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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深深环顾四周,将心中升起的莫名恐慌压抑在不动声色之下,只貌似随意地对沈暨说:“看来,Gabinika本季的风格,会使用很多反光面料并可能走极简风吧。”
薇拉脸上神色微变,下意识中脱口而出:“你从哪里知道我们本季的风格?”
看你的风格如此被加比尼卡欣赏,我就猜想他大概会用在这一季的设计中。而且,现场的布置不但充满反光元素,还分割得如此繁琐,如果是花纹繁复的衣服,说不定就会淹没在其中了,没有哪个会场布置者会如此选择的。
叶深深这样想着,却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沈暨顺理成章地接上话茬:“以深深的能力,随便猜猜就行了,还需要去哪儿打听吗?好啦,我们的会场也基本要开始布置了,欢迎你来我们那边看看,再见。”
薇拉抱臂靠在后面的钢柱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从会场出来,毕竟折腾一上午了,他们都感觉饿得不行,便找了旁边一家餐厅。
沈暨一边给叶深深盛汤,一边说:“别在意薇拉,我相信成殊。”
叶深深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他端过来的汤,顿时脸上抽搐了。
沈暨看她的脸色不对劲,忙问:“难道说你不相信?”
“不,无论薇拉今天说了什么,可我只要想到,成殊是我男朋友,我就拥有了底气。”叶深深语气坚决。如果是在以前,或许她真的会担心,会恐慌,但现在,她想着顾成殊将自己抵在墙上,那缠绵至深的亲吻,在心里想,如果这都不是爱自己的话,那这个世界该是个多不正常的世界。
沈暨怀疑地看着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自己的汤——随即,他的脸也扭曲了。
叶深深不由得笑了出来:“是吧是吧!这汤太难喝了!”
著名难吃的英国食物,乳酪和烤牛肉更悲剧,叶深深吃了几口就无奈放下了,对面的沈暨赶紧一脸痛苦地招手结账。
见他们剩了这么多东西留在桌子上,漂亮的女侍应过来看了看,不满地回头对里面喊:“妈,我就说你今天胡椒粉放少了,做得太难吃!你看每个客人都剩下那么多!”
里面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手持汤勺就出来了,怒气冲冲地训斥女儿:“那是你从小就爱吃,所以我每次都给你多撒了一层又一层,你以为正常人都和你一样是胡椒狂人吗?”
母女俩针对胡椒粉开始吵架,进而发展到最近胡椒粉涨价、旁边铺子倒闭、英国脱离欧盟……整个店里的人赶紧都留下钱都跑了,叶深深跟着沈暨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看还在针锋相对不肯罢休的这对母女,忽然之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逃避般地快步出门,站在阴雨蒙蒙的天空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寻常而无聊的争执,是否她和母亲,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她一时觉得眼前晕眩,几乎难以站立。幸好沈暨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
沈暨看看后面还在争吵的母女俩,扶着她到街边椅子坐下,低声问:“想起阿姨了吗?”
叶深深点了点头,终于难抑心里的痛苦酸楚,沮丧无比地承认了:“沈暨,我想家了……我好想我妈……”
沈暨抿唇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其实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不过你先忙完手头的事情吧,等回到巴黎后,我和你好好说一说。”
叶深深诧异地看了看他,见他并没有提前开口的准备,也只能点点头,先不追问了。
会场已经勘查完毕,一群人商讨着具体方案。叶深深和沈暨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将各式方案商榷确定,完善完毕。
时间还早,还未到与顾成殊约定的时间。
叶深深还在考虑着上哪儿去找个咖啡店赶自己的设计,沈暨却坚决反对,他问叶深深:“你到欧洲之后,有出来玩过吗?每天都是工作工作,你都快被成殊带成工作狂了知道吗?说吧,伦敦塔桥、大笨钟、威斯敏斯特教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叶深深无奈地看着他,想了许久,然后说:“我想……去看看成殊的妈妈。”
叶深深和沈暨买了大捧的百合花,前往郊区墓地。
顾成殊的母亲容虞,是沈暨在设计上的启蒙老师,他自然熟悉她安葬的地方。
教堂外的黄昏斜照,墓碑照片上的面容美得韵味隽永。叶深深将百合花放在墓碑上,伫立在树下望着容虞的照片,默默发了许久的呆。
所有一切的开端,应该都是在她高中那年,遇见了私下回国举办自己设计发布会的容虞。
那之后,容虞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回去当一个贤妻良母,而叶深深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开始了自己的梦想。
直到五年后,被抑郁症吞噬的容虞,发现了当初那个女孩的踪迹,那片她亲自设计的一笔画叶子出现在了一个国际小奖项的设计图上。容虞在激动之中,抑郁症发作,承受不住折磨而自尽,临终前顾成殊帮母亲找到了将叶深深作品据为己有的路微,而路微在知晓内情之后,伪造了容虞的遗言,欺骗顾成殊与自己结婚。
因为遭到了顾家的反对,顾成殊孤身抛下一切,来到中国发展,准备与路微结婚。本来,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如果路微没有鬼使神差地扯破婚纱礼花,如果她不是选择让叶深深帮她修补,如果那一天叶深深没有为了赶时间而被顾成殊的车撞到……
这世间一切种种,偶然与巧合之中,仿佛有一只上帝之手在背后推动着。无论多少坎坷,无论多少差错,无论多少磕磕绊绊阴差阳错纷争分歧,最终,命运还是让他们二人穿越千山万水走到了一起,在法国一间小小的屋檐下,开始了共同的人生。
叶深深凝望着墓碑,轻声祷祝:“容老师,我和成殊,一定会很好很好地走下去,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再分开。我也会秉承您的遗愿,成为一个出色的设计师,帮您实现尘封的心愿……”
她默然轻叹一口气,又俯身将百合花整理了一下。
沈暨见周围栽种的石竹花在盛夏中枯萎了一片,便去找守墓人询问补种的事情去了,让叶深深一个人在这边稍等。
教堂的钟声响起,快要黄昏了。
叶深深站起身,看见正向这边走来的一个男人。
那是个华裔男人,五十来岁年纪,颀长的身材和端正的面容都保养得非常好,身上的衣服和贴身剪裁一样熨贴无比,叶深深这样专业的人,一看便知道出自萨维尔街或者高定无疑。只是服饰的颜色和样式都比他的年龄要略为年轻一点,并不走这个年龄层人惯常的稳重内敛风。
他手里持着一把虞美人,鲜艳的橙红色在此时阴暗的天色中带着一种动人的光彩夺目。
叶深深在心里恍然想,啊,这么美的虞美人,真适合成殊的母亲。
那男人瞥了叶深深一眼,先把虞美人放到墓碑前,才直起身眯着眼睛打量叶深深,问:“叶深深?”
他用的是中文,叶深深顿感亲切,赶紧向他点头问好:“您好!先生认识我?”
“最近你在时尚界很出风头。”他简短地说着,又看看容虞的照片,“你认识容虞?”
明明是冷淡疏离的态度,不以为意的神情,可仿佛是被他身上那种惯常居于人上的气场所影响,站在他面前的叶深深忽然有点紧张,所以忙回答说:“容女士当年曾经指点过我,也算是我的……老师吧。”
“哦,”他点了点头,平淡地说,“这么说来的话,她倒是不错,沈暨和你居然都是受她惠及。”
叶深深略带诧异地问:“您认识沈暨?”
“见过几次面。”他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应该是不愿意再和她谈下去了。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识趣地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她向男人点了一下头,转身赶紧离开。
走到拐角处时,她在树后往容虞的墓地又看了看。
男人定定地看了墓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抓起叶深深献在墓上的百合花,看也不看一眼,丢弃到了旁边的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