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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跟随荀子回到书斋,孟子的弟子在讲堂的态度让他很是气愤,他结结巴巴地说,老师在学宫讲的有理有据,可那些孟轲的弟子,他们太不像话。稷下学宫是个研讨学问的地方,怎么能这样?
荀子告诉他,研讨学问,不会是平静如水,有风有浪方可淘得出泥沙。
韩非依然愤慨,说那也不能信口雌黄,随便侮……侮辱人呀!
荀子告诉韩非,他回到齐国,对首次在稷下学宫讲学讲什么,曾做过许多设想,最后选择讲人之性恶,这是他有意抛出的一块石头,目的就是要掀起一点风浪0
韩非不解荀子的话什么意思。
荀子为韩非解释,说他还年轻,有些事理还不懂得。人伦并处,追求相同,欲望相同,而智慧不同,这是本性。多年来,儒学弟子习惯了孟轲讲的人性善,愿意接受这种欺骗,也喜欢用它去骗人。目前,齐国就有许多人许多事被这种欺骗掩盖着。我要把它揭开,让大家看到齐国的现状是在虚假善良的背后隐藏着罪恶。这样,既可以让人从被欺骗中醒悟,也可以在齐国倡导礼义与法规,从根本上做一个改变。
韩非问荀子,儒学不是单讲礼,不**吗?你今天怎么既讲礼,又**呢?
荀子回答说:“儒学过去陷入空谈,所以才不被人看重,几乎要被社会抛弃。儒学必须有一个切近实际的彻底改变,才会有前途。这个改变,要首先从抛弃孟轲的性善论开始,而后再吸取百家之长。”
韩非似有所悟。
荀子继续说道:“我的讲述,在学宫中引起怀疑、反对、攻击,这很正常。理不辩不清,事不争不明。我要用这场争辩,促人思考,既改变儒学的空谈,又让齐国的官员与百姓认识丑恶,走向大治。”
荀子的话让韩非兴奋,他感到老师思想深邃,有的放矢。有些人,表面上文质彬彬,心底里暗藏着奸邪之心,做着丑恶之事,这正是人之性恶。揭露出这种丑恶,让人警醒,而后用法规和制度惩治那些丑恶,走向真正的善良。这正是老师比孟轲高明之处。
荀子深怀感情地对韩非说:“如今的儒家,泥沙倶下,鱼龙混杂。自孔子以下,有所谓子张之儒、子夏之儒、子游之儒,乃至子思、孟子之儒,都偏离了正道,他们是有违孔子的贱儒、俗儒,只有揭露他们,越过他们,儒学才会有新生,才能重新回到孔子儒学的本意上来。”
孟子在稷下学宫有很高的威望。他曾经两次到过齐国稷下学宫。齐威王赠给他上等的金子一百镒,他没有接受。齐宣王给他“加齐之卿相”头衔,享受优于其他稷下学士的待遇。①出行时“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比其他稷下学士威风得多。还在临淄城中为他修建一所大宅院,用六万石粟米的俸禄供养他的弟子,但是因为政见不合,孟子还是走了。孟子的门生因为有这样的老师而骄傲,也因此受到齐王的优厚待遇。
荀子到齐国稷下学宫比孟子要晚数十年,尽管荀子已经三次做了学宫的祭酒,也像孟子一样有了许多学生,但是稷下学宫有孟子的许多弟子在,有孟子的威望在,荀子尖锐地批评孟子这样有影响的先师,遭到激烈的反对是预料之中的事。
荀子批评孟子的性善论,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标新立异。他思考的是挽救儒学的危机,让儒学贴近实际,指导一统天下的未来。
荀子讲人性恶,也并非突发奇想,而是既有现实依据,又有孔子思想做根基。
孔子开创儒学,在人性问题上,他没有明确地讲人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孔子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这只是说人的本性是相似的、接近的,因后天的环境习染不同,人与人之间才有了很大差别。
孔子还说过一句话:“君子有二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①好色、好斗、好得,这些都是人性恶的表现。在这里,孔子虽然没有直接讲人的本性是恶的,但至少他对人的本性中的恶有深刻的认识,所以才警示人要“三戒”。
孟子讲的人性善,与孔子的警示相去甚远。他虽然以孔子的继承者自居,可是在人性的问题上,他背弃了孔子的警示。
孟子不讲人要力戒“好色、好斗、好得”的本性。他讲“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讲人的“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③孟子把“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叫作“四端”或“四德”。④孟子认为,人与禽兽的差别,就在于人有这些“心”。人应该很好地保持这些天赋的“心”。人如果丢失了这些“心”,就会有不善的思想和行为,就应该反省自己,闭门思过,努力把这些丢失的“心”再找回来,以恢复人的本性。
孟子以人性善为基点,谈人生,谈治国,谈理想。教导人要尽心、知性、知天,保守人生来就有的善良。在个人行为上有善心;在执政行为上行“仁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⑤治天下;在思考社会问题的时候“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沿着守善、行善、扬善的路径,描绘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将儒学引入了一条脱离社会实际的空谈愿景,追求内心自省、外在虚荣的保守主义道路。
而荀子则以人性恶为基础,谈人生,谈治国,谈理想。揭示人因欲望而自私,导致社会混乱。教导人要“化性起伪”,用人为的办法改变恶的本性,用礼义约束恶的本性,用法度惩治恶的本性,弓I导人性走向善良和崇高。荀子把利益和权力联系在一起,沿着化恶、限恶、惩恶的
路径,将儒学弓I入一条切合社会实际的积极进取的道路。
孟子像一位温和善良的高级画师,画出人心灵的自然美,呼唤人保护自然之美。而荀子像一位冷面的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剖开人的心脏,让人看到与生倶来的顽疾,提醒人时刻关注这个顽疾,努力地铲除顽疾,走向健康完美的人生。
荀子认为,孟子的性善论对儒学的危害太大了。它听起来很美,却背离了孔子,把儒学引入歧途。儒学之所以走到几乎被社会抛弃、无人理睬的衰败绝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孟子的性善论。然而,孟子在儒家中的影响最大,威望最高,因而成为改造儒学的最大障碍。要想让儒学重新兴旺起来,就必须摒弃孟子的性善论,让儒学从孟子引领的错误道路上调转头来。所以,荀子经过深入的思考,在稷下学宫尖锐地毫不客气地向孟子公开宣战。
荀子的文章《性恶》记录了这场大辩论的内容,是他对这场辩论的总结,由此开始,荀子跳出孔孟空想的脱离实际的儒学传统,走向贴近实际、指导实践、独树一帜的荀学道路。
由荀子挑起的这场关于人性善恶的大辩论,是中国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不仅在当时惊世骇俗,掀起巨大波澜,直到今天,这个辩论也并没有停止。
从世界思想文化史的角度看,荀子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出了人性恶的理论,这是一个伟大的理论创新。他揭示出人类文明的起源是“化性起伪”。人类经过“化性起伪”,也就是用人为的方法不断改变恶的本性,才一步一步地走向社会文明。所以,人类文明的历史也就是一部“化性起伪”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