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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不好看的,看着糟心。”白少棠给了我一个白眼,转头瞧着屏风,冷冷地道,“老子数到三,一——”
话刚出口,白少棠就如箭一般猛地冲了上去,一掌劈开屏风。我猛地扑上去,挡在苏容卿面前,硬生生地接下白少棠那一掌。
白少棠武功比我好太多,我当场被他的掌力撞飞,直直地砸向苏容卿。苏容卿不躲不闪,端坐在原地,伸出手来,一把揽住我的腰,手轻轻柔柔一带,四两拨千斤一般化解了白少棠的掌力,稳稳地抱住了我。
这是与沈夜截然不同的拥抱。
没有温柔,没有暖意,没有不知名的怦然心动,内心如镜,未曾有一丝涟漪。
我呆愣在苏容卿怀里。
我从未想过,当我与他拥抱的这一刻,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白少棠劈开屏风后,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苏容卿戴着纯白面具,揽着我端坐在破烂的屏风之后,静静地端望着愣着的白少棠。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面容,他那一双眸子,清冷如月,高贵如高山白雪,立刻让人觉得贵气逼人。
白少棠比我先反应过来,他猛地大吼了句:“大白天的你还戴什么面具?!”
“光天化日强闯民宅,白大人这是觉得楚都没王法了是吗?”
“我抽你……”白少棠猛地解下腰上的软剑抽了过来,大喊着。他还没说完,我就大吼出声来:“你闹够没有!”
白少棠愣了愣,转过头来瞧我:“你生气了?”说着,他便红了眼眶,“你居然为了这个面具男对我生气了!万一他是个丑八怪呢!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就对我生气了!”
“少棠……”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白少棠捂住耳朵,“这次我生气了,你就算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少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让你再见到我的!你再思念我也没用!”
“少棠……”
“我……”
“你爹在你后面!”我实在没能忍住,打断了他的话。白少棠猛地回头,看见他爹站在他身后,身姿魁梧,气势如山。而后白少棠大叫一声,在他爹皮鞭猛地抽下来之前,足尖一点,便冲了出去。他一面冲还一面喊:“舒城!你今晚来,我是不会开门的!明晚也不会!”
说着,他的身影便消失了。等他走后,他那魁梧的爹才看向我们,朝我作揖道:“舒大人。”
“伯父。”我赶忙还礼。他点了点头,扫了我和跪坐在地上的苏容卿一眼,眼里有了惋惜的神色,随后却也只是叹息了一声,便追着白少棠的方向跑了出去。等他们走后,房间里就留下我和苏容卿两人,我打量着戴着面具的苏容卿,觉得有些好奇。
我想,以我们二人的关系,他应该是可以把面具摘下来的。然而他没主动摘,我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请求,可我不请求,他不摘,我心里又好奇。
他从容地饮着茶,我左思右想,终于下决心厚着脸皮开口,然而我刚张开口,他便打断了我,淡淡地道:“你回吧。”
“啊……”
“黄昏了。”他端着茶,指了指天色,“晚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谈。十五要到了,”他的话猛地提醒了我当初我们的约定,我一瞬间清醒,他却不动声色慢慢说道,“你没想清楚,我就去退婚。”
“那要是我想清楚了呢?”
他没说话,将陶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抬头看向我。他的目光如此坚定,与我的犹疑截然不同。
“我与你不同,”他说,“我要什么,我很清楚。你只管做你的决定,而我亦会有我的选择。沈夜,或是我,”他再提及那个名字,让我心中一惊,“你应做出决断来。当然,”他声音里有了调笑的意味,“白公子,亦不是不可。”
我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吃了苦瓜,赶紧苦着脸告辞。再待下去,谁都不知道苏容卿会说出让我多么恶心的话来。
白少棠不是不好,我知道,但是少棠这个人吧……和我之间,只是亲兄妹一般。
亲兄妹有成亲的吗?
想想和白少棠成亲,我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苏容卿让我多想想,我只能多想想。夜里我叫了上官流岚和上官婉清,包了一艘小船,敲打着金杯银碗,一面游湖,一面思考。
她们俩懂事,我不说话,她们便不提。上官流岚一贯作风就是寡言,上官婉清说着她那乱七八糟的感情史,说完昨日寻香楼的南凤,便聊前日花阁里的北艳,说这些男人争宠的伎俩,逗得我和上官流岚一个劲地笑。
末了,我有些醉了,竟问她:“婉清,你同这么多人在一起,都是真心的吗?”
“那当然了,”上官婉清一脸郑重,“我对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比珍珠还真!舒城,你年纪小,”她的手搭在我肩上,一脸认真,“你不明白,这世界上吧,不是所有感情都是一心一意的,难道我爱着所有人,这就不是真爱了吗?”
她说得太认真,太有道理,我几乎就要信了。就在这时,上官流岚脚往上官婉清膝上猛地一踢,上官婉清当场跪了下去。上官流岚摇着杯子,笑道:“教坏小孩子是不对的,还不给舒大人认错?”
我这才反应过来,差点一巴掌朝这浑蛋抽过去。我围着桌子去追她,船被我们俩弄得摇摇晃晃,船夫在门口叫苦不迭。上官流岚一本正经地喝着酒,我猛地朝前一扑,一把将上官婉清的裙子拽了下来。也就是那一刻,船“砰”地响了一声,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我和上官婉清愣愣地回头:“怎么了?”
“船撞了。”上官流岚放下酒杯,站起身就走了出去。我和上官婉清赶忙整了整衣裳,提起裙子便往外走,等走到边上,我一看对面,立刻就来劲了。
是秦阳——
那个一天参我三次,一年参我的折子能堆积起人高,还只是一个小官就和我打过一架的秦阳。
我和她的恩怨如果要数起来,简直是一个箩筐都不够装。
我们俩的船头对头撞在了一起,我们的船大些,将她的船抵在了边上,她的船动弹不得,只能要求我的船动。她和上官流岚正有礼貌地协商着,我一出来,她立刻变了脸色,而后我笑了起来,温柔说道:“秦大人,船撞了是吧?”
她没说话,一脸不屑,转过脸去。
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现在脑子里估计就四个字——纨绔子弟。
对,她不待见我。她是贫寒人家考上的状元,而我是世袭的贵族,所以她瞧不起我的脑子,我瞧不上她的出身。我这个人脾气好,她便觉着我不正经;我这个人喜欢公平较量,例如之前和她打那一架,她觉得我仗势欺人;我这个人这么多年来没娶正君,难免少女怀春有些寂寞,看见好看的男人会上去问个话——例如她哥,她就觉得我是登徒子……
我这辈子虽然不是没被人骂过,但基本集中在我个人的缺点上,也就她,从我的出身否定我。
她这不屑的表情一露出来,我就想起她护国寺的《凤求凰》,火瞬间就冒了上来。我笑着说道:“秦大人,怎么不说话?今晚是同哪位佳人有约,泛舟湖上呢?”
“不劳舒大人费心秦某的事,”秦阳转过头来,神色淡淡地道,“现在船撞上了,劳烦舒大人的船让一让。”
“不让!”上官婉清从后面猛地跳了出来,仗着酒劲道,“你和咱们家舒城抢男人,就是不让!”
这话一出,我立刻有一种想打死上官婉清的冲动。秦阳愣了一下,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忽地就笑了,转过身来,正面迎着我,笑着道:“秦某最近只追求过凤楼的沈公子,莫非这位沈公子是舒大人的心上人?”
“是不是我的心上人,你管得着吗?”我咬着牙开口,“咱们的账,还不够多吗?”
“就是账太多了,所以秦某得想一下,是不是要再加一笔。”秦阳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舒大人啊,你不是要和苏阁老的儿子成亲了吗?圣上赐婚啊,这么大的好事儿,舒大人你还惦记着其他人,不怕苏公子不开心吗?”
“秦大人,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聒噪。”我捏紧了拳头,瞧着秦阳满脸笑容,想起之前听说秦阳正在准备婚事的消息,脑子里突然幻想出了秦阳和沈夜成亲的场景,我脑子一热,当场便同船夫道,“退一下。”
秦阳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以为我要离开。船往旁边挪了一下,我看着秦阳的脸,继续道:“撞上去,狠狠撞。”
秦阳变了脸色。船夫听了我的话,又将船撞了上去。秦阳的小船不够我们的精致,船猛地一震,当场撞出一个窟窿来。秦阳猛地上前一步,大吼出声:“舒城,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怎么了!”我提高了声音,“当年我调戏你哥打了你欺了你,我今天就撞你的船,就一辈子欺负你,你又能怎样!”
话刚说完,秦阳猛地扑了上来。
她没学过武,哪怕当官后请人教习了些三脚猫功夫,也和我这样从小由一流高手教授长大的人不同。她一扑上来,我就一脚踹了过去,当场就将她踹回自己船上,砸开了船舱门,直直地冲了进去。
我足尖一点追到她船上,正准备再打,一卷帘,便瞧见沈夜坐在里面,一只手扶着虚弱的秦阳,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神色淡然。
他旁边有水涓涓涌入,小船正逐渐下沉,他注视着酒杯,面上波澜不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我那么久没和他见面,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他想必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也必然知道了我是如何欺负秦阳的,我在他心里必然成了一个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和秦阳这种通过自身努力积极建设自我成功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他什么话都没说,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然而想了又想,我还是憋回了所有话,勉强挤出了笑容:“这船坏了,我们船大,你们俩要不去我们的船上吧?”
水漫到了沈夜的位置,沈夜扶着秦阳站了起来,然后他看向了我,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扶着踉跄的秦阳朝我走了过来,到我身边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舒大人,过分了。”
我突然有了拔剑的冲动,我想,我现在把他们俩砍死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沈夜半扶半抱着秦阳走上我的船,我居然有了一种自己是个“绿帽王”的感觉。这种感觉当初成亲之日对象抱着孩子出现婚礼上时我没有,在定亲对象和别人私奔时我没有,但在沈夜半扶半抱着秦阳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有了!
这是一种愤怒中夹杂着痛苦的情绪,让我风度全无。我猛地回头,大吼出声:“你们不准上船!去跳湖吧!”
沈夜停住了脚步,抱着秦阳站在船头,朝我皱起了眉:“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吃药,你在这里找无辜人的麻烦,算怎么回事?”
船逐渐沉下去,弄湿了我的鞋尖,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跳回船上,同沈夜他们一起进了船舱。
进入船舱之后,我和上官家两姐妹立刻霸占了桌子的三面,虎视眈眈着沈夜和秦阳。
“我们来聊天吧。”我从桌底捞出酒坛子,猛地往桌上一放,气势汹汹。
沈夜挑眉一笑,抱着秦阳道:“放松点,聊天而已,又不杀人。”
我觉得气势落了下风,上官婉清立刻救场,从桌子下面又捞出一坛酒,笑意盈盈地道:“对,聊天,我们来了解一下大家吧。”
“我们不是挺熟的吗?”沈夜环顾四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剩下的就别问了。”
上官婉清语塞。
上官流岚从桌下又捞出一坛酒,稳稳地放在了桌上,然后把自己的剑也放了上来。
“我是刑部的,”她淡淡地开口,莫名就带了一股阴气,好像是刑部大牢走廊中吹过的那种,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说着抬起头,注视着沈夜,“聊天只喜欢我问你答,沈公子给个面子,迁就一下。”
沈夜终于没有说话,我和上官婉清对视一眼,热泪盈眶——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抵抗一下的战友了。
然后我们三个人都拔了酒坛子的盖子,我又捞出一坛酒,拔了盖子,给沈夜递了过去。我想了想,沈夜那边是两个人,我只递一坛酒,两个人喝怎么办?
不成,于是我赶紧拿出了最后一坛珍藏,笑眯眯地给秦阳递了过去:“那个,老秦,我刚才错了,给你赔罪啊,笑纳了。”
秦阳用一种很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赶忙拔开酒盖子递了过去。然后我们五个人,一人一坛酒摆在面前,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上官婉清先喝了一口,笑眯眯地开口:“沈公子,听说最近秦大人追求您了,这是真的吗?”
“嗯。”他面色淡然,举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他喝酒的时候喉结颤动,水顺着脖颈流了下来,烛光映着如玉肌肤,看得我呆愣了。然后我听到了有人咽口水的声音,立刻朝着上官婉清眼睛的方向戳了过去,上官婉清拉住我的手。沈夜放下酒,笑眯眯地朝我们俩看了过来。我和上官婉清立刻友好地十指相扣。
“婉清,你瘦了。”我认真凝视着她的手。
“舒城,我最近没吃肉,请我吃肉好吗?”她很是可怜。
秦阳一口酒喷了出来。
上官流岚也喝了一口,接着道:“那你对秦大人的态度是怎样的?”
“这个,”沈夜笑眯眯地回头,“好像和流岚大人没什么关系。”
“我听说秦大人在准备婚礼,如果确定是沈大人,我好准备礼金。”
“难道不是我,流岚大人就不准备礼金了?”
“分量不同。”
“没想到在大人心里,沈夜居然与他人地位有所不同,”沈夜挑起眉来,“大人是打算多准备点还是少准备点?”
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沈夜和秦阳这婚事是要成了。我拉着上官婉清的手,愣愣地不说话。
上官流岚嗤笑出声:“如果是沈公子,我当然要多准备点礼金。毕竟是我好友曾经的心上人,好歹要给个面子。”
沈夜没说话,他瞧着上官流岚,眼中晦暗不定。许久后,他苦笑出声:“舒大人何时又把沈某当过心上人?大人的面子,怕是给错了。”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像刀绞一样。
我想起那个夜晚,我在马上,瞧着他一点一点地揭开我的面具。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