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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如果想最终取得清理违建这项工作的全面胜利,必须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最忌全面开花,虎头蛇尾,甚至不了了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江帆上任烧起的这把火就会留下诸多后遗症不说,还会影响以后他的施政举措,甚至影响他在同僚甚至干部队伍中的威信。
所以,江帆在一开始,只是专注于城市街道两侧违章建筑的清理工作,并没有把这项工作向纵深发展,他甚至都没有将自己某些想法在班子会上讲过,尽管殷家实之前将过自己的军,但他依然没有就后两个问题进行安排布置,甚至都没有提过。
随着市区街道两旁违章建筑清理工作的完成,按照事先的城市规划,美化亮化工作随之跟进。通过一段城市治理和建设,老百姓有目共睹的是街道变宽、变靓、变整洁了,较之前的脏乱差和交通拥堵的问题有了彻底的改观,老百姓拍手称快。
第一段工作,达到了江帆的预期目的。他很满意,也坚定了他将这项工作再向纵深推进的决心。
对于这项硬性工作,他没有蛮干,尤其是在第二阶段中,没有像第一阶段那样大张旗鼓地造势,而是责令城建局对市区所有小区的违建进行公开的摸底调查,他指示城建局局长兰匡义,亲自深入华光小区调查走访,小区业主对小区内的违章建筑反映最强烈,要求清理违建的呼声最高。
兰匡义是江帆当上市长不久后从基层调上来的城建局局长,跟这些违建户不会有什么瓜葛。
江帆特地让肖爱国去组织部调看了兰匡义的档案,他是从宁清县县委书记任上调过来的。在基层,素有黑脸包公这一说。他主政宁清县政府工作期间,修建了县政府办公楼,原来县政府还是在老衙门口办公,经过前任两年多的请示,聂文东批准了他们建办公大楼,但却控制了层数,县委和县政府并排,分属两个区域,都是坐南朝北。
江帆当选市长后,曾经去宁清调研过,当他坐着车,看到县委和县政府两个办公楼是坐南朝北的时候,他不由地脱口而出:包龙图倒座南衙,有个性!
同车的肖爱国介绍说:“市长,真让您说对了。这个县委书记原来是宁清的县长,是个非常清廉的一个人,他在宁清十来年里,没有一封告他的信,后来当上县委书记后,更是处处秉公办事,宁清,别看地方不大,但老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各项工作都能顺利完成,干部队伍也比较过硬,这跟他这个书记以身作则有关。
等见了兰匡义本人后,江帆更加相信肖爱国说的话是事实了。
这个人长得也非常有特色,脸上各个部位都有棱角,比如,三角眼,他的三角眼比别人更是棱角分明,看你一眼恨不得让你冒冷气。刀削般挺直的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总习惯于紧闭着,不说话的时候并成一条线,脸部线条也是见棱见角,就连脑袋顶上的头发,都是直立着齐刷刷刺向空中。话语不多,但句句到位,汇报工作时,根本不用草稿,说各种数据,张口就来,绝对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中午,江帆一行在招待所吃的饭,按说招待市长的饭菜怎么也得差不多才行,他倒好,饭菜非常简单,根本就不讲究,江帆说不喝酒,他连二话都没有,就不上酒。当时这个人就给江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于江帆当代市长的时候,就跟鲍志刚反复探讨过城市建设问题,心里就有了要拆除违章建筑这个打算。聂文东是因为城建工程出的事,然后又据此查出他许多违纪问题。所以,城建局是重灾区,班子成员几乎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局长被双规,两个副局长一个被免职一个调离。新提拔的局长上任将近一年,工作没有任何起色,本来就是个过渡局长,根本就无法完成接下来的艰巨任务,江帆早就想将他换掉。这次他下乡发现了兰匡义,这不是城建局局长最佳的人选吗。
回来后,江帆即刻跟市委书记建议,将兰匡义调上来任城建局局长,原局长另作安排,并跟佘文秀汇报了自己在城市管理上的一些理念和接下来政府准备做的几件大事要事。
佘文秀很尊重江帆的意见,也完全同意江帆对于工作上的一些打算,他也感觉城建局局长的不得力,难以完成江帆治理城市的远大理想。另外,关键之关键,江帆跟这个兰匡义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不存在在用人上他的私心,何况,佘文秀跟江帆搞好合作,既是双赢,也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常委会通过后,兰匡义被调上来任城建局局长,其实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配合贯彻江帆运营城市理念的实施。清理违建问题,江帆和鲍志刚都曾单独跟兰匡义沟通过,三人达成共识,配合默契,才有了拆违第一阶段的胜利。
其实第一阶段,江帆几乎没怎么让鲍志刚和兰匡义出头,前期工作包括动员、跟拆迁户座谈,甚至现场指挥拆迁,江帆都是亲自实施,他这样做的目的的就是造势,给接下来更艰巨的工作铺路。
当然,对于第二阶段,江帆也充满了信心。他将改变打法,第二阶段他要让鲍志刚和兰匡义指挥。因为第二阶段工作难度性高,他不宜冲在前头,这也是政府班子会决议的结果。
看完肖爱国拿给他的信,江帆就已经知道兰匡义在调查走访中,已经在悄悄贯彻他的旨意了。他将业主来信放在桌上,说道:“这样,一会去小会议室,让志刚市长来一下,再把兰匡义叫来。”
肖爱国点点头就出去了。
江帆再次低下头,看着这封信,脑子里就在琢磨这项工作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实施细节了……
晚上,由丁一担负女主播的《阆诸新闻》,播出了这样一条消息:市长江帆,应居民邀请,到华光小区调研,倾听居民强烈要求拆除小区内违章建筑的呼声……
画面上,出现了江帆在拆除违章建筑小组成员的陪同下,视察了小区内所有的违章建筑,并跟过往的居民座谈……
不知为什么,播出这条新闻后,丁一为爱人捏了一把汗。
出了直播间,洪伟说道:“丁姐,咱们汪台就在华光小区住,那个时候应该让咱的弟兄们采访采访他。”
丁一不知道汪军住在哪里,说道:“他在华光住?”
“是啊。”
“那里不都是别墅吗?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洪伟说:“他父母在那里住,他有时回去有时不回去。”
“哦?天,他家该不会也有违建吧?”丁一说出这话后就后悔了。
洪伟说:“哈哈,不知道,如果有的话,我建议他别自己拆,也别让政府拆,组织全台的记者去给他家拆,记者拆迁队,光听这个名号就吸引眼球。”
“呵呵。”丁一倒不像他笑得那么轻松。
这时,汪军进来,说道:“说我什么呢?我可是都听到了。”
丁一笑了,说道:“汪台,你家在华光小区住?”
汪军说:“是啊,干嘛?是不是关心我家有没有违章建筑?”
洪伟笑了,他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松开领带,说道:“是啊,我刚才还跟丁姐说着呢,如果有的话,我给您组织全台记者去帮你们拆,叫做记者拆迁别动队。”
汪军说:“如果非要说是违章建筑的话,我们家还真有。”
“啊?”
丁一睁大了眼睛。
汪军说:“是啊,我妈妈喜欢养小动物,她搭了一个鸡舍。我爸爸喜欢养鸽子,他是楼顶上搭了一个鸽子窝。至于记者拆迁别动队嘛,我看你们就省省心吧,我早就跟他们说了,等周末我休息的时候,我就帮他们把这些拆了。不劳你们,也不劳你老公费事。”
汪军看着丁一说道。
“老公?谁老公?”洪伟问道。
汪军笑了,说道:“问你丁姐吧。”
洪伟看着丁一,半天才说:“丁姐,真的呀?”
丁一笑了,说道:“什么真的假的呀?”
“他们说的?”
丁一笑了,说道:“他们说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洪伟说:“你……你老公……”洪伟不好说出江帆。
丁一笑了,不置可否。
“你怎么没请我们吃喜糖?”
汪军也说:“请你吃喜糖,你不就甜着了?”
丁一笑了,说道:“汪台真幽默。”
洪伟说:“丁姐,你真能瞒,要说咱俩是最亲近的了,几乎肩并肩。这要是换了台里其他的女人,巴不得大家都知道跟市长的关系呢,你倒好,瞒得结结实实。”
丁一说:“我没有刻意要隐瞒,只是没有语境说这些罢了。”
洪伟说:“那天我跟翁宁做直播,她就跟我活,我还不信呢,我说她八卦,看来我还错怪她了。”
汪军说:“丁一,你放心,我保证带头拆除违章建筑。”
丁一笑了,说道:“你那也算违章建筑啊?”
“严格来讲,都算,尤其是楼顶的鸽子窝,高出楼顶好多。当时弄的时候我哥就不让他们弄,说小区里有规定。但是弄了后也没人管。甚至我们前面的住户,还在自家楼顶上又加盖两层楼,为这,我父母多次找他们交涉,人家根本不理这一套,照样盖,都能影响到我家的采光,我父母找过物业好多次,根本没人管。我父母年纪大了,而且平时就他们老俩在家,当时哥哥给他们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就是想着有一块空地,可以种种菜,活动活动筋骨,自从前面人家挡了院子里的光线后,种什么都不长了,老人非常郁闷。所以,听说要拆除违章建筑,就跟说,这下可好了,又可以种菜了。”
丁一笑了,说:“就他们老俩住?你不跟父母住吗?”
“我有时跟他们住,跟他们住受管制,天天唠叨你,让你早点成家立业,我后来就搬到原来父母住的老居民楼里了。我哥嫂在北京做生意,我侄子在阆诸上学跟着他们,有时候我回去。”汪军又说:“不过,前面那户人家据说有些背景,小区里所有有违章建筑的人家,都在观望着他家,只要他家拆了,这个工作就不会难做。”
“什么背景?”丁一皱着眉头问道。
“听说这户人家的亲戚在省里工作,他是做生意的。”
“哦——”
洪伟说:“越是大干部,思想觉悟就越高,说不定带头拆了呢?”
汪军看着丁一,意味深长地笑了。
丁一不想跟他们探讨这个问题,她之所以没有公布跟江帆登记结婚的事,就是想耳根清净,电视台,是市委、政府的前沿阵地,这里有活跃的舆论和活跃的消息。是汇集每天官方和非官方各种消息的场所。
丁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面的桌子是岳素芬的办公桌,她没有配音任务很少来这里,这间办公室,大部分时间在自己一个人,包括她去新加坡的那段日子。
她刚回到办公室,就传来了敲门声,她喊了一声“请进”,汪军推门进来了。
丁一客气地起身,给他让座。
汪军就坐在岳素芳的座位上,说道:“小丁,不打算办喜事了?”
丁一看着他,不理解他来这里就为了跟她说这句话?
汪军说:“我指的是结婚仪式。”
丁一说:“不办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老夫老妻的了,还办什么结婚仪式?”
汪军说:“女人不穿婚纱,是一种遗憾。”
丁一笑了,说道:“不穿婚纱过一辈子的夫妻有的是,我们的父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婚纱这东西本来就是西方的礼仪,我们不穿,有什么可遗憾的。”
汪军赶紧摆手,表示自己投降,他发现,丁一跟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从来都是跟人留有余地的,唯独跟他这个台长,当着别人的时候还好,不当着别人的时候,一点都不给自己留面子。就说道:“好好,我承认我来不是找你探讨你是否穿婚纱的问题,我想告诉你,我家前面那栋楼的住户的亲戚,也就是他的舅舅,是现任省政协副主席,原来是省委副书记沙书记,跟咱们这里的殷书记关系密切。”
丁一看着他,点点头。她明白他告诉自己这些是什么意思,问道:“他叫什么?”
“他叫周福才,是阆诸最大的广告集团公司,几乎垄断了阆诸所有的官方平面宣传。”
丁一点点头,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块,是殷家实的权力范围之内,当然,肯定跟蔡枫也应该有关系。
汪军站起身来,说道:“小丁,我会做一些我能做的,来弥补对你造成的损失。”
丁一说道:“汪台,不要这样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干吗总是提那事?要知道,你提一次,我就痛一次。”
汪军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以后,这辈子都不提了。”
丁一点点头。
汪军又说:“回去吧,让洪伟盯着吧,今天不会有加播内容的。”
丁一说:“我今天没事,再等等吧,总是让他值班,不合适。”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个大小伙子,而且他也在单位住。是不是江市长还没来接你?”
“嗯,他今晚开会。”
“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汪军走后,丁一看了看表,给陆原哥哥打了一个电话,说道:“哥,你回家了吗?”
陆原说:“没有,你有事?”
丁一说:“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省政协有个沙副主席?”
“是的,有,怎么了?”
“没事,我问问。”
“他目前是常务副主席,将来有可能接任主席,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这里在拆除城市违章建筑,华光小区有一户人家,在别墅上面私自加盖了两层,刚才我们台长告诉我,说这户人家的舅舅是省里沙副主席。”
“哦?”陆原说:“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跟这些人没有接触。你问这干嘛?担心江帆得罪沙副主席?”
“呵呵,有点。”
“你不要管,这不是你管的事,江帆想干点事,树立自己的威望,如果怕这怕那,他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当个太平官算了。”
“不是,我是,我刚听说就问你了,他根本就不知道。”
陆原笑了,说道:“你别忘了,江帆是阆诸的行政长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好了,别操心了。你是不是还没下班?”
“是的。”
“好了,你还有事吗?”
“没了。”
“没事的话我不跟你说了,我在写个材料,明天上午开会用。”
“好的,哥哥你忙。”
放下哥哥的电话,他知道江帆还没有散会,因为他没有打电话来。她为江帆的这次行动捏了一把汗。
这时,洪伟给江帆打来电话,说有一条加播消息,是口播稿。
丁一立刻起身,上了电梯,走进直播间。
她看见了朗法迁的司机正在里面,汪军也在。汪军将这条口播消息递给她,说道:“朗局长亲自写的口播稿,晚上开会,他没来得及带记者。
丁一看了看,是晚上江帆主持召开的关于拆除违章建筑向纵深阶段推进的会议。她说:“让洪伟播吧。”
洪伟说:“太长了,你说这个朗局长干嘛写这么长的口播稿,我能把握得好吗?还是丁姐上吧。”
丁一说:“你太谦虚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再说又是录播,不会影响效果的。”
加播的新闻稿,都是录播,录好后,再由制作人员将这条新闻插到需要的节点,然后随第二遍新闻重播出去。
汪军看着洪伟说:“就你播吧,这个语境还是男声好些,有力度。”
洪伟反复看了几遍,等到第二遍新闻开始的时候,他便走进了直播间,当导播给了他信号之后,他立刻挺胸直背地说道:“在今晚我市刚刚召开的关于拆除工作会议上,记者获悉……”
这时,丁一兜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她掏出一看,果然是江帆。她走出直播间,来到走廊里,江帆说道:“是不是还在单位?”
“是的。”
“我说往家打电话没人接。”
“呵呵,你不在家,我这么早回去没用,只有坚持到下班了。”
“可以下班了吗?”
“嗯,可以了,刚刚加播完你们开会的新闻。”
“哦?我没看到有记者参加了啊?”
“是朗局长,他写的一篇口播稿。”
“哦,那还不错,那你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回来了?”
“是的。”
“好了,你马上可以出来了,我已经到你们门口了。”
听他这么说,丁一踮起脚尖,从窗子向外望,没有看到他的车,就说道:“呵呵,我怎么没看见你?”
江帆说:“你在看,看,我的车再变光的?”
丁一果然看见有一辆车从东面过来,速度很慢,不停地在变光。”
“呵呵,看到了,好,马上。”
她挂了电话,重回到直播间,汪军正在导播间指挥制作人员,下一条新闻,丁一走到他跟前,说道:“汪台,我先回去了。”
汪军冲她点点头,挥挥手,眼睛注视着屏幕。
丁一回到办公室,拿起自己的包,便下了电梯,跑下高台阶,来到院子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星光灿烂,月亮的清辉洒向人间,和地面上的灯光交相辉映。她很享受江帆晚上接自己回家的这个时刻,有一种依赖的感觉。是啊,地球这么大,阆诸这么多户人家,她知道,有个人在外面等自己,这个人将在月光的照耀下,把她接回属于他们的空间,夜,变得不再漫长和黑暗,也不再孤独和冷清,想想以后,她也不再一个人独自度过黑夜,这个感觉真的是好极了。
每次见到江帆这个过程她也很高兴,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上属于她的温暖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