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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小邪耳朵一竖,不可思议地看着真巧,问道:“你听说过?”
“是,是的。”
火小邪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真巧的胳膊,直视真巧的双眼,冷哼一声,说道:“告诉你,丫头,瞎说不得好死!你不是才来奉天没有几天吗?”
真巧让火小邪抓得生疼,却不挣脱,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是才来奉天没有几天,但我许多年前,母亲带我投奔到奉天的远方亲戚家,母亲给奉天张四爷家当用人。”
“张四爷!”
“是,是张四爷家。”
“你继续说!”
“母亲有一天回来,说张四爷家抓到几个小贼,是奉天荣行的,叫火小邪、浪得奔、老关枪、瘪猴,另外还有一个叫黑三鞭的东北大盗,说你们好可怜,无父无母只能当贼,还抱着我哭,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记得很清楚。”
“黑三鞭?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天,母亲回来说,张四爷他们大队人马不知道怎么离开奉天了,宅子里用不着人,就把她赶走了。我家那个远方亲戚,欺负我母亲,母亲待不下去,就带着我又回河北老家了。所以,所以,刚才道长说名字是火小邪,你又说浪得奔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于是你这么多年后,才回了奉天?”
“不是,我母亲带着我,大概,大概七年前,又回来了一次,那时候,好像日本人已经占了奉天,全城都在抓贼,所有荣行的,还有和荣行沾边的人,全部抓走了。这件事情,当年在奉天的每个人都知道,很大很大的动静,抓了足足有一年多,直到奉天无贼。”
“抓贼?那抓走的这些贼呢?”
“被抓走的贼,再没有回来过,当年奉天有传说,说这些贼都死了。”
王孝先摸着胡子,也是一副回忆状:“这个事情,木家也有所耳闻,原本设在奉天城里的青云客栈,因此迁往城外,真巧小姑娘说得不假。”
火小邪慢慢松开真巧的胳膊,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进了奉天,一个荣行的熟面孔也见不到。”
火小邪看向真巧,又要发问,却看到真巧抱着自己的胳膊,眼中含泪。
火小邪心头一软,愧疚道:“丫头,我捏疼你了?”
真巧抽了抽鼻子,坚强道:“不疼。”
火小邪心里不知怎的,见真巧这般模样,很是难过,但他不好表露,大大咧咧地笑了声,语调一低,说道:“丫头,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真巧破涕为笑:“火大哥,你说的当真?”
“当然当真!”
“一言为定!”真巧伸出一个小指头,“拉钩!”
火小邪哑然失笑,很爽快地也把小指头伸出来,认认真真和真巧拉上钩。真巧一边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上吊。”方才松开。
王孝先说道:“火小邪,真巧满脸都是给你当小媳妇的表情,你看不出来?”
“病罐子,你少瞎说!”火小邪骂道。
“真巧如果说让你娶她,你办不办的到?你们可是拉钩上吊发誓了的。”王孝先这张臭嘴,不会说什么好话。
“嘿嘿!病罐子,积点口德啊。”火小邪其实心里想,如果真巧真的这么说了,还真难回答。火小邪对真巧说道:“丫头,你我兄妹相称,可是有言在先,婚姻大事,万万不能儿戏!”
真巧低着头,轻轻说道:“我知道的,我绝对不会为难火大哥的。”
火小邪稍稍宽心,冲王孝先说道:“臭道士病罐子,走吧。”
王孝先问道:“去哪里?”
火小邪摸出黄铜的烟嘴来,叼在嘴上,尽管他脸上肿得厉害,还是潇洒地一甩头,看向南方:“去贵州玩玩。”
王孝先立即高兴道:“悉听君便!”
火小邪、王孝先举步便走,火小邪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真巧还站在原地,不禁叫道:“喂,丫头,跟上来!大哥带你去南方玩玩!”
真巧茫然无措地说道:“真的要,跟道长去这么远的地方吗?”
“是啊!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真巧看向王孝先,眼神中有丝畏惧。
王孝先低声对自己说道:“她嫌弃我,我有点伤心……”
火小邪哈哈笑道:“丫头,你大哥我用这条命保证,他不会对你下药的!我数三声,你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啊,一……”
真巧没等二字出口,已经跑上前来,一把拉住火小邪的衣角,死死不愿松手,说道:“我跟着你。”
王孝先依旧低声自语:“作为一个第三者,我还是有点伤心……”
三人刚刚出了奉天城城门,就听到城内警笛作响,一批日本宪兵和警察赶到城门处,纷纷大喝:“关城门!关城门!谁也不能出去!”
有值守的士兵一边急急忙忙关城门,一边问道:“怎么了长官?”
“重大命案!关门关门!”
很快,奉天城门关紧,进出不得。本来要进城和出城的人在城门口怨声载道,却也无计可施,只好纷纷原路退回。
火小邪轻吹一个口哨,说道:“还好及时出来……”
王孝先闷声接过话去:“否则瓮中捉鳖。”
“是啊,老鳖,你出瓮了。”火小邪白了王孝先一眼,快步走去。
真巧掩住嘴笑了几声,紧跟着火小邪而去。
王孝先不解道:“火小邪,你刚才说的我没有听清,可否再说一遍?”说着也赶紧追上。
火小邪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三人一路闲聊,真巧的话语也渐多。火小邪在奉天当小贼时,本就是个能讲会聊的人,失去十一年记忆后,尤胜以往,还更多了几分痞气。加上有真巧在身旁,火小邪心情大悦,一路说着他当小贼时候的种种趣事,虽故事背后讲起来心酸得很,但火小邪避重就虚,说得绘声绘色十分好笑,直逗得真巧咯咯咯直笑,连那病罐子王孝先也伸出脑袋聆听,不断傻乐,还时不时“画龙点睛”,评论一番。
真巧虽说与火小邪刚刚相识不久,渐渐熟络开来以后,逐渐显出自己小家碧玉的本色,十分的温柔贤淑,语调清澈干脆,举止低调得体,知书达理,很是讨人喜欢。
火小邪也觉得奇怪,问了真巧其他的身世,方才得知,真巧乃河北景县人士,祖上为官多年,在清末乱世家道中落,一蹶不振,日子过得日渐凄惨。真巧父亲死得早,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连房舍也被恶霸夺走,不得不四处谋生。真巧的母亲死后,她更是凄惨,无人收留,兵荒马乱,数次差点被拐走卖去妓院,勉强过了几年,来到奉天,实在无依无靠,饿得厉害,才去偷了东西。真巧幼年练过一些女拳,从未遗忘,多年来一直勤加锻炼,所以体质不错,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火小邪一直和真巧聊的欢实,王孝先忍了半天,终于抓到机会,插进话来,一讲就滔滔不绝,不可收拾,全是他以前在上海江浙一带当大盗的时候,如何如何偷盗稀有药材的事情。说得是兴高采烈,把自己的技术说得神乎其神,多做以下两种形容“千钧一发之际,我灵机一动,身若游龙,神威大展,难题便解了”;“命悬一线之时,我灵光乍现,动如脱兔,异彩纷呈,困难便没了”。说到“精彩”处,还自己把自己感动得黯然垂泪,声音哽咽不已。
火小邪不禁暗叹道:“这个病罐子,真是又可信,又可爱,又可怕,又软弱,又善良,又狠辣,人才啊人才。”
王孝先还在口若悬河之际,火小邪却一个冷战,站住脚步。
王孝先忙道:“是不是刚才那句没听清?”
火小邪扫了几眼,笑道:“还真没有听清。”
王孝先正要重复,却见火小邪眼神一动,向他暗示了一下,恍然无事一般低声道:“病罐子,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你发现没有?别回头,别乱看。”
王孝先立即明白,低声答道:“木家人除了鼻子灵光,五官感受远不及火家、水家、土家,如果是这三家人跟着我们,只要不靠近,我很难发觉踪迹。但如果接近我们,意图对我们不利,倒没有哪一家敢对木家人猖狂。”
火小邪说道:“奇怪,这感觉又消失了!好快!”
王孝先说道:“会不会你弄错了?”
火小邪说道:“不会!跟背风我再熟悉不过,感觉绝对不会有错。病罐子,你刚才说沿着这条路,就能到木家的青云客栈,还差多远。”
王孝先说道:“约有半里路。”
火小邪点头道:“不知是敌是友,我现在只愿意相信你病罐子,我们尽快去青云客栈安顿。”
王孝先应了声好,继续边走边说道:“想当年,我从医校毕业,教学楼里藏着根灵芝,于是……”王孝先又讲了起来。
真巧有些紧张,靠紧了火小邪,低声问道:“火大哥,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火小邪笑道:“没有没有,听臭道士讲故事吧。”
真巧这才略微安心。
火小邪说是这么说,但心里的一根弦早就绷紧,他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跟着他们的人,一定存在,而且,是非常让人畏惧的存在,甚至刚才能感觉到有人跟着,不见得是自己的能耐多大,而是对方有意暴露出来,故意让他发现的。
火小邪、王孝先说说笑笑又往前走,恍若无事,而真巧则有些紧张起来,眼神闪烁,不再言语。火小邪轻挽了一下真巧的胳膊,低声笑道:“别紧张!有我在。”
真巧和火小邪对视一眼,重重点头,总算神色如常。
其实火小邪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何能如此镇定?若按照他的记忆,他不过是个奉天小贼,平日里感觉有人跟踪,心里肯定发毛,而且会紧张得直吞口水。可是这两天来,经历的事情不可谓不奇怪,除了自己的身手好地让他都不敢相信以外,性格方面也有诸多矛盾之处。真巧说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三人可能被日本人抓走,生死不明的事情之时,火小邪也能随遇而安,并未觉得异常震惊、悲痛,更没有冲动着有一寻真相的念头,好像内心里早有准备,早就知道。
连火小邪也对自己说:“可能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三人快步而行,从小路上了大路,往来行人、商贩渐多,抬眼望去,一片市镇就在大路的不远处。
火小邪认得此地,此镇离奉天约有四五里,名叫南埔镇,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奉天城外一处繁华所在。不少商队来往奉天,许多货物并不进城,而是在南埔镇交易、存储,再由买家分批分次运入城内。南埔镇就和北京城东郊的通州一样,是个大的货运中转之地。
南埔镇既有此功能,当然免不了另一番热闹!
三人一进镇内,便见到牛车、马车、汽车、板车、三轮车,各色人物挤满了街道,碎石土路,尘土飞扬,加之满地牛马粪便,使得到处都臭烘烘的,和奉天的干净整洁有天壤之别。这种地方就是如此,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脚夫苦力,满大街一半人大字不识一个,粗鲁下贱,素质极低,怎可能比得了奉天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