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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道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容也一震,那家伙看见他哭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容也一世英名全都要毁在这里了!
他下意识侧过脸想要躲避那两道刺眼的目光,却在转身之际,容也略微一愣,怕什么,对方又不是中国人,说的话谁也听不懂,只要他不说,谁知道他哭过?
这样想着,容也纠结的心终于松懈了一些。
这时,那边听得人叫他。
容也应了一声,忍住痛咬牙站了起来。
孙瑞招呼着他,急着说:“不知道怎么就吐得厉害!”
容也半蹲下,是之前钱凡说被断墙砸到的孩子。他蹙眉伸出右手打算把脉,怔忡下,又忙换了左手。
孙瑞正担心抱着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容也细微的动作。
简单把过脉后,容也反手抽出了手电,他迟疑了下,紧靠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拿着手电,左手撑开孩子的眼睛观察瞳孔。手电有些分量,容也的右手止不住的晃动着。
孙瑞这才看了眼他缠着纱布的手,蹙眉问:“没事吧?”
“没事。”容也咬着牙,低声说,“脑震荡,不过不是很严重,输液休息一晚应该没事,你等一下。”
他转身取了点滴过来,用嘴巴撕开针头包装,把点滴挂在一侧的树枝上,蹲下打算扎针时,因为右手不便,无法按住孩子的手,容也捏住枕头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其实痛得狠,强忍到现在已经是不易,额头的汗终于流下来,粘着长睫毛,又顺流进了眼睛里。他狠狠擦一把,汗水咸咸涩涩,他揉着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孩子手臂上的脉络。
可恶!
“容医生?”孙瑞紧张看着他。
他勉强笑着:“没事,之前跑得太急,出汗了。”他越是急,越是擦,视线越是模糊。
“容医生!”孙瑞见殷红的血从容也右手绑着的纱布上渗透出来,他的目光微缩,“你的手……”
容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刚才无意中用了力,看来是伤口又裂了。
容也咬咬牙,打算先给孩子打上点滴,正在他伸手过去时,一只干净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手。容也吃惊抬眸,正是之前坐在角落里盯住他看的那个人,他的一张脸仍是脏得只能清晰看见一双乌亮的眼睛,与他干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指尖微凉,大约是刚洗过手的缘故。
不过容也却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眼底透着一抹莫名的坚定。
容也的手一空,针头瞬间被他捏于指尖,不过是一个回身的瞬间,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将针头精准扎入孩子的静脉。
顾若回头捡起了一侧的胶带,娴熟撕下将针头固定住。
容也错愕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面前的人终于转过身来,容也正想开口说话,他忽地握住他的左手,直接将他拉至一侧。
“啪嗒”,手电被打开,容也的右手被照亮了。
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安静了下去,容也没有逃,本能屏住了呼吸,跟着他一起凝视着自己的手。
顾若把手电交给容也,容也微微一愣后,听话地接了。
他小心揭开容也手上的纱布,当时出血很多,容也也记不清到底缠了几层,他一层层揭开。
容也这才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食指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重要的是他的手很稳,稳到没有任何停顿迟疑,没有丝毫弄疼容也的时候。
这是一双应该握着手术刀的手!
容也本能抬眸,脱口说:“你……”话出口,他才想起对方应该听不懂中文,容也皱眉一想,叙利亚说阿拉伯语,他当然一句都不会,于是只好转口用英语问,“你会说英语吗?”
叙利亚有一部分人会法语或英语,希望这个人会英语吧,毕竟容也没学过法语。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他抬手握住容也的手,示意他好好照着。
容也见多了战场上的伤者,此刻竟然有些不敢去看纱布下自己的手,他一紧张话就多,又用英语问他:“你是个医生吗?外科医生吗?那你家人呢?一个人吗?你放心,明天我们就能把你们都送去安全的……”
“闭嘴!”顾若的眸华一抬,目光干净犀利,很快,又垂下眼睑重新看着容也的手。
容也被他乍然迸出的中文吓了一跳,本能一抽手,痛得他丢了手电捧住手弯下腰就哼哼,连着跺了几下脚都不足以形容这种钻心的痛!
顾若弯腰捡起手电,伸手扼住了容也的右手,手电的光扫过,容也的脸色惨白,额头又沁出一片密密的汗。
“拿着,别动!”他重新把手电交给容也,沉声交代着。
容也的右手颤抖着,但那只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他忍住痛,勉强笑:“你的中文说得很好的。”
顾若蹙眉看他一眼。
容也微愣之后,恍然大悟,自言自语说:“是不是这话太长他就听不懂了?”
他正思忖着是不是用英语再说一遍,却听顾若一字一句说:“我是中国人。”
“啊?”容也一脸错愕,怎么会?这可是叙利亚难民,怎么会有中国人在里面?
“容也!”那边,钱凡过来了,他的声音透着紧张,“怎么回事?孙瑞说你的手受伤了?”
不等容也开口,顾若已接口说:“肌腱断裂,需要手术。”
“你说什么?”钱凡的脸色大变,他很快又回过神来,“你是谁?”
顾若略微迟疑,开口说:“我叫韩向非。”钱凡明显还有诸多疑问,顾若没有给他问的机会,“这个手术我可以做,但是这里没有设备。”
他说着,从容也的急救包里找了消毒药水出来,什么话也不说先给消了毒,又重新缠上纱布,动作娴熟得钱凡看得也愣了。
他终于脱口说:“城外有我们的临时营地,有简单的设备。”他回头招呼着孙瑞,“带上李修南一起,连夜护送他们回营地。”
孙瑞看一眼容也满是血的手,忙点头。
容也有些犹豫:“可是老大……”
“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钱凡板着脸,训斥着,“真想来一趟中东就废掉一只手吗?马上收拾出城!”
容也皱眉下不了决心,顾若转身背了自己的包,拎起容也的行囊丢给钱凡,里面有所有的急救药品。
他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着容也,冷着声说:“还想继续行医治病就跟我走。”
后来的后来,容也每每想起那一刻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当初到底怎么就真的跟他走了。他根本不算认识他,要知道,这种手术对医生的水平要求很高,尤其还是在这种条件并不好的环境下。
也许是因为顾若身上独有的冷漠吧。
对,是冷漠。
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会突然管起他的闲事来。
孙瑞收拾了东西小跑着上前来,他本能伸手扶住容也。
容也忍不住就笑:“不至于,你还是扶着着李修南吧。”
后面,传来李修南得意的声音:“多一条疤而已,屁大点事,哪用得着扶?信不信现在和你比,我都跑得比你快?”
孙瑞沉声说:“行了,谁也别逞强,不行就吭声!营长说了,出来的人,必须一个不少地回去!”
容也仍是笑:“那么严肃干什么?就算少了一只手,我人也没少呢!”
李修南呵呵地接口道:“那我还多了一条疤呢,这么算我他妈还赚了!”
哈哈哈——
这一路竟然说着说着,还都笑了。
容也回头看了眼身侧的顾若,他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跟着走。黑暗中,他脏兮兮的一张脸看着更黑了,而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却更加深邃闪亮了。
“看什么?”顾若睨了他一眼。
容也一噎。
一路走来,顾若的话极少,但每一句都透着寒气和冷漠,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
“容医生。”李修南突然说,“听老大说,你从小一路干架到大,这么说你打架也不赖啊,你这手怎么就没拿枪呢?”
容也下意识看了自己的手一眼,轻松说:“大约年轻时候杀戮太重,现在总想着救几个人赎赎罪吧。”
李修南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脊背后突然升起了一阵阴风。
容也却突然问:“我老大告没告诉你我为什么总打架?”
李修南微愣:“那倒没有。”
“哦,可惜呀。”容也遗憾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你为什么打架?”孙瑞掩不住好奇,终于也过来问了。面前的容医生给人的感觉就像个文弱大学生,孙瑞怎么也无法把这样的人和一个容易极怒暴躁的狂人联系到一起。
容也深吸了口气,目光略过他们俩,啧啧摇头说:“那我还是不说了,一说,你们都怕和我在一起。”
“不至于吧?今晚死亡线上都去过了,你倒是说说,我他妈还能怕什么?”李修南一脸正气看着容也。
容也哧的笑:“老大都怕我吃了他!”
“吃?你能怎么吃?蒸着吃煮着吃?”李修南拉了拉帽子问。
容也看着他严肃认真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噗的就笑了:“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不说了,说多了手痛。”他抱着手走得快了些。
一直闷不吭声的顾若悄悄跟了上来,在容也身侧低声说:“以后在这个地方,这种话少说!”
容也猛吃了一惊,见顾若的眉眼淡然却认真。
容也皱眉,这种话,什么话?
他笑一笑:“什么话?你懂我什么意思?”
顾若眉眼深邃,目光中沉一抹静谧肃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不知道ISIS屠杀同性恋吗!”
(注:ISIS,一个活跃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极端恐怖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