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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在宫中的日子,并不是每天都那么阳光灿烂。
比如说,有时候朱佑樘很忙,忙到几天都没时间来看她一眼,她因为腿伤的缘故,又无处可去,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不过,偶尔也有一些“老朋友”会想起她来,比如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虽然万贵妃去世之后,万党的势力已经被削弱了大部分,但万通本人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经常被睹物思人的宪宗皇帝召进宫来,与他老泪纵横地座谈一番,怀念一下逝去的宠妃。
万通此时,绝对是明宪宗跟前红得发紫、紫得发亮的一品红人。
这一天,一品红人找了一名侍卫,喊苏挽月过去。
苏挽月正闲的发慌,料想万通虽然又坏又恶心,但还不至于在朱佑樘头上动土,也就施施然地带着四喜去了。
万通依旧是那副晚娘嘴脸,不过相比之前趾高气扬的态度,如今对苏挽月的态度算是好了很多很多了,不再是锦衣卫署衙里的一把手对一个小小锦衣卫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态度了。
“苏挽月,我问你啊,你知道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是什么不?”万通假意客套了一番,还命人倒了茶。
“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苏挽月已经被这种欲说还休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了,她不喜欢被动,但现在只能被动,让她非常不舒服。
“水鬼,”万通唤着身边的一个锦衣卫,“你去后边,把准备好的东西拿给苏姑娘看。”
水鬼应声去了后头,苏挽月有些莫名其妙,房门都是紧闭,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最主要的是,心里那份隐隐的不安感越来越强。望着垂帘后头不动声色的人,苏挽月绞着手指,兀自在想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笔迹,你自是认得吧?茶盏下压着的字条,你自个看吧。”片刻寂静后,万通开口打破了这个宁静,得意地笑了笑。也任由苏挽月稍显不敬的看着,脸上的皱纹散步开来,眼神有些暗淡,低低咳嗽了几声,面色却是波澜不惊的平淡。
苏挽月伸手抽了那张字条出来,往下一抖,展了开来,但才瞟一眼,心神俱震惊的感觉,她又重头至尾死死望了几眼,而后才抬眼瞪着万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劝你,现在对我尊敬一些比较好。”万通走到苏挽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嘴角带着一丝奸诈的微笑。
苏挽月低头看着那张字条上,上面按着朱佑樘的东宫官印,显然是一封陈旧的、已经发出去的加急密信,现在应是事以办妥收了回来。字数不多,用文言句式写的,大致意思是,若有人捉拿或者袭击牟斌,不可阻拦,尽力放行。苏挽月自然认得朱佑樘的字迹,也知道那枚印章的分量,两样东西要是都齐全,这封信就必然是朱佑樘写的,无法去伪造了。
“说的是,你护送钦差去云南平叛那会儿的事情。”万通冷笑了一下,“不过,当时一路出宫赶往云南的人是太子殿下呢,还是锦衣卫牟斌呢?这张字条,我准备送给皇上赏鉴赏鉴,又怕皇上问起内情。我想,苏姑娘你心里未免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找你来核实核实。”
——这个老贼!
苏挽月心中暗骂,这么早八百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都扯得出来!她立刻端正了脸色,说道:“太子殿下当时不是卧病在毓庆宫里吗?他哪里有分身的功夫去云南?万指挥使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水鬼从后头出来,走到苏挽月面前,递过去一样东西。
苏挽月望了眼,不由得心中暗惊,她不动声色,将玉佩紧紧捏在了手里,水鬼递过来的是牟斌腰上的玉佩。
一时又很安静,水鬼立在了万通身侧,万通默不作声看着对面那个漂亮却露着伤心神色的人。她的悲喜愁苦都写在脸上,喜形于色的人,大都是性情中人,万通赌的就是苏挽月自诩的义气。
“我先前问你,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是什么,是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去招待牟斌比较好。”沉默许久,万通笑着说了句,仿佛在聊家长里短般随意。笑了笑,并不清明的目光望着苏挽月,在等她一个回应。毕竟还是年轻人,再聪明再有贵人相助,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躲得掉。
苏挽月看着她,心想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弟,这个万通心肠肯定比万贵妃更加狠毒。须知在万通值守的这间屋子里,肯定有过许多的绝望和冷笑。她心乱如麻但却无从下手,捏着手里那枚玉佩,右手拿着那张纸,展开来对着万通,反客为主地说:“我不相信。一定你用了什么手段,逼太子这样做,或者,这封信就是你伪造的!”
“苏挽月,你未免太放肆了!”水鬼见苏挽月没有一点礼数,在旁边训斥了一句。
万通没说话,瞪着水鬼,但也未改口。
“算了,她向来就是这脾气。”万通却是难得很好说话的样子,摆摆手,示意水鬼退下,而后看着对面的苏挽月,颇为耐烦的同她说话,“其实,我想说的是什么手段不重要,关键是结果。你同牟斌青梅竹马长大,如今他有难,你应当不会袖手旁观吧?”
“你想怎么样?说吧!”苏挽月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盯着万通,眼睛像是要喷火般。
“只要你做一件事,其实也是帮你自己。”万通一字一顿说着,“除掉太子妃张菁菁肚里的孩子!你敢不敢?”
屋子里的气氛猛然凝固了。
就连水鬼,似乎也没想到万通会提出这么变态的条件,也是脸色惊诧在旁边看着。
苏挽月一时没有说话,沉吟了片刻,而后冷冷笑了,抬眼直视着万通:“你脑子有病吧?难道因为万贵妃此生不能生儿育女,就嫉妒别人能怀上?非要灭了人家的种不可?”
万通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砸了一个茶碗在地上,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谁都知道,万贵妃终生没有子女,这件事是她一生的遗憾,她求到了不离不弃的爱情,但却无法给皇帝延续香火,这是万通现在想起来仍会痛心疾首的一件事。如果万贵妃有子嗣,即使贵妃不在了,他万通依然是响当当的国舅爷,哪会让朱佑樘任意欺负?平日里,旁人连提都不能提到,永远都要小心回避,而今被人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心中的怒意可想当然。
按理说,苏挽月不愿意这么揭人伤疤,但对方提出的条件,也确确实实惹怒了苏挽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与斗争之后,苏挽月已经练就了一种特别的遇强更强的本事,别人越是咄咄逼人的时候,她就越是寸步不让。
“苏挽月,你胆子未免太大了!竟敢侮辱贵妃娘娘!”水鬼拔剑要上前对峙,却被万通挥手拦下了。
“怎么不让他同我打?”苏挽月也是站了起身,扬扬眉。
万通是条老狐狸,收敛了刚刚的怒意,又回复了不动声色的那张脸,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一下,看着苏挽月,“不要轻易发脾气,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做错了,也会为你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有那么一刻,苏挽月心脏抽搐了下,她知道自己小看了万通,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担忧和害怕。但已经是骑虎难下,也不可能去跪地求饶了。小心叠好那张纸,再收好玉佩,苏挽月理了下衣袖,窄袖马靴,很是一番英气。
“万通,你先才问我的问题我想到答案了。”苏挽月走过去,抹额上的金玉衬得她眸子更为清亮,站到万通面前立住。
“你是想知道如何最残忍弄死一个人?”笑了笑,又离近了半步,盯着万通,“在人天灵盖下四寸拿冰刀开一寸口子,水银灌下,一滴眼泪都来不急流,也不会见一滴血,白生生的肉活生生从那道口子剥出来,你或许还能做个人皮的玩偶。”
这段话说的让人毛骨悚然,万通看着眼前的人,微微诧异年纪这么小,能有这么狠的心肠和这么毒辣的手段。“你不怕我这样对付你的朋友?”
“你可以这样做,但你要知道,我现在能想到这个法子,以后能想到更残忍的。那时候,不知道是用在谁身上。”苏挽月冷冷笑着,对着万通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丝毫不退让的样子。她就是想让万通知道,真要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一点都不会留情面,会狠辣的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我时日不多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们互相残杀,你能满足我么?”万通对着苏挽月明显的恐吓,却是不怎么在意,布满皱纹的那张脸笑了开来,似乎每条皱纹都被渲染了笑意,如同一朵开败的花,“我给你三天时间,否则,我会把牟斌一截一截还给你。”
苏挽月一直怒不可遏,水鬼截住了她的手往后拖,苏挽月回身就是一掌。水鬼也是忍了苏挽月很久的样子,很是想打一场了,避开她那一掌,跃上了后头的柱子。苏挽月骂了句,在下头甩了手上龙鳞出去,水鬼往旁头躲了下,龙鳞在柱子上留下了很深一道印子。
“够了。既然谈不拢,咱们就不谈了,皇宫之内哪容你们这样放肆!都嫌小命活得太长了么?”万通沉着声音狠狠训斥了一句,拍了桌子一下站起了身,有种不怒自威的意味。
苏挽月狠狠瞪了眼水鬼,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锦衣卫的临时居所。
一刻也不停留,苏挽月浑身的怒意,头上冒烟朝着毓庆宫走。路上碰着办事回来的云天,远远看见了苏挽月,打了个招呼,等她走近时却看她也不理睬,拽着她胳膊问,“怎么了?”
“等下同你说。”苏挽月一把甩开云天的手,又自顾自往前走。
云天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跟着苏挽月,怕她冲动之下,又捅个大篓子。
进了毓庆宫内殿,并没见朱佑樘,苏挽月站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发了下呆,去案子上拿着他的墨法又看了眼,确信无疑那张纸上的东西是朱佑樘写的。
“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云天见着苏挽月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在旁边问了句。
苏挽月情绪忽然像失控了般,一瞬间眼里已经含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没掉下来,云天更是不知所措。抬头看了下天花板,努力把那些泪水憋了回去,而后平静了下心情,面色如常的模样。
虽然她和张菁菁貌似是情敌,但万通所提出的条件未免太过恶毒,别说张菁菁肚子的孩子是朱佑樘的亲骨肉,就算是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也不可能狠下心肠去下这个手。
其实任何的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她对着别人再凶悍再无理,还是有无助的一面,她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而她最害怕的,莫过于牟斌和朱佑樘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会因此受到严重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