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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亡命天涯
Chapter 30 堂屋恶斗,身份曝光
这一阵飓风从门外吹过来,将火塘里面的灰烬全数刮起,漫天飞扬,也迷糊了我们的视线。我只见到一道黑影子,从外到内,似离弦的箭,倏然射了进来,朝着躺在草席上面的张果果抓去。
杂毛小道双腿盘坐,闭目念经,不悲不喜,不为所动,似乎隔绝于世一般。我前两日便已经镇压住了心中的阳毒,这两天的精神也有所好转,正打算找一物,来祭我手中这把鬼剑。见这黑影来袭,怕那烟灰迷花了眼睛,当下就闭上双目,抓起放在膝前的鬼剑,凭着印象,一剑斩去。
刷——
这鬼剑有朵朵寄身,我一剑斩去,立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撕裂声,响亮得紧。
那一阵妖风吹过后,我睁开眼睛,看到那道扑向凯敏小妹的黑影,被我一剑逼退,跃上了房屋的主梁。杂毛小道依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醒过来。我放目看去,房梁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像狐狸,又像是猴子。仅仅是在一瞬间,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摇身一晃,竟然变成了人形,不高,也就一米四几,华服美履,面如冠玉,含笑腼腆,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看到这一切,我猜想自己应该是中了幻觉,又或者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使劲儿咬了一口舌尖,疼得眼前发黑。刚刚回过神来,便见到那东西从房梁上凌空扑下,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扇子,前端寒光乍现,朝着我一把挥来。
我凛然不惧,挥剑便挡。
一剑一扇相交,顿时间有火星闪动,铿的一声响。我感觉右手上面的鬼剑,像是被拆迁的那种八磅槌敲中一般,整只手酸软无力,脚步也往后滑。不过我难受,那家伙更加难受,往后腾飞,刚才那美少年的形象变得缥缈起来,根本就不真实了,仿佛有无数的重影在相叠,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
我站稳脚步,感觉到面前这东西,应该是一灵体,而且是一个极端的灵体,凝固的身形比神识还要强大的家伙。一般这样的家伙,要么是妖,要么就是依托到了阴煞地脉的幸运儿。而这种幸运儿,其实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山神。
不过山神和山神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说那中华传说起源的昆仑山、世界屋脊的喜马拉雅山、东祭告天的皇权泰山,这些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乃朝中重臣;次一级的五岳、四大佛山、海内名山,这些都是封疆大吏级别;而至于我们身处的这地界,默默无名,不过就是县官、甚至一小村长的级别。虽然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但是我们却也未必怕了它,弱了自己的名头。
我瞧得仔细,心中安定,气沉于胸,也不管杂毛小道如何招魂还魄,抽身便朝着那邪物冲去。
那山神已经知道了它面前的,并非常人。不过它坐落于这莽莽山林,本来也是个蛮横惯了的角色,哪里会怕我?当下凶性大发,双手擂胸,嗷嗷直叫,这声音并不雄厚,而是像猴子一样,吱吱声,刺耳得很。我前冲的脚步稍乱,剑尖就有些偏移。那山神却是浑身一震,身形见风长了一大半,瞬间变做两米多高,一脚就朝我身上踏来,气势凶猛非常。
我冷冷一笑,些许幻术,还能诓骗得了我?我脚趾微拱,脚尖抓地,这算是稳住了身形,然后右手的鬼剑一动,依照着杂毛小道教我入门级茅山降鬼剑法,抖出了一大篷的剑花,朝着面前这巨汉的胸口刺去。
这一剑,刺中了山神幻化出来的巨汉胸口。
一剑刺入,我感觉到了如同实质的触感。正待再进一分,便感觉到鬼剑被一双手给紧紧抓住,这厮竟然不管不顾,先是止住了我的剑势,然后右手陡然一长,朝我的头颅抓来。我手中的剑被它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抽剑是来不及了,唯有将恶魔巫手点燃,暗自运起了《正统巫藏—携自然论述巫蛊上经》中的行气之法,用左手向它一掌击去。
这山神化身的巨汉之手,单手能够抓起一个篮球,我的手与它比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娇弱得很。然而两相对较,它的手如同雪人堆积,而我的则是红彤彤一块热烙铁,它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就发起狂来,而那手,则化作黑雾消散。
我略感吃惊,想不到我的这门法子,对付这种山神,竟然如此有效,让人有些不敢置信啊?
镇压山峦,难不成就是镇压这山神野鬼么?
一阵癫狂过后,那山神开始悔转过来,想溜,回身便跑。然而它来得轻松,去,却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刚一转身,才发现抓住我鬼剑的那一只手,根本就抽脱不得。我冷笑,这老槐木天生性阴,比不得桃木光明辟邪,比不得枣木刚正坚硬,为何杂毛小道独独选了它,来给我做了一把木剑,并且谓之曰“鬼”呢?
所谓鬼,诡也。这妖身槐木纳阴聚邪,藏污纳垢,却能够不断净化,此为先天材料之功,而杂毛小道又在上面篆刻得有“荐拔往生神咒”,所谓“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是一等一的转魂利器,只不过初成型,功效未显而已。一旦鬼剑正中的法阵运转,上面便会有巨大的吸力传来,什么灵体妖体,皆受吸引,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这一来,吓得那山神惊惶莫定。不过到底是占了一片山头的人物,片刻之后,它开始如同李腾飞的那除魔飞剑一般,高频率地抖动起身子来。鬼剑毕竟初成,威力不显。很快,山神便脱离了鬼剑的吸引,顾不得屋里的张果果,朝着门外奔逃而去。
没走两步,一个梳着骄傲马尾辫的明媚少女出现在它面前,对它当胸就是一掌。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那个山神似乎有些崩溃了,在它的意识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强人,竟然连跟小妖交手的胆气都没有,往回一缩,朝着地下钻去。小妖见这货这么耍赖,气得半死,于是招呼也不打一声,跟着它,也钻进了地底。
我到底是尚未痊愈,见到那家伙已走,浑身发麻,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回头来看,只见杂毛小道也正在收功,双掌提于胸前,一道白色的气,从他的鼻间喷出来,箭一般,嗖的一声响。
我抓来布套,将鬼剑藏纳好,摇摇晃晃走到他身前,问怎么样,回来了么?
杂毛小道的眼睛晶晶亮,然而里面却是一片黯淡的恨意,见我问起,摇头说:没有。那个狗日的,狡猾得很。你这边跟它的分身斗个不停,它那意识中,却还能够分出两面,与我拼斗,原本引路的那一魄也被它紧紧收拢住,带回了藏身处。此番打草惊蛇,若想再找寻到这小妹的魂魄,只怕只有找到它的洞府老巢,直接将其结果了才行。
我叹气说,这回可真的是麻烦,就看小妖的本事了,也不知道她能否追踪得到。
我俩在这里说着话,侧门那里传来了凯敏的声音,只听他说,王大哥、林大哥,你们搞好了没有,我们能出来了吗?我赶忙将鬼剑掩饰好,说,好,你们出来吧。这话说完,侧门便被急忙推开,凯敏和他父母跑到堂屋来,看着这房间里凌乱的一切,看着灰蒙蒙的地上还有我俩,急忙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有说话,杂毛小道也默然不语,凯敏的母亲将地上的棉被掀开,只见女儿闭目而眠,正睡得香甜呢,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犹豫地问道:“是……好了么?”
杂毛小道点了点头,又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生命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可能会糊涂,记不清楚事情,甚至不一定认识你们。”凯敏的父母皆惊讶,而凯敏则凝神问我们,说刚才房间里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说你也知道的,刚才就是拘走你妹魂魄的那位过来了,我们拼斗了一场,他跑了。
看着屋子里这狼藉的一片,他们纷纷惊叹,又惊恐,不知道如何是好。杂毛小道手一挥,对着凯敏母亲说你们不用太过焦虑,我们这几天还不会走,必定要将那厮的贼巢找到,将你女儿治好,放心。凯敏你去弄两盆热水,给你王哥和我洗一洗,这一身灰,脏死了。
凯敏的父母连忙招呼,说我们去,我们去。
我和杂毛小道便没有再说,返回房间,任由他们收拾堂屋。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凯敏走了进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们的床前,有些激动,说两位,你们……莫非就是陆左和萧克明?
杂毛小道倒没有什么反应,我却是眉头一竖,眼睛里迸射出了光芒来,低声厉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Chapter 31 选择信任,凉山故闻
凯敏被我这冰冷的态度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倔强地说道:“我们认识的,对不对?我们还坐过同一班车,对不对?”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和杂毛小道已经暴露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当下我也并不惊慌,只是眯着眼睛,瞧着双拳紧握的凯敏,然后慢条斯理地重复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杂毛小道没有说话,而是往旁边站开了些,隐隐封住了通往门口的路。
凯敏见到了我们的反应,更加确定了心里面的想法。
他摆摆手,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们就是那天和我一起坐车,然后中途下车的那两位大哥,也是他们嘴里面的通缉犯。他们说你们犯了很严重的罪,还说你们一个人的消息,就能够值二十万!我知道很多……不过,我今天过来,只想告诉你们,我觉得你们是好人,是正直而善良的好人,你们肯定是被冤枉了,我……”
他感觉自己表达得有些语无伦次,来回说了半天,最后咬着牙,告诉我们:“我不会出卖你们的,即使你们治不好我妹妹,你们也可以在我家住着,一直住着。我相信,你们是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你们赢得了我们彝家人的尊重。放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长长舒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像心里面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听到面前这个彝家年轻人发自肺腑的独白,我和杂毛小道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要举报我们,自然不会跑过来,跟我们表白这一切,他完全可以在我们救了他妹妹之后,偷偷摸摸地出山,然后找到相关部门,提供我们的线索,卖了我们。
杂毛小道走上前来,拍了拍凯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和气地问道:“凯敏,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呢?你可想好了,我们俩,可都是上了通缉名单的人呢……”我看到凯敏战战兢兢地坐下来,也不由得笑,说,是啊,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会对我们说实话呢?见我们两个都和颜悦色,气氛和谐了许多,凯敏咽着口水说道:“两位大哥,我可以讲一个故事么?”
我们点头,凯敏开始说起来:他刚开始去外面打工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他到过很多地方,锦官城、渝城还有黔阳。记忆最深的是在二十岁生日的那天,他当时在锦官城的一家电子厂里上班,住的是宿舍,进去还没有两个星期,突然室友说他的钱被人偷了,然后非赖是他。丢的是四百块钱,正好他刚刚取了四百块钱,准备给他妹果果买一双好一点儿的登山鞋,然后给自己买一个十块钱的蛋糕,庆祝生日。后来他进了派出所,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人家都准备立案了,那个室友才发现,钱在他洗过的裤子兜里。
他二十岁的生日,是在派出所度过的。
凯敏说完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他动情地说道:“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两位大哥都可以掏光自己用来买药的钱,去帮助她。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们肯定是被冤枉了的。我以前被人冤枉的时候,总想着有人能够信任我,可是没有。但是现在,你们被冤枉了,我选择做那个能够信任你们的人。可以做这样的人,也是一种福气!”
凯敏说得诚恳,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都被打动了。连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都愿意选择相信我,而那些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朋友,有的却选择离我而去。人性的光辉,照耀到了普通人身上,却忘记照耀在那些努力往上爬的人心中。
那天晚上的交心,让我们彻底放松了对凯敏的警戒。其实很多时候,人看人,就是那一点之间,透了,就成了朋友;不透,隔了一层毛玻璃,大家永远都只有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怕被人从后背捅刀子。
当然,当天晚上对堂屋的整理,我们也没有参与。高手嘛,这种小事自然是不用亲手去做的。好吧,其实就是因为一番大战,我和杂毛小道都太累了,于是就偷了懒,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锻炼身体,凯敏母亲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问,小王,我家果果的病,真的就不能治了么?我回头,问她果果有没有好一点儿?她点头,说:“不吵不闹了,叫吃饭,也乖乖地吃,只不过……”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倏然就落下来,说:“以前看到我家果果,像个野猴子一样漫山遍野跑,心烦得厉害。现在看她像个小猫一样窝在床上,特别不得劲,想着她这个小姑娘马上就要成人了,嫁人了,还要遭这难,就难受得不行……”
我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凯敏的母亲四十多岁,却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人也沧桑,脸上好多皱纹,心中就也跟着难过。连忙安慰她,说,大姐(王黎外表三十来岁),放心,我和林森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一定会治好她!
凯敏的母亲从兜里面,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方方正正,似乎有厚厚一沓钱,她说,我是山里人,妇道人家,也不晓得说话,你收下这个,我们的心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