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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尽管有意地控制了速度,但我们终究还是走了五十多里地,这点路程对于身上有着修为的我和小白狐儿来说,不过只是散步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却绝对是一件值得考验的事情,倘若是没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估计半路就趴窝喊哭了,然而这董仲明不但没有讲半句苦,反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触怒了我的心意,更多的时间选择了沉默。
看到他,我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当年在麻栗山后面的山林之中,我碰见了那个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当初的他,心情是不是也如现在的我一般呢?
看到眼前的董仲明,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的我自己,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只不过这身份却已然转变了而已。
当初李道子倘若只是给我驱除了身上邪灵,而并不收留我在五姑娘山上度过三年时光,那么此刻的我,是不是也跟龙根子、王狗子他们一般,要么就在家中蹉跎度日,要么就在城里面的工地上面挥洒汗水呢?
我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得一软,觉得不管怎么样,他能够遇上我,并且有着这般的坚持和意志,那便也是一种缘分,既然小白狐儿开了口,我便留下他吧。
当年人度我,如今我度人,一饮一啄,却也都是天注定。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董仲明的跟前,将他给摇醒了,瞧见睡眼朦胧的他,温和地说道:“孩子,苦么?”
整日奔走劳碌,风餐露宿,对于一个刚满十岁的少年来说,怎能不苦,然而在董老二这般家庭成长起来的董仲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高声说道:“不苦。”
我又问道:“累么?”
“累!”
先前的不苦,是意志坚定,能够熬得下去,而此刻的累,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倒也诚实,没有为讨我欢心而故意说谎话。
他这样的回答颇合我的心意,我看了一眼小白狐儿,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中,我回头对这少年说道:“你跟着我走,我也不拦你,而且还会教你一些本事,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收你为徒。我的师门,对于传承十分讲究,在没有得到同意之前,我不能收徒——所以,这一路上,每天都如昨日一般辛苦,而且还会越来越辛苦,又会有无数艰辛和危险,这你还愿意么?”
少年晓得此刻的谈话即将影响到自己的一生,也颇为紧张,抿了抿嘴唇,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我愿!”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小白狐儿说道:“既然是你提议的,那这娃儿就由你来照顾吧。”
有了新的玩物,小白狐儿自然是欢欣雀跃,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来,阴测测地对少年说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一定会让他终生难忘的!”
小白狐儿说到“照顾”的时候,语气格外加重了一番,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果然没一会儿,她便开始教董仲明蹲马步,迎接蓬勃而起的朝阳,我束手而立,望着远处武侯祠的三重牌楼,以及数百间的殿宇房舍,瞧见这建筑布局严谨,疏密相宜,殿堂雄严,亭台壮观。
当年的武侯诸葛,躬耕于南阳卧龙岗,著名的“刘备三顾茅庐”,便是出自于此处,书上得来终觉浅,如此一看,追忆千年前三分天下的雄韬武略,着实有些感慨。
连千多年前的诸葛孔明,不但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而且还是一名擅长机关术和法家的修行者,传承下来的武侯八卦阵,乃许多精修阵法的修行者入门必读之术,不过修行者只度自己,终究不能拯救天下百姓的孤苦,他才义无返顾地出山辅佐,只可惜那天下大势,谁也无法阻挡,殚精竭虑,终究不过病逝五丈原,让人扼腕称叹。
我远远地望着这后人所建的武侯祠,心思不由得追忆到了千年之前,而旁边的小白狐儿则对这董仲明颇感兴趣,一边教他练马步,吸气吐纳,一边跟他聊起了天来,然而那少年但凡有所分神,她便是一脚踹去,毫不留情,颇有些严师风范。
据说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好为人师”的倾向,喜欢在别人的笨拙和恭谨之中,找寻到某种快感,我感觉小白狐儿此刻,应该还是蛮享受的。
这两人聊天,谈到了称呼,小白狐儿让董仲明叫她“尹悦姐”,叫我“陈老大”,这称呼却是特勤一组惯用的叫法,我听到,晓得小白狐儿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对于那段叱咤风云的过往,以及那些鲜活可爱的战友,还是蛮在意的,而当谈到自己的外号时,董仲明却告诉了我们一个奇怪的称呼,那就是别人都叫他“床单”。
这小名可叫我忍俊不禁,仔细一问,方才得知董仲明被过继到董老二家的时候,是披着他爹给他新做的一张床单来的,那床单跟一箱子书,是他爹留给他唯一的记忆,书化作了知识,留在脑子里,而床单则一直背在身上,别人笑他,便叫他“小床单”,结果这名字一路叫下来,倒也习惯了。
听到他这般缓缓说来,我的心中难免一阵酸楚,失去朋友和亲人的痛苦,我们都经过,只是不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在失去了挚爱和崇敬的父亲,以及遭遇母亲的抛弃之后,那些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度过的?
“床单”,我和小白狐儿嘴上叫着,眼睛里面的目光,不由变得柔和了许多。
小白狐儿教了床单董仲明一上午的基本吐纳,而我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打坐,一直到日头正当头,我才买票进了武侯祠,以作瞻仰。其实可看的东西并不算多,当年的遗迹早已随风而去,此刻的建筑和殿宇,都不过是后人瞻仰所建,我在正殿给武侯上了一炷香,不管如何,路过便拜一拜,也算是表达一下敬意。
烧完香,我准备离去,然而这时旁边有一个黄衣男子走上前来,对我深深一躬道:“阁下可是茅山高足、黑手双城陈志程?”
这男人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庄严的胡子,穿着跟祠内的工作人员一般,目光精湛,一看便晓得是修行中人,我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有名,随便走在一地方,竟然还有陌生人过来跟我打招呼,于是回身说道:“正是,我们认识?”
那人脸上立刻堆出了满满的笑容,扬声说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认识我了,不过我倒是经常听我们家少爷谈过您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诧异道:“你家少爷?”
这男人正式见礼道:“陈道长,在下荆门黄家门前行走孙敬逸,也是这武侯祠的管事,我家少爷便是与你一起在朝中共事的黄养神,我与他关系不错,总是听他谈及过你,说谈及当世之间的年轻豪杰,总也绕不过您,一直想要瞻仰一番,今日方才得见,情不自禁,还请见谅。”
他自报山门,讲得又客套,我不得不应付一番,自谦几句之后,有些疑问地说道:“这武侯祠,是你黄家开的?”
孙敬逸摇头说道:“那能够呢,武侯祠是国家的,不过我荆门黄家的祖上,是传承自沔南名士黄承彦,而孔明先生乃黄家女婿,也算是黄门先祖,我就被派过来给先祖守灵,也算是一种职责。”
听他这般解释,我也才明了一二,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着点头称赞,说他们黄家倒也不忘祖,着实是个好传统。
嘴上这般说,我却有些嗤之以鼻,荆门黄家这般牵强附会地攀扯亲戚,人诸葛亮可不知道乐意不?
不过由此也能够瞧出那荆门黄家的势力之大,竟然能够延伸到此间来,而这孙敬逸并不姓黄,却以荆门黄家的门下走狗为荣,倒也显现出了一代门阀的气象来。
如此寒暄一阵,孙敬逸邀我去内间用些素斋,以作招待,我本来并不愿意,不过一来也正是饭点,二来我与黄养神抛出竞争的立场之外,关系还算是不错,多少也得给些面子,于是便应了,带着小白狐儿和董仲明前往,不免又多作了一番介绍。
祠中餐厅自有雅间,做的是全素斋,一席桌面鸡鸭鱼肉全都有,不过都是些香菇面筋、豆腐萝卜做的,神形相似而已,不过我素来对这种表面功夫并不喜欢,素便是素,有何必欺骗自己的视觉,所以这一席饭吃得没滋没味的,接下来的饭后品茶,也只是随便聊了一些事儿,谈及了当今行内第一世家的威风,那孙敬逸有不免有些得意,多夸了两句嘴,听得我直犯恶心。
一番交往下来,孙敬逸给我的感觉是本事不错,但心机不足,略微有些虚荣轻浮,被派来守陵也是应有之事。
谈话到了一半,有人过来与他耳语,接着孙敬逸与我告罪,说有事得去忙,我便顺势起身告辞,刚刚离开这院落,突然听到小白狐儿对我说道:“哥哥,你看那个老头,好有气势啊,感觉很厉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