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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友福跟彭长宜打过招呼后说道:“昨天中午没少喝吧?”
彭长宜一愣,心想邬友福的情报也太快了,就笑了,说道:“是啊,我都出酒了。回来后快五点了,就直接奔了住处,嗨,结果,晚上又是一顿大酒,吐得我翻江倒海,现在还难受呐。”
“哦?晚上在部队喝的?”邬友福问道。
彭长宜说:“是啊,不过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要不我也不喝那么多的酒。”
于是,他就把龙泉乡几个村吃水难的原因说了一下,又把海后基地答应给附近几个村子打井的事跟他汇报了一下,邬友福显得很高兴,说道:“好啊,太好了。这次他们终于肯出血了。”
彭长宜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就说道:“不过他们有个条件,所有的打井费用他们出,不用我们管,但是从勘探到施工到出水,这一切过程不许地方参与。”
邬友福说:“不参与就不参与,只要能吃上水就行。”他又习惯性地整了整头上的假发。说道:“长宜,不错,开局不错,不管事大事小,办成了一件事,很好,你也辛苦了。”
彭长宜说:“不辛苦,只要您坐镇指挥我支持我,我工作起来就没有顾虑,就只顾往前给您冲。”
彭长宜说着邬友福喜欢听的话,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低,因为从常理上来说,邬友福比他大那么多不说,他毕竟是班长,是盘踞了三源多年的地头蛇、土皇上,在言语上、行为上,给他足够的尊重,也是应该的,没必要逞口舌之能、匹夫之勇,慢慢地适应三源的政治气候,同流不合污,顺应不顺从,只有这样,才能站稳脚跟,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周林、徐德强已经给他交了学费,他可不想做第二个“他们”。
邬友福笑了,说道:“长宜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人多么不好合作呢,你来了这么多天了,看出我有什么难以相处的地方吗?没有吧,咱们同心同力,共同做好三源的事情,你下一步还有希望,我呢,估计就在这个地方退休了。所以我什么追求都没有了,唯一的追求就是希望三源的人民能一天比一天生活得好。”
彭长宜说:“您的境界太高了,我要好好向您学习。”
这时,秘书抱着一个保温桶进来了,给他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花白瓷的小碗,用里面的一个小羹匙往碗里舀了一碗汤,放到他的前面,然后就出去了。
邬友福说:“你吃早饭了吗?”
彭长宜说:“吃了,吃了。”
“我有个习惯,早上吃不下别的,只能喝碗清汤,多少年都改不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喝汤养生啊,不像我,早上油条,最毁胃的了。”
彭长宜这样说着,就想起小庞跟他说的“三大怪”其中的一怪就是“邬书记的酒”,他说是邬书记每天早上起来都喝一杯自己泡制的保健酒,但是这分明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啊。不过,随着香味的扩散,彭长宜渐渐闻到,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清汤,有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但又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肉香味。
这时,里间的电话响了,邬友福放下羹匙,就走进了里面去接电话去了。趁这功夫,彭长宜赶紧起身,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晃了晃,就发现这分明是甲鱼汤,有龟甲骨还有小爪子,有枸杞和参片,难道,他十多年来,每天早上喝得都是这甲鱼汤!难怪他比实际年龄显得面嫩,真会保养啊!
彭长宜重新给他盖好盖子,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打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就听邬友福在里面小声地温柔地说道:“好了宝贝,我现在还有事……”不一会,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发现自己的门没有关死,就说道:“我的小孙子,我昨晚没回家,早上就给我打电话来了。”
彭长宜笑了一下,从他的口气中听得出,刚才分明不是跟孙子在说话,就说道:“您真幸福,天伦之乐。”
“呵呵。”邬友福高兴地笑了,脸上更加显得有光韵,有神采。
彭长宜站起身,说道:“你赶紧喝汤吧,我不打扰了,我还没去我办公室呢。”彭长宜特地强调了一下自己是直接到他这儿来的。
邬友福笑着站起来,他非常满意彭长宜这样做,就起身把他送到了门口。
彭长宜刚才就让老顾把车开回去了,自己从小门洞走了过去。他不知道徐德强为什么不走这个门洞,是因为进这个门洞时要低下头吗?低头怎么了,低头就能说明你向某种势力屈服了吗?不能。彭长宜忘记是看了谁写的一篇回忆录,说当年毛主席赴重庆谈判,他下了飞机,就看到许多被国民党收买来的人高呼“蒋主席万岁”,向共产党示威,向他示威。据说他当时急中生智,也跟着诙谐幽默地喊了一声:蒋主席万岁。喊了又怎么样,照样把你赶到台湾去!在当时那个险象环生、步步惊心的时刻,喊了你万岁,就能说明是屈服于你吗?不能,只能说是智者的权宜之计。既然是怀着诚意来谈判,就要顺应某种形势,但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让步,这才是政治的大智慧,而不去计较许多小节。
他从门洞走出来时,就看见齐祥、小庞和老顾站在门口说话,看见他来了,小庞往前走了一步,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和手包,齐祥就跟着彭长宜上了楼。
来到办公室后,齐祥坐下,说道:“您头走时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顺利吗?”
齐祥笑着说:“往出送钱还有不顺利的?办得非常顺利。”
齐祥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张清单,这上面列着捐款的单位和数目。还有接受捐赠的单位和个人的签字,红手印等。
原来,彭长宜头走的时候,交给了齐祥一项秘密任务,那就是处理沈芳收的那些现金和礼物。
这个问题的确难住了彭长宜,他之所以这么久才处理这件事,实在是想不出好的办法,所谓的好办法就是既保全了送礼人的面子,也不使自己被动,还要把送礼人对自己的怨恨和不解降到最低限度。
他先后想过好几个方案,开始想大义凛然地退还礼物,但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尚未站稳脚跟,就会和这里的各种势力结怨,也有些不近人情,做事要给自己留后路,也给别人留后路;后来又想把现金上缴财政,像在亢州时樊文良那样,不公布送礼人的名字,但这样仍然不好,因为他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更不了解邬友福是怎么对待送礼的,自己刚来就这样做显得有些另类不说,还有为自己树碑立传的嫌疑;他后来想以这些送礼人的名义捐出去,捐给学校或者是在矿难中失去亲人的家属,这样做也不好,等于强奸了这些人,尽管保住了他们的脸面,但是他们心理仍然会不痛快。
通过上周下基层巡视这一圈后,他感到,三源的农村太穷了,两大问题显而易见,一个是山区的吃水问题,一个是教育问题,解决根本问题就是需要钱。他想了想,决定还是采用最后一种想法,因为没有一种办法是两全其美的,就冲夜玫在梁岗的晚上,理直气壮地问自己“回家着吗”,就说明他们低估了自己,小瞧了自己。利用年底这个契机,以这些送礼人的名义,把收到的现金,捐给自己走过的几个乡镇的学校,把收的那些营养品保健品什么的捐给了县城一个敬老院。在被捐赠者中,他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捐给一例与矿难有关的家庭,他不想涉及矿难这件事。
在他走后的这几天中,齐祥和小庞秘密地做了这件事。
彭长宜看了看清单,说:“老齐,辛苦了,谢谢。”
齐祥说:“彭县长,您别这样说,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我的思想也得到了升华。”
彭长宜赶紧摆手,说道:“老齐啊,别给我戴高帽子好不,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真的,谁不爱钱呀?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就是那一个字吗?我没有那么高尚,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不该要,要了不该要的东西我会心里不踏实。”
齐祥佩服地点点头,说道:“您是我十多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拒收礼物的人。我不是说我们这里的人都贪得无厌,但的确是条件有限,有的时候,干部也是人,他也需要养家糊口过日子。”
彭长宜笑了,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说了,我不是不爱财的那个人,可能比你们任何人都爱财,但是我知道不该要的你要了,等待你的就是灾难,我还年轻,还想多干几年,我可不想栽在这不义之财上。多干几年,国家还给我发工资呢,如果我进去了,被双开不说,连工资都没地方去拿了。”
彭长宜的话说得齐祥笑了起来,说道:“您真是个实在人,竟说实在话。”
彭长宜也笑了,他说:“你跟我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现在怎么说自己好也没有用。”
过了两天,陆续就有感谢信送到了捐款人的手里,有的被捐赠的单位还把感谢信寄到了报社和电视台,一时间,夜玫等人尊师重教和敬老爱幼的光辉形象和事迹就上了电视和报纸。
这天,彭长宜刚上班,土地局局长葛兆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他进门后就煞有介事地说道:“彭县长,我来跟你汇报汇报工作,你也知道,前段时间那起事故,搞得我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有时间跟找你汇报,现在逐渐平息了,我也腾出功夫来了。”
彭长宜一看,赶忙从皮椅上站起,跟他握手,并亲自给他沏茶倒水,然后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来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走进自己办公室的科局长。除去开会听的汇报外,还从来都没人主动登门跟他汇报工作。不过他到不急,他非常沉得住气,来就算着,不来就拉倒,反正他彭长宜心里有数就是了。他听了葛兆国的话后就心想,还是你们坐不住了,终于来了。他暗暗得意,自己退礼那事做对了。
葛兆国打量着这个谦逊、低调但却极其会做事的年轻的县长,不无敬佩地说道:“彭县长啊,你视察这一圈下来很有收获啊,我们许多企业家追随着你的脚步做善事,另外我还听说龙泉乡那几个村子的吃水问题也解决了。”
彭长宜满脸堆起笑,说道:“呵呵,葛局过奖,企业家向来都有做善事的传统,再说了年底也到了,正是访贫问苦时期,即便我不去这些地方,他们也照样会去的。龙泉乡那几个村子吃水的问题,还要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现在地冻无法施工。”
葛兆国笑着说:“总而言之还是你县长魅力大啊,这些问题前几任县长也都知道,就是他们热衷于权斗,不干正事,不干具体事,所以这个问题一直都没解决,还是你真心为三源百姓做事啊!”
“呵呵,我跟他们是老关系了,还得说他们热心做这事,如果不热心,我就是磨破嘴皮子也不顶事,毕竟是求人的事吗?”彭长宜客观地说。
“你总是这么谦虚,这一点我太赞扬了。”
他们互相吹捧了一会后,葛兆国才把土地局近来的工作简要地跟彭长宜汇报了一番,尽管这些情况彭长宜已经掌握,但还是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听他说,当说到矿山整顿工作时,彭长宜说:
“葛局,我刚来,说真的,对矿山工作一点都不懂,既然这块工作你管着,那你就替我管好。说真的,我不懂,那天翟书记带我来,就把我放到矿上了,我发现我都没法跟矿工们交流,他们说的术语我都不懂。这块工作全权交给你办,按上级的要求去做,把工作做好做细,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话,我全力支持。”
葛兆国愣了一下,谁都知道矿山工作是县里的一块肥肉,县领导们都想插手矿山的事,不说别的,就是下去检查工作也没有空着手回来过,这个彭长宜显然跟别人不一样,这让葛兆国提高了警惕,常言说得好,贪心的领导最好对付,不贪心的领导最难对付,他低调退礼,而且对矿山的工作不热心,这就让他有些看不透,也让他多了几分的小心。
彭长宜岂能不知他心里的疑问,他牢记着部长的嘱咐,尽量不插手矿山的事,唯恐到时陷在里面出不来。他不想烧谁的火,也不想断谁的财路,他只想为老百姓干点事,就像他说得那样,哪怕事不大,只要老百姓得实惠就行。尽管自己贵为县长,但是在县领导中,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在众多的科局长中,他的年龄也不大,凭自己这样一个年纪,尊敬比他大的人哪怕级别不如他的人,他不认为是低人一等,反而给了自己更加从容的进退空间。不是软弱可欺,只是出于战略战术的考虑,他绝不会是像徐德强那样,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会像周林那样,锋芒毕露。他表面上可以做到不干预、甚至不插手,但是有必须搬掉的石头也毫不客气,更不会心慈手软。想到这里,他又给葛兆国满上一杯水。
年轻的县长给了葛兆国以充分的尊敬,这让他心里十分的舒坦。
彭长宜坐下后又说道:“尽管我不懂得矿山管理工作,但是我在亢州的时候清理过小炼油,当时看到的文件是像咱们这些小煤矿、小铁矿什么的,应该都在清理范围之内吧?”
葛兆国说:“你说得没错,这两年国家整顿的力度很大,咱们也都做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工作,比如兼并、整合,把这些资源集中到有资金实力和改造实力的大户手里,成立股份制企业,但还是有偷采盗采的现象,那么大的山,他们随便凿个洞就开挖,咱们执法人员严重不足,根本管不过来,有的矿挖着挖着塌了咱们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你又能怎么样?罚钱吗?他本身就穷得叮当响,好多都是几个人凑点钱就开矿,尽管这种现象不能一下子消除,但咱们还是做了许多工作,这种乱采乱挖现象明显减少了。”
彭长宜听着,显然是在跟他摆困难,找理由,他看着葛兆国就说道:“对于上级明文禁止的东西,我们还是要坚决取缔清理,加大执法力度,绝不能再出事了。这一块你费点心,认真琢磨琢磨,拿出个治理整顿方案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总会要有所动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