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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黄昏,安 阳淮河尚未结冰,纷纷扬扬的飘雪湮没了落叶的痕迹,四处是覆雪,斑驳、沉寂。岸边的游船安静地停靠着,一帘暗黄竹帘遮去风霜雨雪的声音,独独掩不住那人的脚步声,如此的熟悉,带着某种记忆慢慢向她走来。
船舱内,阿惟坐在小 几旁,望着帘外顿住的脚步,站起身来缓缓开口道:
“桓郎,既 然来了又何苦犹豫,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竹帘被指骨分明的手挑开,顾桓弯身进来走到她面前站定,一年来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温文有如润玉,潇湘有如修竹,阿惟难以掩饰心底的激动,眼圈微红,笑着说:
“你过得可好?”然后拉着他的袖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幸好,没怎么变瘦。文安呢,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你怎么来了?”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阿惟一愣,也坐下来,解释道:
“你说过让我等一年的……总不见你回来,心中挂念得很……”见他脸上神色表情淡如清水,阿惟的心一沉,本想说是阿逵告诉她在安阳见过他,病入膏肓沉疴不起无法回建业,她当时一下子就懵了,也来不及去想多一步便收拾了包袱偷偷离开上官府赶往安阳。
“回去吧。”他的目光望向那竹帘,“我已经安排好人护送你,我在此处过得还好,不必牵挂。”
阿惟只觉得手足发冷,不会的,她对自己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事,顾桓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半跪在他面前盯着他,双手抓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建业来做什么?你说过一年后便会回来让我等你,桓郎,我等了,你却是给了这样的一个答案给我!究竟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说,我会去改,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你不喜欢建业,那我们就回兰陵……”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在眼框中打转的泪水,皱了皱眉道:
“我不是不喜欢建业或兰陵,我只是,不喜欢你了。”
阿惟一瞬间僵了身子,嘴唇失去了雪色,惨白一片,她盯着顾桓,泪水从眼角滑落,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要娶东晋朝的公主了,是吗?”
顾桓别过脸去不看她,令人难堪的沉默气氛蔓延开来。阿惟缩回自己的双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顾桓,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要娶公主了,不要我了,是吗?”
他抬眼看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是的。”
“可有隐情或苦衷?”她迎上他的视线,伤心怨愤地看着他。
“没有。”他干脆,直截了当,不给她留半点思量,说完他站起来,低声道:
“你不要多想,我已经让人备好车驾,你安心回建业。我负了你欠了你的,你好生记着,来日再向我讨回。”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手才刚触到竹帘,便听到她冰寒如雪的声音响起:
“没有来日,顾桓,我和你今日把话说清楚了,来日便不会再纠缠于你。”
他的手攥住竹帘几不可察地一颤,笑道:“如此便是最好。”
顾桓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怔愣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出游船的,浑身半点气力都没有,虚脱一般,从建业一路来到安阳,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安稳的,总想着他究竟病成什么样子了,却不想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顾桓早已离开,她独自一人走在脚踝深浅的雪地里,身上的暖热一点一点地流失,她不住地回想顾桓临走那日对她说的话......
他说阿惟你要记住,就算我负尽天下人,也独独不会负你;
他说你此时选择了信我,那么,你就要信我一辈子……
他说阿惟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你等我......
面前不知何时停住一辆马车,驾车的汉子跳下车来拦在她面前说是奉命送她回去建业,她凄然一笑,道:
“你转告顾桓,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我是去是留,早已与他无关。”说着径自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那汉子追上去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
“她说她不要上车,这意思难道你听不明白?”
阿一一听这声音顿时身形一僵,然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没想被雪下的枯枝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然而她咬着牙用尽全力地爬了起来,又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但是终究还是避不开,那一身蓝色锦缎长袍还是拦在她身前。她抬眼看他,面前的人发束金冠,浓眉之下黑眸深邃,清澈的眼波中情绪复杂,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思念、怜惜还有心痛,可是下一瞬便再也见不到什么了。
“阿惟------”他刚想说句什么,便被她打断了:
“叶少东家,许久不见了。”她的唇冷得发紫,而脸色白得像雪一般,偏偏还要对他礼貌而疏离地一笑,这笑容仿佛尖刺一般让他眼睛发痛,但是伸出去想牵她的手硬生生地顿住。
他苦笑,对自己说:杨昭,这便是你该受的惩罚啊......
“阿惟还有事,就此别过。”她艰难而苦涩地说,迈出脚步便要离去,不想脚下一软又跌坐在雪地之中,杨昭连忙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挣开了手,她冷冷的说:
“我不要你管!”
“起来!”他皱着眉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凉的像块冰,“你再这样的话会冻坏手脚。”
她站起来,木然地看他一眼,道:“叶少东家请自重,阿惟会自己走回去,冻坏了手脚也不会迁怒旁人。”
“旁人?”杨昭眼中怒气积聚,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怀中,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一字一句道:
“上官惟,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究竟是谁?!”
她盯着他,抿唇不语,只管用力地挣扎。可哪里挣得开,杨昭双手抓着她的肩,锐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看进她的心里:
“你明知道的,那个叶孤岚根本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
“杨昭,我的昭哥哥,”阿惟望着他凄然一笑,怔怔然落下泪来,伸手拍拍自己的心窝处,“他死了,早就死了,留在我这里的,只有被你亲手烧成灰烬的回忆。你还能以为你是谁呢?”
杨昭整个人被这番话钉在原地,他脸色发白地看着她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去,一步,两步,三步......他的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悲怆充斥,身边的叶诚小声地喊了他一声:
“主上,需要派人跟上吗?”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阿惟身子晃了晃,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杨昭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抱起她,只见她两眼紧闭脸色雪白如纸昏死过去,他的心顿时一慌,吼道:
“叶诚,把马车赶过来,快!”
马车疯了一般往孝亲王府赶去,甚至连进入侧门时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直接就到了杨昭所住的水石山房前停下。杨昭把人抱进去,接着整个山房便乱成一团,来诊症的大夫,送热水的仆人,送吃食的丫鬟,还有来回搬碳盆的老妈子。
全身用热水擦过后,阿惟的手脚不那么冰了,反而额头烫的要紧,双目紧闭两颊潮红,一时是低低的哭泣,一时又是抓着杨昭的手惊慌害怕地喊道:
“爹爹不要打阿惟,阿惟知错了,很痛,很痛啊......”泪水顺着眼角淌下,任由杨昭如何耐心呼唤,她就是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他刚想把她的手放下去拿水来喂她,她却忽然说道:
“桓郞,榴花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摘石榴与我吃?”他只觉得心底一阵窒闷,又听她带着哭腔说道:
“你为什么骗我?我等了你许久,你却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猛地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的呓语还在继续:
“你们都一样......一定是我不够好,一定是......所以我的昭哥哥走了,不要我了......”
“昭哥哥,你别走......榴花开了,阿惟搬凳子摘给你看好不好?”
杨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颗心骤冷骤热就在这断断的片刻尝尽了百般滋味,他回身坐在床沿抱起阿惟手指抚过她消瘦的脸庞,哑着声音道:
“宝宝,你昭哥哥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这次好不容易到了我身边,要我再放手很难,知道吗?”随后扬声唤叶诚:
“马上进宫给我请楚源来!”
匆匆赶来的楚源把着她的脉沉吟半晌,然后起身对杨昭道:
“王爷,上官姑娘连日劳累,风寒拖了太久,所以这次发热才来得如此凶猛;另外她心中郁结重重,故梦魇之症不止,若是天亮还不能醒来,高热不退,恐有癔症复发之虞。”
楚源走后,煎好药让意识不清的阿惟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她才断断续续地少了呓语,睡得安宁一些。杨昭走出内室,问叶诚道:
“顾桓回来了么?”
“禀主上,顾桓刚回来,是明澜公主亲自送他回来的,想必如今在一茗轩小憩。”
杨昭负手信步走出水石山房,叶诚正要跟上,却被杨昭喝止道:“守着山房,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叶诚躬身领命,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的主子要防的便是住在采薇阁的那位。孝亲王府里越是得宠的女人越容易死于非命,可杨昭从来没说什么,这一回还未成事实便如此紧张,可见这女子真的非同一般。
一茗轩里顾桓正在悠悠然地喝着茶,文安在一旁给他的手炉加炭火,见杨昭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顾桓放下茶杯微微点头,笑问:
“王爷来的正好,我一茗轩中的名茶甚多,不若与顾桓坐下细细一品?”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杨昭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你跟本王来安阳,算来一年半了。要是当初没有你的谋划,趁着皇帝出猎,放出事先捕获受过暗伤的老虎,本王也不可能顺利地回宫,受封孝亲王。你还替本王出谋划策,让本王借着受贿案逐步肃清了吏部和户部中诚亲王的人,如今方能在朝堂上有所依恃,顾桓,你是可当大任之才。”
“只可惜,有句俗话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王爷赞赏顾桓是真,忌惮顾桓也是真。”他放下茶盏,目光清亮地看着他,“顾桓若是坚持要回西晋朝,不能为王爷所用,焉能留之?王爷,顾桓说得可对?”
杨昭笑,轻叹一声道:“顾桓,你可算是本王生平难得的知己。所以,你为求保命,又不想留在本王身边,不得不出下策来求娶本王皇妹?”
“自古伴君如伴虎,顾桓所应承王爷的事,如今只差一件,等这事完了,王爷登上大宝之位,还望看在明澜公主的份上,放顾桓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