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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婵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求小主的赏,只是替小主安安心罢了。奴婢的姑母就在京中,等回去奴婢就托她去给外头的大夫瞧瞧。这些日子小主先别喝这坐胎药就是了。”
嬿婉沉静片刻:“好!本宫就先不喝了。”
春婵忙道:“是啊。小主总急着想有了身孕可以固宠,其实换过来想想,咱们先争了恩宠再有孩子也不迟啊!左右宫里头的嫔妃一直是舒妃最得宠,如今她有了身孕也好,正好腾出空儿来给小主机会啊!”
嬿婉的神色稍稍恢复过来,她掰着指头,素白手指上的鎏金玛瑙双喜护甲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流丽的光彩:“宫里的女人里头,皇后、纯贵妃、嘉贵妃、愉妃和婉嫔都已经年过三十,再得宠也不过如此了。年轻的里头也就是舒妃和晋嫔得脸些罢了。舒妃这个时候有孕,倒实在是个好机会。”
春婵笑道:“如此,小主可以宽心了。那么奴婢去端碗黑米牛乳羹来,小主喝了安神睡下吧。”
御驾是在九日后回到宫中的。意欢直如众星捧月一般被送回了储秀宫,而晋嫔亦在来看望意欢时被如懿发觉了她手上那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嬿婉一时瞧见,便道“眼熟”,晋嫔半是含笑半是得意道:“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晋封之礼,说是从前慧贤皇贵妃的爱物。”
嬿婉闻言不免有些嫉妒:“慧贤皇贵妃当年多得宠,咱们也是知道些的。瞧皇上多心疼你。”
那东西实在是太眼熟了,如懿看着眼皮微微发跳,一颗心又恨又乱,面上却笑得波澜不惊:“这镯子还是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孝贤皇后赏下的,本宫和慧贤皇贵妃各有一串,如今千回百转,孝贤皇后赏的东西,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家人的手里。”
众人笑了一会儿,便也只是羡慕,围着晋嫔夸赞了几句,便也散了。
这一日陪在如懿身边的恰是进宫当值的惢心,背着人便有些不忍,垂着脸容道:“晋嫔小主年轻轻的,竟这样被蒙在鼓里,若断了一辈子的生育,不也可怜。”
有隐约的怒意浮上眉间,如懿冷下脸道:“你没听见是皇上赏的?慧贤皇贵妃死前是什么都和皇上说了的,皇上既还赏这个,是铁了心不许晋嫔有孕。左右是富察氏作的孽落在了富察氏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说的!”
惢心默然点头:“也是!当年孝贤皇后一时错了念头,如今流毒自家,可见做人,真当是要顾着后头的。”
檐下秋风幽幽拂面,寂寞而无声。半晌,如懿缓了心境,徐徐道:“若告诉了晋嫔,反而惹她一辈子伤心,还是不知道的好,只当是自己没福罢了。”
太后得到意欢有孕的消息时正站在廊下逗着一双红嘴绿鹦哥儿,她拈了一支赤金长簪在手,调弄那鸟儿唱出一串嘀呖啼啭,在那明快的清脆声声里且喜且疑:“过了这么些年了,哀家都以为舒妃能恩宠不衰便不错了。皇帝不许她生育,连自作聪明的令嫔都吃了暗亏,怎么如今却突然有了?”
福珈含笑道:“或许皇上宠爱了舒妃这么多年,也放下了心,不忌讳她叶赫那拉氏的出身了。”
太后松一口气,微微颔首:“这也可能。到底舒妃得宠多年,终究人非草木,皇帝感念她痴心也是有的。”
福珈亦是怜惜:“太后说得是。也难为了舒妃小主一片情深,这些年纵然暗中为太后探知皇上心意,为长公主之事进言,可对皇上也是情真意切。如今求子得子,也真是福报!”
太后停下手中长簪,瞟一眼福珈,淡淡道:“所谓一赏一罚,皆是帝王雨露恩泽。所以生与不生,都是皇帝许给宫中女子的恩典,只能受着罢了。不告诉她明白,有时也比告诉更留了情面。糊涂啊,未必不是福气。何况对咱们来说,舒妃有孕自然多一重安稳,可若一直未孕,也不算坏事。”
福珈幽幽道:“奴婢明白。舒妃对皇上情深,有孕自然是地位更稳,无孕也少了她与皇上之间的羁绊,所以太后一直恍若不知,袖手未理。”
太后不置可否,只道:“对了,舒妃有孕,皇帝是何态度?”
福珈笑道:“皇上说舒妃小主是头胎,叫好生保养着,很是上心呢。”
太后一脸慈祥和悦:“皇帝是这个意思就好。那你也仔细着些,好生照顾舒妃的身子。记着,别太落了痕迹,反而惹皇帝疑心。”
福珈笑容满面答应着:“以后是不能落了痕迹,可眼下有孕,也是该好好儿赏赐的。”
太后笑道:“可不是,人老了多虑便是哀家这样的。那你即刻去小库房寻两株上好的玉珊瑚送去给舒妃安枕。还有,哀家记得上回李朝遣使者来朝时有几株上好的雪参是给哀家的,也挑最好的送去。告诉舒妃好好儿安胎,一切有哀家。”
福珈应道:“是。可是太医院刚来回话,说晋嫔小主身子不大好,太后要不要赏些什么安慰她,到底也是富察氏出来的人。”
太后漫不经心地给手边的鸟儿添了点儿水,听着它们叫得嘀呖婉转,惊破了晨梦依稀:“晋嫔的病来得蹊跷,这里怕是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还是别多理会。你就去看一眼,送点子哀家上回吃絮了的阿胶核桃膏去就是了。”她想了想,“舒妃有孕,玫嫔的宠遇一般,身子也不大好了,哀家手头也没什么新人备着。”
福珈想了半日,为难地道:“庆贵人年轻,容颜也好,可以稍稍调教。”
太后点头道:“也罢。总不能皇帝身边没一个得宠的是咱们的人,你便去安排吧。”
这边厢意欢初初有孕,宫中往来探视不断,极是热闹,连玉妍也生了妒意,不免嘀咕道:“不就是怀个孩子么,好像谁没怀过似的,眼皮子这样浅!”然而,她这样的话只敢在背后说说,自上次被当众穿耳之后,她也安分了些许,又见皇帝不偏帮着自己,只好愈加收敛。
而嬿婉这边厢,春婵的手脚很快,将药托相熟的采办小太监送出去给了姑母,只说按药拟个方子,让瞧瞧是怎么用的。她姑母受了重托,倒也很快带回了消息。
嬿婉望着方子上的白纸黑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震惊不已,紧紧攥着手道:“不会的!怎么会?怎么会!”
春婵吓了一跳,忙凑到嬿婉跟前拿起那张方子看,上面却是落笔郑重的几行字:“避孕去胎,此方极佳,事后服用,可保一时之效。”
阳光从明纸长窗照进,映得嬿婉的面孔如昨夜初下的雪珠一般苍白寒冷。嬿婉的手在剧烈地发抖,连着满头银翠珠花亦沥沥作响。春婵知道她是惊怒到了极点,忙递了盏热茶捧到她手里道:“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小主千万别这个样子。”
嬿婉的手哪里捧得住那白粉地油红开光菊石茶盏,眼看着茶水险些泼出来,她放下了茶盏颤声道:“你姑母都找了些什么大夫瞧的?别是什么大夫随便看了看就拿到本宫面前来应付。”
春婵满脸谨慎道:“小主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奴婢和姑母怎敢随意,都是找京城里的名医看的。姑母不放心,还看了三四家呢。您瞧,看过的大夫都在上头写了名字,是有据可查的。小主,咱们是真的吃了亏了!”
嬿婉摊开掌心,只见如玉洁白的手心上已被养得寸把长的指甲掐出了三四个血印子。嬿婉浑然不觉得疼,沉痛道:“是吃了大亏了!偏偏这亏还是自己找来的!”她沉沉落下泪来,又狠狠抹去,“把避孕药当坐胎药吃了这些年,难怪没有孩子!”
春婵见她气痛得有些痴了,忙劝解道:“小主,咱们立刻停了这药就没事了。方子上说得明明白白,这药是每次侍寝后吃才见效的。舒妃小主停了几次就怀上了,咱们也可以的。小主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嬿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可是这药是皇上赏给舒妃,后来又一模一样赏给晋嫔的。咱们还问过了那么多太医,他们都说是坐胎的好药,他们……”
春婵忙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人在,只得低声道:“说明皇上有心不想让舒妃和晋嫔有孕,而小主只是误打误撞,皇上并非不想让小主有孕的!”
嬿婉惊怕不已:“那皇上为什么不许她们有孕,皇上明明是很宠爱舒妃和晋嫔的……”
春婵也有些惶惑,只得道:“皇上不许,总有皇上的道理。譬如舒妃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皇上总有些忌讳……”
嬿婉脸上的惊慌渐渐淡去,抓住春婵的手道:“会不会是舒妃已经察觉了不妥,所以才停了那药,这才有了身孕?”她秀丽的面庞上有狠辣的厉色刻入,“她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春婵忙道:“小主,小主,咱们喝那药是悄悄儿的,舒妃不知道,倒是皇后跟前您提过两句的。”
嬿婉雪白的牙森森咬在没有血色的唇上:“是了。皇后屡次在本宫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药,要听天由命,要随缘。这件事,怕不只是皇上的主意,皇后也是知道的。”
春婵惊道:“小主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竟然都不告诉您?或者舒妃小主也是听了她的劝才停了药的,她只告诉舒妃,却不告诉您?您可是为了皇后娘娘下了好大的力气整治嘉贵妃的呀。皇后娘娘的心也太狠了!”
嬿婉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不肯作声,任由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湮没了她痛惜而沉郁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