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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仗着我爱你。
那个夜晚之后,我就把夏桐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海南岛他们。
我跟海南岛说,老大,你以后多陪陪夏桐,一个女孩子,背负着一个家,太辛苦了,换我的话,我都不知道……唉……
海南岛看了看我,目光有些复杂,最终,笑笑,说,土豆啊,你可真……就会拿着我送礼啊!
话虽这么说,但海南岛还是抽时间来陪夏桐。
胡冬朵说,天涯,你怎么总将桐桐和大海南往一起凑啊,鬼都看得出来,海南岛每次见到你两眼就冒贼光啊!你将来要和江寒离婚了,他是个不错的候选人啊。
我满头黑毛线。
胡巴最近衣冠楚楚,在一旁差点儿跳起来,说,你妹啊,她和海南岛?兄妹啊,这是乱伦啊。
我再次满头黑毛线。
小瓷就在一旁发狠地盯着我,那小眼神儿,恨不得将我给碎尸万段。我都怀疑胡冬朵是不是成心陷害我。
弯弯也在,她将攒了很久的稿费都取了出来,要我转交给夏桐。她说,无论怎么说,夏桐也算她半个老师。
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吃了饭,在一个简易至极的饭店——人名公社。一群人围坐在一堆热气腾腾的干锅前给夏桐打气。
夏桐不说话,她坐在海南岛的身旁,几次红了眼眶,可眼泪却不肯掉下来——我喜欢她的这种淡定,虽然我知道她忍得很辛苦;不过,若是换做我,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胡冬朵在一旁跟我啃耳朵,说,天涯,你从稿费里掏钱帮夏桐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
胡冬朵说,哈哈,弄不好传到马小卓耳朵里,就是夏桐接受贿赂啦。
我撇嘴,说,作为同行,你掏工资给夏桐,那夏桐在马小卓那里岂不是成了你和江可蒙安插在公司的内奸啦。
胡冬朵就笑,没心没肺的模样,说,怎么办?我们这群人会把夏小桐“小盆友”送去下地狱的。哈哈哈哈。
弯弯在一旁看着我们,静静地,仿佛一个影子,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吃过饭,酒喝得有些多,我们一群无趣的人在夏桐的提议下,就肩并着肩,手扯着手,毫无创新地去步行街上游荡。
海南岛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改天他请我们去吃“大雁炖鳖”。
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海南岛能吃到那么多我听都没听过,见更没见过的菜,什么“狗肉炖螃蟹”,什么“大雁炖鳖”,还有“刺猬烧土豆”……
那一刻,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在海南岛的小圈子里混了。少年时代,他和胡巴、叶灵就是我的全部,而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也只是、只能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个变化,让我突然无比感慨。
突然,小瓷的目光被一群围着看热闹的人给吸引了过去,她就极度好奇地拽着我们一群人冲向了人群。
站定之后,我突然想躲闪。
人群里,是两年前那个寻子的女人,几番折寻,她又返回了这座城市,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摆在篷布上的东西,再也不是当初那些简单的纸印的寻人启事,而是一个又一个很旧很旧的玩具——
有木质的弹弓,有铁丝弯成的玩具手枪,有游戏机币,有四角牌,有琉璃珠,散乱着一些小小的变形金刚,还有一切破损不堪的小人书……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把泛旧、但看得出从未使用过的喷水枪。
她就这样,一直抱着,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柄旧旧的喷水枪,仿佛隐匿着一个故事,只有一个贫穷的母亲和一个贪玩的儿子才懂得的故事——
也许他离家出走之前,对着自己的母亲央求一柄喷水枪,这是小卖部里新上的款式,在同伴中一定拉风至极。可苦于生计的母亲无奈拒绝了他……后来,这个男孩便不知因何原因离家出走了,可恐惧悔恨中的母亲只能当是这柄未能达成自己儿子心愿的玩具枪惹的祸,于是她流着眼泪买回了这柄枪,开始守望着自己儿子的归来。
从找寻,到失望;从失望,到守望;从守望,再到找寻……
这么多年,她一定是无比自责于当日自己的那次拒绝——不过是一个玩具枪,不过是再穷苦一些,可要是能换回儿子,她怎样都愿意……
母亲,是一个强大的名词;却又是一个无比弱势的名词。
她的脆弱,源于怀胎十月产下的那个孩子,依仗着自己的爱、自己的宠而对自己无度的索取。
是啊,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仗着我爱你。
……
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她跪着,前后摇晃着,仿佛已是一种机械动作,她口里念着,小天,回来吧。回来吧,妈再也不管你玩游戏了。回来吧,回来吧……
眼前的她,仿佛依旧活在儿子离家出走时十几岁的那场年龄里,她仿佛不知道,此时,他的儿子如果活着,应该是一个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男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贪玩的少年……
巨大的不安攫取了我整个心脏,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海南岛,却发现,夏桐正在仰头紧紧盯着他。
而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眼里的泪,是百转千回。
我突然发现,夏桐真的是聪明,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寻找儿子顾泊天的母亲来了长沙,所以,她才会不动声色地在一个不刻意的时间里将海南岛引到此地……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就拽着海南岛来这里,指着这个女人,问他,你看,这是不是你妈!
小瓷刚要往前挤,去翻看顾泊天的那张旧照片,就被海南岛一把扯起,他拉着小瓷就走,一句话都不说。
夏桐一把拉住他,胸口万语千言,但始终没有开口。
我们一群人跟了出来,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很奇怪地望着他俩——是啊,这郎情妾意地牵着小手……
胡冬朵瞪大了眼睛,说,桐桐真和小海南有奸情哇!
胡巴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和她这僵持的时刻,一群开着电瓶车的城管冲向了那女人所在的摊位,轰开了围观的人,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掀翻了女人的摊位,大喇叭喊着,步行街禁止小商小贩摆摊!
女人一看自己儿子曾经的玩具被掀翻,就连忙扑下去,大哭,说,我不敢摆摊,我是找我儿子的!
找你儿子去一边儿找去!不准占用步行街这种公共资源!
紧接着,他们开始没收女人的所有物件,也不管她的哭泣和哀求。
我和夏桐的目光紧紧盯着海南岛,是的,此刻,我们多么希望,他能站出来,为这个风雨飘摇了半生的母亲挡却这次风雨。
我们是如此笃信,他就是顾泊天。
那眉、那眼、那慵懒,时隔多年,是无从改变的。
海南岛的脸上飘忽着各种痛苦与难堪,小瓷在一旁如同一只小狐狸一样,圆溜溜着两只眼,端详着这场变故。
就在这一刻,胡冬朵突然转身,冲那些城管大喊,既然是公共资源,她在这里有什么错!难道你们都没有儿子吗!
胡冬朵永远活得像一个打了鸡血的女斗士。
她一句话,四周一些人也开始激愤起来——是啊,不过是一个寻找儿子的母亲,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就在胡冬朵冲往战斗第一线的时候,令我和夏桐失望的是,大抵害怕情势失控,海南岛拉起小瓷就走人了。
……
后来,海南岛说,你们总责怪我。但是,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一天,离开那里的每一步,我就像是走在尖刀上。
一个儿子,面对自己的母亲,却不能保护的痛苦感和耻辱感,是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