然缄默,四目相对,眸光凛冽。
各自僵持了很久,久得连夏雨都觉得四周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她小心的往后挪动身子,朱成的武功平平,可是他的下盘功夫却是极好的,轻功绝对一流。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跑路的。
这点,夏雨比谁都清楚。
朱成的速度,寻常人根本无法触及。
“师父?”夏雨低低的喊了一声,“既然你不愿走,那我就先走了。请恕徒儿不孝,不能长侍师父跟前,还望师父宽恕。”
语罢,夏雨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为什么?”朱成突然疾呼,纵身腾跃。
夏雨愕然转身,眸子骇然瞪大。
她清楚的看见,师父眼底的泪。清晰的看见,师父眼底的恨。那种切齿之恨,仿佛染尽了鲜血,凝着浑厚内劲的掌面,毫无前兆的朝着她袭来。
“是你杀了我女儿!”朱成满目猩红,“我要你给她偿命!”
夏雨抬起的掌面,瞬时一滞,收了内劲,不闪不躲,胸口处硬生生的挨了朱成一掌。身子瞬时被弹开,所幸她以内劲护体,一个凌空翻之后,狼狈落地,连退数步才算再次稳稳站定。
唇角有少许血迹微微溢出,她不敢置信的抬眸去看,发了狠的朱成,“你说什么?”
朱成泪落,几乎将唇瓣咬破,“十六年,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每每看到她强颜欢笑,我有女不能相认,你可知道我心中的亏欠?是你,是你杀了她。”
夏雨只觉体内血气翻滚得厉害,可更让她不敢相信的还是亲耳听到的这些话。
“你让自己的女儿,去青楼做妓?”她僵在当场,这跟薄瑶太后的做法,有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