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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难以启齿,然而杂毛小道起身,挡在了杨操和我之间,他厉声警告道:“陆左的手,是因为他杀了太多的阴灵生物,怨气积聚到了临界值,所以才会留下如此强烈的磁场反应。不过这只是一种猎魔的手段,对他的心智并没有影响。杨操,你不要做太过分了!”
杨操没有理杂毛小道,而是透过间隙,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说,陆左,你能够保证自己不发狂吗?
我深呼吸,感觉有头脑有些发胀,但是神识清晰,并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于是点头,说我可以保证,不会伤害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杨操脸绷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兄弟,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们已经死在洞子里面了。命这东西,福祸在天,老杨我就信你这一回,能够出去的话,好好喝一次酒,不醉不归。
他站起来,朝胡文飞和贾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旁边的马海波几人纷纷围了上来,连声慰问。
马海波过来揽我的肩膀,说老弟你别介意,你看看你这手,上面的骷髅头有多瘆人?哥儿几个见识浅薄,自然是吓得半死,不敢靠近的。我摆摆手,说无妨,贪多嚼不烂,我这是吸收了太多的怨气,所以才会这样。你们这几天离我远一点,小心沾染到,引来无端祸事。
吴刚端了一个陶碗过来,递给我,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坐在我旁边,说,哎呀,都不知道能不能够活着出去呢,担心这个算球?
他的话语里面有一些悲观,我奇怪,问到底怎么回事?
吴刚告诉我,今天他们白天又去我们跌落下来的那个深潭上游探索了一番,两侧根本就是壁立千仞,没有半点攀爬的可能性;而且,无论在这峡谷的哪个位置,无线电和手机都与外界沟通不成;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身上携带的物资已经不多了,粮食这里倒是够,只是最重要的弹药和能源等,是一天少过一天。
没有了弹药,我们手上的枪支连烧火棍都不如;而没有了手电,一到了晚上或者阴森之处,我们便是双眼抓瞎,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没有了盐,吃再多也没有力气……
而在暗处,危机则处处潜藏着,矮骡子、“咕噜姆”模样的纵火者、遍地的长蛇和毒虫……其中的每一个,对我们都是巨大的威胁,在援军遥遥无期的当下,我们到底该怎么办?这是每个人的脑子里面,都要思考的问题。
吴刚本是个铁一般刚强的男人,然而这里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在遭受到战友陆续死亡的打击之后,他心中那小小的期冀和信念,都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吃着陶碗中的白饭,安慰了他几句,却感觉这话语从我的嘴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麻烦重重的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呢?
果然,杨操的话语很快得到了验证,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开始发起了高烧。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发过高烧了,记忆中最近的一次,还是我2005年从合肥的传销窝点中跑回来的时候,路上淋了些雨,心中又愤怒同乡好友的欺骗,结果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急得我母亲整夜整夜哭,生怕我就那样死去。
不过我还是挺了过来,在大敦子镇人民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后,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打拼挣钱,报答我那年迈的父母。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发过烧。有了本命金蚕蛊后,我更是晋级成打不死的小强,再重的伤都会很快痊愈。然而此次高烧来得十分突然,几天的时间里,我清醒的时候并不多,脑袋整天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一个发动机在轰鸣,乱糟糟的。
杂毛小道因为带伤布阵,元气大伤,他便留在鼓楼中照顾我。
这里条件不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稀奇古怪的草药,熬制成苦津津的药水给我喝,还让小苗女悠悠定时给我敷冷水毛巾。这毛巾是用他身上的道袍撕裂做成,沾了水后黏黏嗒嗒的,并不舒服,不过旁边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帮我忙上忙下,擦汗洗脸,倒还是有些惬意。
杂毛小道除了给我煮草药和自己打坐修养之外,大部分时间花在两件事情上面:首先便是制符。他随身带有一些朱砂和烟墨,黄符纸也有些,但是不多,不过他却能够因地制宜,找来了蜈蚣、蚯蚓、鱼血、黑泥疙瘩和烟熏的竹块以及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玩意儿,制出各种符箓来。这些未必有多少威力,但是却能够起到预警、驱虫、防止控制和宁神的诸多功效。其次便是赶工那块血虎红翡。
每当四下无人之时,迷迷糊糊的我总能够看到杂毛小道凝视着那一块红殷殷的玉石,如同注视着女人的玉体,眼中有着发狂的灼热。他通常会念一段“净心神咒”或者“祝香谣”,然后似梦似醒地观察一番,接着开始下刀。即使现在危机四伏,他一天最多也只会下十刀,脑中构思千万,篆刀一下,有去无回,果决得如同沙场搏杀。
其实关于那几天的记忆,我是模糊的,也想不起太多的东西来。我大部分时间里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就是金蚕蛊,缩在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翻滚着,疼痛着,感觉浑身的皮肤如同火一般烫,奇痒无比,灼热而痛苦。
第三天的时候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发烧,是因为金蚕蛊正在遭受痛苦的煎熬。
我们性命相连,所以它异变,而我则荣辱与共,共同承担。
如此浑浑噩噩,直到第三天下午,我的旁边又多了两个躺着的人:一个是马海波,一个是胡文飞。他们在经过几天的彷徨和无奈之后,尝试着爬过之前垮下来的那个山头,攀上一线天峡谷,可是在上了十几米的时候,从岩壁间突然蹿出了一条烙铁头,虽然杨操眼疾手快,一针将这毒蛇的头给钉住了,但是老马却吓得失手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还好胡文飞当时就在十米以下的地方,手攀着藤蔓,伸手抓住了老马的手。
马海波被救了下来,但是两个人都单手脱臼,加上各种擦伤,无奈地负伤返回。
第一次逃生行动,宣告失败。
在没有药、也没有医疗条件的一线天峡谷中,受伤无疑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杂毛小道这个业余郎中变得十分忙碌。而我在第四天的子时,心中突然一跳,感觉喉咙中有一物,往外面奋力地攀爬。
Chapter 15 肥虫子的第一次
此物滑过我的喉咙,往外面爬。我只觉得喉线一痒,张开嘴巴,咳嗽两声,结果便咳出一个东西来。这是浑身皱巴巴的金蚕蛊,它这种出场方式已经多日未用,显得十分艰难,而它也与往日截然不同,如同上了年岁一般,皮肤依然是金黄色,却松弛得很,毫无光泽。
它附在我的鼻梁上,有一股异香传到我的鼻间,如同八月的桂花静谧开放。
闻着这香味,我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坐直起身子来,发现旁人皆已熟睡,只有在旁边照顾我的小苗女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金蚕蛊。
我伸出鬼脸左手,金蚕蛊已经不能够飞行了,只是奋力地沿着我的脸、我的脖子和手臂,一点一点地朝着左手挪动。它爬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艰难。一路行走,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湿滑清亮的印迹。
终于,它爬到了我的左手上面,小东西盯着我,我也盯着它。
我们大眼瞪小眼。
这三四日,我受尽了苦痛,它也饱受了折磨,如今,看着这可怜虫儿的黑豆子眼睛,一种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亲近感,油然而起。自从去年七月,我被外婆种下了这金蚕蛊,我们的性命就联系在了一起。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这便是我和肥虫子之间最简单的关系,这世间也便只有我与它,谁都离不开谁,唯有同归于尽的命运。如此,方可谓之曰:本命蛊。
我们互瞄了一阵,在我手掌上面的肥虫子开始蠕动起来,它在我的手掌上游走,一会儿到左边,一会儿到右边,磨蹭得我手心直痒痒,想笑。过了差不多两分钟,突然它缩成了一团,然后在我手中的这肥虫子逐渐地瘪了下去,最后竟然只剩下一张皮。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左手臂间传来了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接着这股力量在我的全身上下游走,每行一圈,我就有一种浑身浸泡在温泉中的快感,如此行走了九个周天,突然我胸前一亮,一道金光闪耀,飞临到了我的面前。
瞧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是蜕去了蚕衣的金蚕蛊。
只见它比从前,多少是瘦了一丁点儿,然而身子却越发地灵动了,脑袋上的那颗青春痘也不再是圆圆的一颗,而变化成了山字形;金光灿灿的皮肤沉淀了一些,不再那么张扬,呈现出低调的暗金色,不过它那黑豆子眼睛,倒是锐利上了几分。
我握着拳头,将它褪下来的蚕衣小心收起来。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育蛊一节中有言,说这金蚕蛊一生之中会褪去九次皮,每褪一次,境界就会跃升一阶。若能够褪上九次,便能够筑就金身,超脱于六道之外,不受轮回——这当然是胡诌了,我这金蚕蛊历时一载,其间享尽了多少好处,经过多少磨难,最后在洞穴中遭受到雷轰一般的惊吓之后,才堪堪蜕去一层皮。
若要褪上九层,显然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而我死后,金蚕蛊也随之消亡,哪里有机会再蜕皮?
我之前感觉“十二法”门中有很多胡诌和想当然的成分,也源自于此:对于不可能达到的事情,先行者往往会画一张很大的饼,然后与宗教扯上关系,诱惑后来的人对他们产生高山仰止的敬仰和崇拜。
但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金蚕蛊蜕变成功,最直接的好处是一直处于病怏怏状态的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感觉所有的疾病都随之消退,浑身暖洋洋的,精神抖擞。悠悠看着那可爱模样的肥虫子,伸出手指尖去触摸,轻轻一碰,立刻缩回了手,脸上居然洋溢起笑容来。
我站起身来,发现杂毛小道已经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我呢,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笑了,但是并没有询问什么,而是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我走出鼓楼,来到前面的打谷场,上面是吴刚和小周在值班,喊住我,说要去哪里?
我说我憋得太久了,要去放下水。
吴刚笑了笑,说不要跑太远,别像小周一样,拉到一半被鬼追得到处跑……旁边小周气急败坏地跟吴刚扯了两句,我挥挥手,说不会的,我的屁股没有小周的白。
吴刚哈哈大笑。
我放水回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然后爬上鼓楼二层,站在他们放哨的岗位上。有山风吹来,天上的星子寥廓,忽闪忽现,天幕下是一片寂静的漆黑,远处不时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身下是篝火昏暗的光亮,在这一片天地中,我们仿佛是宇宙的中心。
如此的清澈高远,如此孤独。
我说我来值勤吧?吴刚摇头说不用,计划都已经排好了,而且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吹风。我问还撑得住吧?吴刚苦笑,说还好。小周在旁边叹气,说好个毛,我这自动步枪里面只剩下十一发子弹了,每次扣动扳机的时候,都比丢了一沓钞票还肉痛。
我返回屋子,看到马海波和胡文飞手上还绑着树枝做的夹板,脸上有多处伤痕。
走近些,我看到马海波的身体不住地发抖,呼吸急促,脸部肌肉不断抽搐,发出不自然的笑容,手摸在他的额头上,居然烫得如火炉。这是破伤风的表现,虽然杂毛小道做了处理,但是因为没有条件,老马还是被感染了。
破伤风除了高烧之外,还可能引发多种并发症,甚至能够短时间内致人死亡,所以我也没有半分犹豫,手指一勾,肥虫子立刻飞了过来,它明了我的用意,立刻钻进了马海波的嘴里,然后蠕动着。
十分钟之后,马海波的呼吸平缓下来,受伤的左手重新获得了知觉。
肥虫子又进入了胡文飞的身体中。
第二天清晨,马海波和胡文飞才发现自己脱臼受伤的手臂,又可以活动了,虽然依旧有些拉伤,但是愈合的速度却快了几倍。
他们当然能够猜到是谁做了手脚,朝着我一阵感激。
不过即便是如此,总体的气氛还是低沉的。
因为前天的尝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贾微的那头食蚁兽也曾经尝试翻山,结果因为悬崖太过陡峭,也没能够成功;而我们寄予厚望的虎皮猫大人,至今没有醒转,若不是手摸在它的肚子上面,还有体温和心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就是个死鸟儿。
我的金蚕蛊虽然醒转过来,但是却不敢把它放飞得离我太远了。
毕竟此地,太过邪门了。
第一次尝试,也是最后一次尝试。早上的时候,杨操、吴刚等人商量的议题竟然是巩固防线,然后还有收集粮食的事情。显然,在抛开逃离出去的念头之后,大家变得实际起来,静守待援,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生存下来再说。
只有贾微提出:溪流下游的那个洞穴,说不定就是出口呢?
她的这个说法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嘲笑,没有人愿意再次去探查那种黑黢黢的洞穴。黑暗即恐惧,恐惧即死亡。没有人愿意再死人,更没有人愿意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当自己的提议被否,贾微变得沉默了,眼神不时朝着西面飘忽。
我看得出来,她想单独去。这个女人有一种狼的气质,喜欢群居,也喜欢孤独。我不知道杨操是怎样确认她没有被附身的,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真的有一些怪异。
果然,下午,胡文飞找到我,说贾微又不见了,最后见到她的老金说她在屋子里面整理行装,然后翻出了一些零碎的东西离开。
在鼓楼上放哨的小周告诉我们,三点钟的时候,看到西面处有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现在想起来,有可能是贾干部。
胡文飞和杨操心急如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讨对策。不过全体前去营救显然不现实,这寨子里我们需要驻守一定的人员,保持里面的物资不被掠夺和损毁。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我、胡文飞和杨操三人前去查探,其余五人留守原地。
我们是下午近四点的时候出发的,一路前行,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转弯路口,转过这道水湾子,前面便是那洞穴了。我们只有在心中祈求,这个该死的女人最好不要进洞,不然……我们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里面的东西,我想我惹不起。
当我翻过一块挡住前路、三米多高的石头时,一种诡异的情形出现在我的面前,鸡皮疙瘩瞬间就布满了我的全身:在石头下十几米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蜈蚣爬虫,而在两侧的树木上面,则是吐着信子,嗤嗤作响的蛇类。
这条路上,密密麻麻的蜈蚣,怕不得有成千上万条。
杨操和胡文飞也翻上了石头,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吓一大跳,差点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