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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长宜说:“我不知道,您上次跟我说了后,我特地回去打听过,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找我,我打听的范围只能是市领导,不可能到基层去打听,那样就有嫌疑了,好像我在背后搞小动作,所以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倪副主任又说:“那你们当前有什么工作有可能引发老百姓告状?比如征地……补偿?”
彭长宜说:“这个的确有,我上次也是想到了,针对这个问题,我的确跟现在主持工作的市长沟通过,也提醒过,要把老百姓的工作做足做细做透,防止在征地问题上出现什么矛盾,因为在亢州的历史上,就曾经出现过这类问题。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事。但我现在是脱产学习,问多了人家不高兴,而且具体工作是怎么做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没人跟我通报过。”
倪副主任点点头,说道:“是啊,好多脱产学习的一把手,都遇到过你这样的情况,好了,你赶紧往回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吧。”
彭长宜掏出手机,开机后,他没打电话,因为在车上的确不方便说,他就给朱国庆发了一条信息,传达了省信仿办的指示,并且嘱咐朱国庆千万不要激化矛盾,妥善合理的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
信息发出后,半天也不见朱国庆回信,他心里没底,又给卢辉发了一条信息。卢辉很快就回信了,他说:已接到锦安市委通知,正在开会安排。
彭长宜长出了一口气,合上了电话。
晚上,彭长宜没有跟大家出去欣赏沿海城市的夜景,他惦记着去北京接人的事,在宾馆的房间里又给卢辉打了一个电话。
卢辉接通后说道:“先挂了吧,一会我给你打回去。”
彭长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眼下他说话不方便。
过了一会,卢辉果然打回了电话,他不等彭长宜问道,就主动说道:“长宜,人已经接回来了,我和老吕还有栋梁正在招待所跟这些人座谈。”
彭长宜说:“哪个村的?”
卢辉答道:“北张庄的。”
北张庄是朱国庆搞的这个工贸园区占地最多的一个村子,不用说,他们去北京,肯定是为征地补偿款的事。
果然,卢辉说:“还是对征地补偿不满意。另外,这次老百姓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说实在的长宜,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
“哦?什么问题?”
卢辉说道:“老百姓说,当初征地的时候说是租赁,而且是工贸园区建设用地,怎么征了我们的地,打很深的地基,而且要盖高楼?老百姓对着问题想不明白。你知道吗长宜?老百姓里也有懂政策的人,他们当场就指出,这是典型的以租代征的行为,是不合法的。你第一次发信息的时候,我们正在开班子会研究这个问题。”
“哦?在盖高楼?”
“是的,就是愈大开的那一百多亩。”
“就光是他的吗?”
卢辉说:“目前只有他在挖槽、打地基,由于手续还不明朗,除去商贸建设用地外,商品房项目还没动工,准备明天春天动工,这些,老百姓并不知情,如果要是知情了,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上仿。”
这也是彭长宜关心的问题,他问道:“现在商贸园区其它项目进展如何?”
卢辉说:“头上冻前,锦安商人投资的涂料厂的厂房已经建设完毕,现在正在进行冬季内部装修。蔬菜交易中心大厅主体工程已经完工,也在内部装修中,还有一个特种养殖中心也基本完工。其它的大工程要等明天开春后了。”
彭长宜明白,首批工程里,都是工贸园区计划内的项目,无伤大雅,卢辉说的所谓的大工程无非就是指跟工贸园区搭车而来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想到这里他问道:“大工程有哪些?”
卢辉说:“还不是搭车来的那些房地产开发商们。”
彭长宜说:“不是有一个愈大开了吗?又来别人了?”
卢辉说:“愈大开好歹还有50亩的批文,那些大鳄连一亩的批文都没有。”
彭长宜沉思了。
卢辉又说:“不过你不要管这事,好多都是锦安领导介绍来的,有的项目都是书记亲自打招呼来的,你啊,好好在北京学习。明年一旦那些房地产项目大规模兴建的话,老百姓肯定要闹腾。”
彭长宜担心地说:“我不管出了事我也跑不了。”
卢辉说:“要是加大补偿力度,老百姓也许就认了。”
彭长宜说:“愈大拆现在建设面积是五十亩吗?”
卢辉说:“说来话长了,开始是五十亩,早就不是这个数字了,我跟你说,都不是一百亩,是一百五十亩,包括配套用地,要不今天开班子会谁都不吭声了,因为其他人跟本就不知道这一情况。所以,栋梁在背地里也骂娘,出了事了让大家给他擦屁股,不出事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彭长宜说:“现在就别说这些了,还是先稳定民心吧,另外把处理结果给省里报一份,这个千万别忘了,有问题及时跟我沟通。”
卢辉说:“我看你还是少沾这事吧,将来保证会成为狗屎事。”
尽管彭长宜知道这狗屎事少沾微妙,但上级怪罪的时候就不这么说了,真要是发生点什么事,谁也逃不开干系的,他说道:“你们也要给国庆提个醒才对。”
卢辉说:“提醒?我们是提过,但人家不采纳。另外,有些具体规划我们根本就不太清楚,有一次在会上我提了这个问题,刘星说,接下来的事还在跑手续,有些不方便透露。你说你还怎么问?”
这就不奇怪彭长宜为什么不知情了,连卢辉他们都不知道详情。他心里很是生气,没见过这么干工作的,他说道:“这些方案都没拿会上来决议吗?”
卢辉说:“决议了,谁说没在会上形成决议?就因为他们走了一个集体决议的过程,所以我心里还不痛快。”
是啊,集体决议的事,将来就要集体负责。彭长宜想起当初在北城时自己的做法,又说:“那你们可以表示不同意见啊?常委会上大家的发言会形成会议纪要的。”
卢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有些事你知道,不好形成气候,也不好表示不同意,我就在会上表示了一次不同意,下来国庆就单独请我,还有,大家都背后瞎咧咧,一到会上谁都不说话了……”
彭长宜不喜欢听他这些话,就生气地打断了他,说道:“好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彭长宜感到自己目前有些无计可施,既然无计可施,还是做好眼下调研的事情吧。
长江三角洲地区是中国三大核心经济圈之一,也是我国经济最具活力的经济发达区之一,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人均各项经济指标都处于全国其他各地区的前列。长三角地区紧临东海,是我国城市化程度最高、城镇分布最密集、经济发展水平最高的地区。长三角地区一体化发展趋势日渐明朗,最突出的是跨省区大、中、小城市和集镇等级序列完善,已形成一个联系紧密的城市群。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园区经济发展迅速,园区经济在区域经济发展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
彭长宜他们重点参观了苏州工业园区,这个工业园区是国家较早批准设立的园区,多年来,一直保持持续快速发展的态势,综合发展指数位居国家级开发区第二位。
而眼下的亢州,还在为一个园区的占地问题而伤脑筋。
考察调研结束后,彭长宜他们又到上海市发展和改革研究院、上海市信息中心进行了学习交流。
长三角的参观考察,给彭长宜触动很大,联想到目前亢州,乃至锦安的发展思路,总体感觉主旨还是不错的,之所以发展得慢,除去区位经济不突出外,还是人们的思想认识上的差异,这也是沿海和内陆地方发展不平衡的主要症结所在,不是局部问题,也不是个别领导的问题。
当人们的思想观念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就是喊破嗓子要“跨越式大发展”也没用。有些时候不但是徒劳,还有拔苗助长、急功近利的,这个问题也许就是内陆地区在发展问题上普遍存在的二难问题吧。
为期十天的长三角考察结束后,彭长宜回到了家里,由于惦记着上次老百姓越级上仿的事,他便给吕华打了电话,询问了事件后续处理情况,吕华说,目前北张庄一直住着市乡两级工作队,没有再出现越级上仿的事。
上次彭长宜给朱国庆发过短信后的第二天,朱国庆才给彭长宜回了信息,他说:事件已经妥善解决,政府和百姓已经达成同发展共受益的共识,请彭书记放心。
这条短信彭长宜一直都没从自己的手机里删除,他越琢磨越感到朱国庆说得话很含糊。“妥善解决”,到底怎么解决了,采取了什么措施,怎么安抚的民心,他没有说。“政府和百姓已经达成同发展共受益的共识”,这句话显然跟前一句一样空洞。只有“请彭书记放心”有实质性的内容,背后的潜台词无非就是说,你好好学习你的,家里的事就不烦你操心了。
彭长宜越琢磨越感到滑稽,他不禁莞尔,便有了自嘲的意思,从此,没再正面过问过这事。
彭长宜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周末回家后,没有约见任何的市级领导,而是拿着两灌茶叶来到了王家栋的家里。
王家栋正在冲洗茶杯,似乎是刚有客人离去。见彭长宜进来了,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彭长宜说:“当然是昨天晚上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您以后不要问了。我晚上回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肯定是第二天在第一时间来看您。”
王家栋笑了,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特殊情况?”
彭长宜说:“大部分时候没有。”
彭长宜看着王家栋将洗过的茶杯在茶盘里,就问道:“有客人来着?”
王家栋说:“是啊,你保证猜不出这个客人是谁。”
彭长宜说:“您要是这样说的话,我肯定猜不出是谁,但有一点我可以猜出,这个人我认识,是谁?”
王家栋笑了,说道:“范卫东,没想到吧?”
“范卫东?”彭长宜有些蒙,说道:“这个,真的没想到,他怎么出来了?时间不到啊?”
王家栋说:“是啊,跟我一样,有病了,病得很严重,心脏病、高血压,有过两次脑出血,最后一次差点没抢救过来,他是甩着腿、挎着胳膊到我家来的,他说再不出来就会死在里面了,也是保外就医。”
“哦?他的病情这么厉害?”彭长宜问道。
王家栋感慨地说:“是啊,咱们其实都不知道,他出来有二十多天了,谁都没告诉,一直在中铁医院住院,前两天刚刚出的院,今天就来看我来了,我知道了他的情况后跟他说,你这老家伙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刚出院就惦记着来看我,是向我示威,还是来向我炫耀你大难不死?”
彭长宜“噗嗤”笑了,说道:“他怎么说?”
“呵呵,他也没有好话,他说他之所以不会轻易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我这么坏的人都还在,他怎么能离开。”
“哈哈。”彭长宜笑了。
这两位亢州政坛上的昔日宿敌,经历了这么多事,再见面肯定是非常精彩,以前他们就曾经明争暗斗,就是见面都会斗嘴皮子,恨不得用唾沫把对方淹死。那个时候,樊文良没少在他们两人之间平衡关系,保持市委书记该保持的中立状态,但每当遇到重大的事,樊文良还是会征求和采纳王家栋的意见的,尤其是在人事问题上,他对王家栋的信任远远高过范卫东。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彭长宜相信尽管这两位政坛宿敌见面就掐,也肯定少了当年的气势,当年,他们见面就掐,但那是真掐,尽管说的貌似都是玩笑话,但心里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现在,估计就是再掐的话,就都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了。”
王家栋说:“他说他不会那么轻易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时,我说,你是心里有事放不下,所以才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他问我是什么事,我说是你害我的事,因为你当年做了违背良心、违背道德水准的事,你必须要见我,要向我表达歉意,不然你就是离开这个世界了,阎王也不会收你。”
彭长宜一惊,说道:“您这么说他的?”
“当然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我原来就没给他留过客气,现在就更不会客气了!”王家栋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彭长宜知道导致王家栋入狱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范卫东,范卫东只是一个马前卒,其次是他们背后那个想揪出樊文良的人,这个人,如今也跟他们的结局一样,最后也把自己折腾进去了。他说道:“我理解,那他怎么说?”
王家栋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说道:“他没得话说,半天低着脑袋不说话,最后跟我说,我这辈子就没服过你王家栋,不过这次我服了,他还说要怪,只能怪他目光短浅,他想把我扳倒,然后卖功请赏,不曾想,把我扳倒后,并没有达到当时领导的目的,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大家都进了监狱。他的确跟我表示了悔意,正因为他跟我表示了悔意,我才给这个好几十年的冤家沏了一杯茶,不然连茶水我都不给他沏!”
彭长宜笑了,他能想象得出王家栋讨伐范卫东的情景。
王家栋又说:“他说他押错宝了,对上押错了,对下,也压错了。我知道他对上对下指的是什么,就跟他说,你没压错,你押对了,你要是不押对的话,你们怎么都能进监狱?”
彭长宜理解范卫东这话的意思,对上,指的是韩冰、翟炳德,对下指的是自己的同僚。最早,是任晓亮,后来是他手下一些专门给他干些偷鸡摸狗的人。此时,彭长宜发现,王家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透出的是狠光,可想而知,这些人给王家栋带来的牢狱之灾,是他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的事。
彭长宜说:“您这样说,他是不是认头?”
“他不敢不认头!”王家栋仍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就说了,我之所以混成现在这个模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说,我王家栋没得好,怎么你范卫东也没得好啊?他说,他是罪有应得。”
彭长宜说:“哦?他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