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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立即修书一封,派快马飞往钟离,一向孙元帅报捷,二请示下一步的战斗任务。他欲乘胜进击,大军直入楚之腹地。他想,孙子一定能够批准他的这个请示,因为正如孙子所言,强楚乃翱翔于蓝天上的一只雄鹰,它有丰满的羽毛,强健的翅翼,敏锐的双眼和锋利的爪喙,故而能捕食雀鸟雉兔。现在好了,余孽既除,钟吾与徐归吴,雄鹰翅翼已断,伐楚无后顾之忧矣。在盼回音的日子里伍子胥大块吃肉,大碗饮酒,养精蓄锐,以待疆场征战。然而飞奔的战马自钟离返回,带回的却是一盆冷水,这盆冷水将伍子胥从头浇到脚,熄灭了他胸中燃烧着的腾腾烈火。信使自钟离带来了孙元帅给伍子胥的命令:“……民劳,未可全面伐楚,且待之。即刻班师,不得有误!”
这一军令在伍子胥心中冻了一个冰疙瘩,他不理解,此时此刻,孙子为何竟会下这样的命令,“且待之”,将待到何时,难道能待到入土升天吗?伍子胥对孙子的智谋,对《兵法》十三篇崇拜得五体投地,但经过短暂相处与共事,对孙子的为人却颇有成见,甚至愤愤悻悻。他不明白,孙子的“愚兵政策”为何竟愚到了自己的头上,须知,自己不是兵,而是将,是这次讨叛臣,断翅翼的主将,每一用兵策略总该将帅共同研究制定,起码每一军事行动前应该让我知其所以然,而今我却单成了一个应声虫,执行者,可见他心目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主将,或者他怕我学其本领,抑或怕我泄露军事机密,故而隐其宗旨,只让我“即刻班师,不得有误”……伍子胥越想越窄,越想越气,真想找孙子吵一场,发泄一通。然而伍子胥毕竟是历经磨难的沙场老将,最终还是将怨愤吞于腹中,埋于心底,为了伐楚大局。委曲求全,密切与孙子配合。他极力告诫自己,无论心中怎样,都不要忘记“军令如山”的古训,不要忘记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伍子胥毕竟非同于常人,他考虑问题不是小胡同赶猪,直通通的,而是时常转弯,回绕。他也曾想到,孙子之所以出山,助吴伐楚,在很大程度上是为同情怜悯自己,为自己报国恨家仇。像孙子这样高明伟大的军事家,心胸决不会如此之狭隘,他之所以这样做,必有其常人难以估摸猜测的道理,自己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他越想越宽阔越想越亮堂。人哪,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他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自身的矛盾。
姑苏元帅府,门内外层层布岗,道道设防,戒备森然,不准任何人出入和来往。府内孙子与阎怀远对饮,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孙子把盏,频频给阎怀远斟酒,双手捧起,递与他的手中,一再劝饮。开始,阎怀远颇具戒心,紧张不安,十分谨慎,不肯多饮,既至三杯热酒下肚,便胆壮气盛,甚至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孙子一让便饮,不让抢着喝,欲一醉方休,任孙武处置,哪怕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惧。看看孙武,并无什么恶心歹意,自己虽是在押囚徒,但他却面和心善,以礼待之,以友共之,以长者尊之,频频敬酒之外,还不断将珍馐美味往自己碟子里舀,唯恐自己食不够,吃不饱。人心都是肉长的,高温能融化坚冰,渐渐的,阎怀远心灵解冻,敌意消融,心在慢慢靠向孙子,不仅能听进孙子的谈话,还能心平气和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意见分歧之处,甚至还与之争议。孙子向阎怀远讲诸侯分争的天下形势,讲楚平王的昏庸无道,伍子胥与伯嚭两家的血海深仇,对比阖闾与昭王的明昏,讲吴伐楚的决心及楚所面临的危机,特别详细地分析了阎怀远目前的艰难处境。他所镇守的灊邑城不堪一击,不战而自溃。丢失了一座城池事小,烧掉了数千石粮食却罪不容诛,纵然昭王因甄梅妃之故,免其一死,子西、囊瓦和群臣也不会饶恕他。其实,昭王也不会宽容,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君王不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呢?杀掉了阎怀远,废掉甄梅妃,他可另寻新欢,怎么会因一女色而远众臣,失江山呢?一席长篇大论之后,孙子说:“我可让你离去,但阎将军却难免于刑戮!”
阎怀远本来就是个缺心少窍的人,素无头脑,难经逆境的困扰,加之今日孙子的温情与宽厚,颇觉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自己想想,亦觉有死无生。提到刑戮,想到死,阎怀远稍稍松弛了的心又紧缩起来,死是可怕的,这是世上最大的不幸和灾难。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苟活于世,怎么着都行,哪怕作一只摇尾乞怜的癞皮狗。阎怀远便是这样一种生死观,他听出孙子的话中有话,忙可怜巴巴地乞求道:“不知孙元帅可有办法救败将一命……”
孙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阎怀远的乞求,而是命人端来了一个精制的铜盘,置于案上,盘内尽是金银珠宝,灵气升腾,耀眼生辉。孙子指着盘内的珠宝说:“倘阎将军能按本帅的意愿行事,本帅不仅可保将军无生命之忧,而且照样荣华富贵,这些金银珠宝也就算是本帅给将军的酬金和赠礼了,自然这不过是初结识之见面礼罢了,倘将军能与本帅配合默契,以后必将加倍酬谢,源源不绝,不知将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