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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夷原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小剑,是前醍醐宗漏网之鱼、现华山派掌门厉轼孝敬她的,内藏一缕西方白虎精魂,端是难得的杀伐魂器。不过此剑只是法器之流,不及李希夷祭炼多年的本命飞剑,早已赐给沧岭封使君,那虎妖立下道誓,来日有所成就,为其效力百年。
当田嗣中向她提起有散修得魂器认主,一剑斩灭大妖袁昂,李希夷怦然心动,魂器难得,灭杀大妖如屠一狗的魂器更是难得,不过法相宗可以不在意杀人夺宝,她终究是玄门正道,毕竟还要脸面,只答应田嗣中去看上一眼,酌情处置。
这一眼让她确认了两件事,其一,来人并非仙城修道士,气息与玄门左道迥异,神通尤为诡异,其二,剑中收纳精魂是上古大妖,血脉居于上位,至少与传说中的山岳主等量齐观。李希夷原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到毒龙剑的一刻起,就下定决心,助田嗣中一臂之力。
蒲道人与田嗣中双双催动法相,暴起偷袭,配合得天衣无缝,恶蛟困住对方,冥河阻截血光,李希夷全力祭起飞剑,一击克敌。剑光如寒星,稍纵即逝,直刺对方脐下三分,修道人一身灵力,尽纳于丹田气海,气海被破,便是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也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血光尚未收回,正当肉身空虚之时,忽遭强敌伏击,法相也就罢了,那一柄飞剑批亢捣虚,势如破竹,却不可小觑。两害相争取其轻,魏十七眸光一凝,瞳仁深处,有无数星辰明灭,神念落处,飞剑骤然停滞于空中,纹丝不动。
李希夷胸口剧震,骇然发觉心神相通的本命飞剑,竟失去了控制,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寄托被生生夺取,体内气血翻涌,神魂动荡,忍不住“哇”喷出一口血沫,脸色苍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
恶蛟法相烟消云散,煞气被一扫而空,露出一具赤裸的男子躯体,匀称结实,咄咄逼人,没有一分赘肉,几近于完美。下一刻,肉身土崩瓦解,先是皮肤寸寸龟裂,露出血淋淋的骨肉,接着血雾氤氲而起,筋断骨裂,脏腑破损,眼看就要溃散成泥,血光冲破冥河的阻截,于千钧一发之际没入魏十七体内,精元反哺肉身,将其从崩解的深渊拉了回来
。
神念外放,一眼钉住飞剑,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肉身被打回原形,比夺舍之初更为糟糕。血雾收回体内,骨肉蠕动,肌肤重生,魏十七浑身是血,形貌惨不忍睹,他收回眸中星光,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森然道:“华山宗……李希夷……”
刻骨寒意从心底腾起,李希夷如堕冰窟,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他竟然认得我……”田嗣中暗道一声不好,对方显然是将这深仇大恨记在了李希夷身上,记到了华山宗头上,他一时起意,竟给李希夷惹上天大的麻烦,一时间懊悔不已。
懊悔也没有用,上上策莫过于“趁他病,要他命”,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中。田嗣中深吸一口气,冥河波涛翻滚,冉冉浮起百十魔头,尖啸连连,朝对方蜂拥扑去。魏十七缓过一口气,提起毒龙剑劈落虚空,精魂游动,妖力勃发,虚空裂开一道“天之痕”,他举步跨入其中,转瞬消失无踪。
魔头呼啸而至,差了须臾,扑了个空,田嗣中只得卷动冥河收回魔头,脸色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李希夷,却见她秀眉紧蹙,眸中透出森森寒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句话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李希夷伸手召回飞剑,细细摩挲一回,心中猛一沉,本命飞剑被对方看了一眼,灵性就此大损,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重新炼回来,她不觉冷哼一声,还剑入鞘,有些心烦意乱。田嗣中深感不安,原本打算送个大礼,没想到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膻,狠狠得罪了那凶人,日后遗患无穷。他正待上前说些什么,李希夷冲他摆摆手,二话不说扭身离去,心情糟到了极点。
本命飞剑受损,不得御剑遁飞,李希夷费了大半日光景才回到九折谷,寻了个没人的山头,极目天际,良久才平静下来。华山宗,李希夷,他显然识得自己,某时某地,有过一面之缘……李希夷合上双眼,静静回思过往,无数影像从眼前闪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时隐时现,历历在目。忽然之间,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心湖,转瞬变清晰,那是在葛岭镇,赤龙镖局,华山派弟子,姓郭,郭传鳞!
匆匆一瞥,绝不会错
,那厮就是郭传鳞,形貌虽有改变,骨子里一般无二。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直觉,李希夷确信自己的判断,然而仙凡相隔,判若云泥,华山派的弟子,又如何能修成高明的道法?久居仙城,出入外域,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她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什么,沉吟良久,起身去往九折谷深处,求见崇云宗宗主滕出岫,只道师门有召,须回转仙城处理些急务,短则三年,长则五载,望滕宗主玉成。
滕出岫心知肚明,李希夷跟他打个招呼是给自己面子,当下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唤来得力弟子,去九折谷打听缘由。过得两三日,那弟子回禀滕宗主,原来李希夷与法相宗的田嗣中、蒲道人联手暗算大妖岳山魈,一场苦斗将其斩杀,似乎吃了点亏,本命飞剑受损,急于回仙城重新祭炼。
此言合情合理,滕出岫略加思索,也没有深究下去。
李希夷出得外域,并没有回转仙城,而是匿踪潜行去往天京城,寻得华山派掌门厉轼,问明郭传鳞下落,这才得知前因后果。厉轼不明就里,李希夷却不信那郭传鳞能逃过魂飞魄散之厄,她猜想此人肉身为大能夺舍,这才有如此道行神通。她命厉轼调集手头人力,全力打探郭传鳞的下落,厉轼颇有迟疑,担心天京一旦空虚,胡人趁机南下,京师一旦沦陷,储君梁治平之前聚拢的龙气尽数丧失,多年谋划毁于一旦。
当今天子梁元昊膝下有三子,储君梁治平,鲁王梁治定,淮王梁治中,三子背后都有仙城宗门扶持,华山宗力主梁治平继位,李希夷自然知晓轻重缓急。她当即夜出天京城,跋涉数百里,单人只剑,神出鬼没,一气斩杀数十胡将,胡人军心溃散,仓皇退回北地。河北三镇节度使审时度势,断然与叛军翻脸,调兵遣将沿途截杀,赵伯海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急转直下,一时间进退失据。
消息传至扬州城,天子梁元昊自然龙颜大悦,淮王梁治中却被打了一闷棍,长吁短叹,夜不成寐。他原本打算待胡人打下京城,天下大乱,以清君侧之名囚禁梁元昊,而后振臂一呼,率邗军疾驰北上,与赵伯海夹击胡人,凭借木须草药力,一战定乾坤,不想机关算尽,都成了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