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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工作室,我便忙着把刚得的设计灵感画出来。按照在酒店的思路,我设计了几个方案。其中以各种瓷器花瓶的造型为饰品图案这套最理想,特别是像观音净瓶的造型,本就带着佛教的意境,兼容着平平安安的意境,二者兼得。我把设计稿拿与老师点评,想不到老师看后却问我:
“要知道这种国际赛事,大家都会拿出各种意想不到压箱底的宝贝上场,镶嵌的宝石更是无所不用其奢去体现首饰的价值和大气,你这套首饰一眼看去仅是一个花瓶造型的图案上面布满了金色的裂纹,甚至连颗宝石都没有,为什么用如此简单的设计参加国际最高比赛?”
“老师,我记得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就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无我’也是‘反璞归真’和武功的最高境界差不多,用剑真正的高手是“无剑”那么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无艺术”没有特定的“艺术”这个概念。没有特定线条,没有特定色彩,一切流于自然。‘大象无形,宠音稀声’。凡是美的都是自然的。以美为目标,艺术人性化,人生艺术化,人法天地,道法自然,人天相应,个人意志与宇宙意志合一,是艺术、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这套设计思路来自于我自己的经历,之所以命名为‘疗’,因为先‘伤’才‘治’,而后是‘愈’。而时间是“治愈”一切的最好良药。花瓶造型上的裂纹我是有意而为之,甚至还特意夸张地用金丝镶嵌工艺去体现裂痕自然断裂的纹理,让这些岁月的痕迹与自然印记融合在一起,至于用花瓶造型一是因为它是中国瓷器典型的图型代表,二是有平安、净心之意。只有经过岁月的洗礼才能明白一切的经历都是为了塑造更完美的自己。”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在用各种奢华的处理方法,才突略了首饰本身的自然简朴之美。众生万物,每一个角度皆为不同,我就是想用最简单的自然之痕去表现人生最深层次的意义。”
“说得好,你可有信心?”老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说实话,这套理论很中国,我不知道老外是否能理解。”
“只有文化的,才是经典的。要对中国文化有信心。下个月我便要先去伦敦开评委会,到时你和你师母一起来。这一个月要把样品准备好,特别是工艺细节,裂纹的表现一定要注意,老外是很注重细节的。”
老师叮嘱过我后就出去了。回到办公室,正碰上准备外出的大师兄,顺手交给我一份《中国黄金报》和《宝玉石周刊》让我给老师送去。
“青羽这小子最近犯桃花,有一个小明星说是什么电影的女二号,上次来展厅选首饰,首饰没选几件,却一眼看上咱们青羽了,最近是三天二头往这跑,两人一直在展厅呢,你去把这周刚到的报纸给老师送去吧。”
“嗯,好,我一会就去。”我整理好设计稿,拿起报纸随手翻了翻。这两份报纸都是中国珠宝首饰的行业媒体,经常会刊登一些获奖作品,我也经常留意。只是这周的报纸用了大半个版面报道地却是《民营企业家面对瓶颈的自我突破》副标题是山海珠宝总裁江山入学记。详细讲述了江山此次带队北方珠宝行业企业家集体到深圳最知名的一家商学院学习的事情。全文以跟踪报道的形式,从十几位企业家如何组团报名入校,到脱离企业专业到深圳学习的经过和目的,还有一组企业家照片。几年没见,想不到江山竞也变得如此高调,在随行的企业家里我竞然看到了万丽。我厌恶地把报纸合上扔到了青羽的桌子上。
等我安排好首饰打样的事,青羽才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了上来。一进来就嘻皮笑脸地趴在我跟前,一脸献媚状。
“师妹,和你商量个事呗。”
我看了一眼青羽,看他一脸媚态就知道准没好事,不是借钱就是有求于我。头一歪故意问他:“怎么?你的小明星是不是又看中哪套首饰了,又要打折,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找师母了吧,别找我,我忙着呢。”我心想要不是大师兄告诉我这家伙和个小明星正在恋爱,我以为展厅里的首饰都是他客户买的呢,隔三差五地找师母打折,就先堵了他的嘴。谁知这人并不着急,拉了个凳子死皮籁脸地坐到我对面说:
“你看小雪她们娱乐圈的人秀场多,每次还要不同的礼服配不同的首饰,这次吧,他们在深圳有个电影发布会,她那套礼服是中式的,咱们展厅里基本上都是西式首饰,想来想去就你那套《桃花缘》算中式了,而且还获过奖最适合这种场合了,所以能不能借我两天,小雪用完就还你,保证不会损坏……”说到这青羽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当然,你不方便也没事,我再帮她找别的首饰。”
我瞪了青羽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句“重色轻友!”说完就走了出去。
青羽在身后叫着“你到底借不借啊?”
我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我不回屋里拿首饰它还能自己飞过来不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回头我请你吃饭。”
对青羽的承诺我向来不放在心上,这家伙每次找我帮忙,都是忽悠请我吃饭,但我一年到头呆在工作室里,院门都很少出,想想这家伙定是看准了我这习惯,故意次次都说要请我吃饭,下次非得治治他,择日不如撞日,看他到底是请还是不请。
拿了那套《桃花缘》刚上楼到一半就听青羽独自在屋里骂骂咧咧。“真不要脸,怎么哪都有她?”
我把《桃花缘》放到青羽的桌子上问:“怎么?你的女神遇见黑粉了?还是脑残粉了?”
“你说,这珠宝行业企业家学习,她来凑什么热闹,这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装风雅,装大尾巴狼!”说完拿起手上的报纸愤愤不平地冲我吆喝。我知道青羽说得是谁,淡淡地笑了笑说:“她秀她的恩爱,我做我的设计,我们都算自强不息了。”
青羽瞪着我竖起个大拇指。我们俩忍不住对视了三秒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这句话也算有典故。国民老公和被称毯星的某冰在微博上对骂时,某冰就回了一句甚是有水平,至今难忘,想不到今天用在此处了。
几天后那个叫白雪的小明星来送还首饰,正巧青羽外出,我就接待了她。白雪那时还算三线明星,并没有什么架子,卸了妆倒也还不算那种卸妆死型,还有几分气质,见了我自是十分客气。
“你是甄臻吧?这次太感谢你了,你这套《桃花缘》首饰被好几个大明星看上了,我把你们工作室地址都和他们说了,他们还准备这几天来选首饰呢。那天我们发布会酒会上,有好多赞助企业也来了,好几个公司老板都在向我打听这套《桃花缘》呢,还有一个人上来就问我这套首饰是哪来的,认不认识一个叫方华的,刨根问底的,要不是有记者在,我都懒得理他。我说我这套《桃花缘》是从林风眠工作室拿到的。看来这套首饰喜欢的人还真不少呢,这次我可是替你们好好做了回广告。”
刚送走白雪,我拿着首饰正准备放回屋里,就听大师兄在门口声音极大地叫师母:
“师母!师母!你在后院吗?山海的江山,江总裁来了,非要找您。”这分明是大师兄在向我通风报信。听那声音是越来越近了,我急得无处可藏,拿着首饰便躲进了师母的房间。
刚进门就听到江山和大师兄已经进到了后院。师母拍拍我,示意我先在屋里坐坐,自己出了房间。
我站在房间内,三年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恍然如梦。
“林师母您好,今天我冒昧来访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之前方华设计了一套《桃花缘》首饰,获过奖,这套首饰对外销售时,款式并不全,只发行了常用的一些款,其它的配饰并没有销售,只有方华手上的那一套最全,这套《桃花缘》也是我送给方华的第一套首饰,对我而言有特殊的意义……三年前,方华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这套《桃花缘》,这二年,我到处找她,却遍寻不见,昨天在一场电影发布会上忽然见明星白雪佩戴着整套《桃花缘》,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桃花缘》是来自林老师这里,所以今天想到师母这里了解一下这首饰从何而来,师母可曾知道方华的消息?”江山的声音有些焦急。
“江山,别急,坐下慢慢说。这套《桃花缘》确实是青羽借给白雪的,三年前方华把《桃花缘》寄给了他大师兄,想让栖风放到展厅里代售,我们就猜这孩子一定是遇到困难了,急等钱用,栖风问她也不说,我就让栖风给方华打了8万块钱。方华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温顺懂事,脾气却是倔得很,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这三年我们也在找他。”师母叹了口气。
“师母,我听白雪说,这首饰是青羽从他小师妹手上借的?不知这小师妹是……”江山显然起了疑心。
“这小师妹是我刚收的干女儿,叫甄臻。以前有方华和我做伴,我那两个儿子在英国也不回来,这不展厅事多,你林老师他们几个人天天忙讲课、设计,展厅也得有人招呼,我有个朋友的女儿和我很投缘,我就让老林收他当关门弟子了,这套首饰我一直让她保管着,没有销售,也不外借。我也是想着方华有朝一日能回来,能重新戴上这套首饰。”听到这我忽然眼眶潮湿,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师母,这位甄臻师妹能否让我见见?”江山有些不死心。
“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有什么见不见的——只是不巧的很,她前几日陪你林老师一起去英国参加珠宝设计比赛去了,可能要过些时日才回来,要不等她回来吧?”师母说得也很谨慎,生怕江山怀疑。
“那师母那套《桃花缘》是否能让我看看?她……竞然要卖掉……”江山的声音听着很是痛心。
我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凑钱医治毁容的面部,卖了房子、卖了首饰,卖了所有能卖掉的东西,却依然凑不够钱,那时真是叫天不应,哭地不灵。往事种种便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滴在我拿着的首饰盒上。那《桃花缘》的首饰盒是仿古的布艺包装,被眼泪一浸就湿了一大片。
“江山,你也别难过,方华这孩子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了,否则她只身离开西安只戴走了这套首饰,可想她有多珍视这《桃花缘》。”
前尘往事如大雨倾盆一般瞬间淋在我的身上、心上……??旧事再一次纷至沓来,三年前那痛就如痛在昨天,什么诺言什么道理,此时我心中浮现的只是这三年来,漂泊在外一个个孤寂的夜,一点点被磨尽的卑微的希望。这情绪一面倒向我扑过来,我觉得无尽苍凉伤感。这三年,我活得何其悲情。
等师母进来拿首饰的时候我已是泪雨磅砣。师母拍了拍我,叹了口气,拿起我手中的《桃花缘》走了出去。
“刚才白雪还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把首饰盒弄湿了,你看我这还没等擦呢,你就来了。”师母很巧妙地帮助我掩示首饰盒上的泪痕。
“师母……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还望师母见谅。”江山的话有些迟疑。
“江山,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让师母把这套首饰卖给你是吗?”师母是过来人一语中的。
“师母,果然睿智。”
“唉……江山……别说卖给你,就是送给你又有何不可呢?只是我们和你是一样的心情啊!我和你林老师也一直在等,等方华回心转意的那一天能回到这,抱着我叫我一声师母,给我泡杯茶,我把这件首饰能亲手交到她的手上,我相信方华一定会回来的,这孩子命苦,有什么事也不说总是自己闷声受罪,也不知这些年她可曾相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盼着她有一天能养好伤完完整整的回来。”师母的话一语双关,即是对江山说又是对站在门内的我说。我知道师母是希望有一天我能自己坦然面对江山,那时才是真正的旧伤愈合。
“江山,师母是过来人,既然你们是因这套《桃花缘》结下的缘份,相信师母,总有一天,这《桃花缘》还能让你们再见。只是到底是缘还是劫就看你们自己把握了。”
“师母,江山惭愧,没有照顾好方华,让她受了委屈,有些事情我不便解释,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对她的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如果有一天师母见到方华,也请师母能替我将此物转交方华。”
“这个最好你自己亲自交给她。”
“师母,您有所不知,方华对我有很深的误会,她不会见我,我还有些事是必需要去做的,也不能放下一切地去找她,我知道她若回来,必先来你和老师这里,所以此物务必请师母代我转交。”
江山走后,师母进来递给我一个圆桶,打开后里面是一幅方华以前的素描画像。何曾几时,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叫方华的女子,忘记了那张长发飘逸纯真的面孔,忘记了那满眼扬溢着幸福微笑的脸庞,忘记了那圆圆的脸庞上俏皮可爱的表情,只是青山依旧,容颜已改,方华早已成了甄臻……
那画像的下面写着一首藏头诗。
江阔无边海有情
山青草绿春意多
依然桃花红万朵
旧时飞来堂前燕
我爱伊人难言说
心中爱意烈若火
不待江山忆芳华
变作双飞蝴蝶蛾
拿着那幅画像,我再也抑制不住,趴在师母的怀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