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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罗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出姚帆跟绑架案没关系的?”在回去的路上,尹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在地下车库看到那辆马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
“是吗?”尹剑颇感诧异,“可我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几乎认定姚帆就是涉案者。”
罗飞微笑道:“你看到车后座很乱,窗边还挂着手铐,就觉得那辆车曾经囚禁过李俊松?”
尹剑点点头,其实直到现在,他仍然对车内的情形深感疑虑。
“你只关注到表象,却忽略了细节。”罗飞把车窗摇下一小块,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然后他又说道,“我问你,如果李俊松曾被那只手铐铐在车里,那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
“他应该是坐在后排右侧的位置,然后右手被铐在窗户上方。”
“这个姿势很熟悉吧?警察抓捕嫌犯的时候经常这么铐人的。可你别忘了,这是一起绑架案啊。如果你是绑匪,你会把人质这么铐在车里吗?”
“哦……”尹剑悟出些玄机了。这么铐着的话,人质完全可以通过敲击窗户的方式来引起外界的注意,这对绑匪来说岂不是太危险了?
“还有,当绑匪要把李俊松从车里转移出去的时候,铐子是应该留在车里呢,还是留在李俊松身上?”
“这个……肯定是留在李俊松身上,因为要继续对他实施人身控制。”
“所以说啊——”罗飞总结道,“这个铐子根本就不是用来铐人质的嘛。很明显的事情,你不该看错的啊。”
尹剑有些惭愧地干笑了两声,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那车里为什么会有手铐呢?而且后排的座套那么乱……肯定是发生过什么!”
“确实很乱,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乱呢?”
“什么样的乱?”尹剑不太明白罗飞的意思。
“如果是打斗或者挣扎引起的乱,应该看不出什么规律的。因为那些动作本来就是杂乱无章的,没有节奏,也没有方向性。可你再回忆一下,后排的座套是什么样子的?”
尹剑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偏向了一侧。”
“有一个明显的从左侧往右侧的偏移,并且留下了和座椅平行的条纹状皱褶。所以我判断座套之所以凌乱,是由一个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造成的。”
“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尹剑在脑子里展开联想,但一时间还是搞不清楚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却听罗飞又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姚帆的右手手腕?”
尹剑确实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好反问:“怎么了?”
“她的手腕上可以看到轻微的擦伤痕迹。”
“难道那个手铐是用来铐姚帆的?那是在……”尹剑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帆提供的是具有性虐色彩的色情服务。”罗飞把真相说了出来,“所以才特别让李俊松这样的人着迷。”
没错,李俊松性格懦弱,而他的老婆又极其强势,所以他心中一定会积压很多情绪吧。这时有一个女人被铐在汽车上,以跪姿来接受他的征服,这该带来多么畅快的心理刺激呢?
“罗队,你还真是挺有经验的。”尹剑嘴上调侃了一句,心中却着实佩服。之前他为查出姚帆的住址而暗暗自得,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一个绑匪在进行赎金交易的当天,怎么有闲情搞出这样的风月勾当?”罗飞最后总结道,“所以当我看到姚帆手腕上的新鲜擦痕时,我就完全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
“如果姚帆可以排除掉的话……”尹剑突然提出一个崭新的思路,“那我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庄小溪?”
“嗯。”罗飞鼓励道,“说说你的想法。”
“姚帆不是说和李俊松矛盾最大的人就是庄小溪吗?也许庄小溪就是嫌弃他了,真的想要和他离婚。所谓帮对方改变只是借口罢了。可是李俊松又死活不肯离,所以庄小溪就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
“那她的目的就不会是绑架了,而是谋杀?”
因为离婚不成而谋害自己的丈夫,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夸张,不过……尹剑斟酌着说道:“以庄小溪的强势性格,也不是做不出来吧?”
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就暂且按照对方的思路往下推导吧。罗飞便道:“那庄小溪必然还有一个同谋。”
尹剑点点头。从昨天的案件进程来看,庄小溪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必须有同案来承担看管李俊松、切割并快递手指,以及在球场上配合庄小溪“演戏”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
“会不会是柯守勤?”尹剑猜测道,“我总觉得那家伙和庄小溪的关系不一般。”
“可是交易赎金的时候,柯守勤一直待在球场的会议室,并没有到看台上去啊。”
“对啊。”尹剑先是有些沮丧,不过他的思路很快又有所突破,“哎,会不会是这样:柯守勤只要负责在会议室里发短信就行了,而庄小溪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她并没有把钻石放进那个杯子里。”
罗飞回想阿成拍摄到的现场录像,最后庄小溪是有一个往杯子里放钻石的动作的,但是放没放进去还真不能确定。因为那个装钻石的袋子很小,完全可以用手掌遮住。
可是庄小溪有必要整这么一出吗?在李俊松活着的时候切掉手指,然后伪造一起绑架案出来?如果就是为了摆脱对方,何不直接将其杀死呢?设计这样一起复杂的绑架案来误导警方视线,她就不怕弄巧成拙吗?想来想去,罗飞还是觉得这个思路难以说通。
就在思索之间,汽车已经开回了百合家园。罗飞和尹剑终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两人上楼来到了庄小溪的住所。房门是开着的,一进屋就看见有几个警察正在进行勘察,领头的是技术科的骨干警员刘畅。
“有什么线索吗?”罗飞判断勘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便走到刘畅身旁问了一句。
“只找到半个脚印。”刘畅摇着头说道,“价值恐怕不大。”
罗飞对这个情况已有心理准备,毕竟首饰丢失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在这六天里庄小溪肯定对房间做过多次打扫,即便绑匪曾留下痕迹,此时也很难再恢复。能找到半个脚印已经可以算是意外惊喜。只是所谓的“价值不大”又是从何判断的呢?
“脚印是在户外门板上取到的,你来看。”刘畅这时又把罗飞引到门口,指着门板下方的某个位置说道,“我们本意是想看看门上有没有嫌疑人的指纹,结果发现了这半个脚印。”
门板是米灰色的材质,要蹲下来细看才能看到那半个脚印,粗略判断应该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前脚掌。门是往内开的,这个脚印看起来就像有人要把门踹开似的。但是盗走首饰的人是用钥匙正常开门进入室内的,他完全没必要对着门板来一脚啊。所以这个脚印确实是价值不大,或许只是哪个路人恶作剧般留下的。
而且脚印的留存时间也很难判断,因为没人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特意擦一下门板。这样看来,真的很难把这个脚印和发生在庄小溪家中的首饰丢失事件联系在一起。
罗飞摇了摇头,吩咐道:“先取下来再说吧。”这时他注意到庄小溪好像不在家中,便问了句,“庄小溪呢?”
刘畅回答说:“去医院了。”
“去医院干什么?”罗飞不太理解。都这个情况了,难道还想着工作。再说现在刚刚五点来钟,去上班也太早了啊。
“她去提前做好手术的准备工作。”刘畅给出解释,“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李俊松回来的话,要立刻进行断指再植。”
罗飞“哦”了一声,这时对面304室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出什么事了啊?”老太太看到刘畅穿着警服,便大声问了一句。她的精神矍铄得很,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看来是要早起出门买菜的。
罗飞心中一动,有些情况正好可以找这老太太聊两句。
“大妈。”罗飞尊尊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您跟这家人熟吗?”
“不熟。现在的人啊,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是在楼道里遇见了,也未见得会打招呼呢。”老太太借题发了两句牢骚,然后又问,“这家出什么事了啊?”
罗飞简单地答了句:“男主人被人绑架了。”
“哎哟,这可不得了,该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别说,这老太太的思路还挺敏捷的。
罗飞没有搭对方的话茬,他又问道:“在七八天之前,上个礼拜五的晚上,你有没有听见这两口子吵架?”
“上个礼拜……”老太太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吵得还挺厉害呢。”
“都怎么吵的?”这两户门对门的,这边吵架的声音如果很大的话,对面有可能会听得比较清楚。
“哎呀,这也记不太清楚了呀。”老太太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先是那个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像是砸了什么东西。那个男的又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这几句我印象最深,因为喊得挺瘆人的。后来又听见那个女的说什么‘这事得问你儿子’之类的。别的就不太记得了。”
罗飞点点头。时隔一周,老太太能说出这么多就不错了。从这段回忆来看,庄小溪在描述的那场争执的时候应该没有说谎。夫妻双方因为钱的问题产生激烈争吵,而庄小溪把财产都转到了儿子名下,所以会用“这事得问你儿子”这样的说辞来应付李俊松吧。
“谢谢您了,大妈。您忙去吧。”罗飞把老太太送到了楼梯口。老太太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哎呀,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呀?你们赶紧把人找回来吧,这日子还得好好过!”
尹剑紧跟着罗飞,等老太太离开之后问道:“罗队,现在怎么办?”
罗飞想了想,说:“去医院找庄小溪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而距离绑匪约定的放人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小时了。警方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和庄小溪一起等待。如果李俊松能及时回来,那可算是这起案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
于是两人又驱车往人民医院赶。到了骨科一打听,断指再植的准备工作确实已一切就绪。随后有值班护士把罗、尹二人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庄小溪独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看到罗飞二人进来,她立刻起身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摇摇头。庄小溪叹着气坐回去,同时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你们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一夜未睡,庄小溪的脸色明显憔悴。她的目光转向桌面上的一个冰盒,盒子里盛满了冰水混合物,用塑料袋密封后的断指正浸泡其中。
“这根手指的断面非常平整,而且一直妥善保存。如果让我来做再植手术的话,恢复效果一定会很好的。”庄小溪淡淡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向别人倾诉呢,还是在自言自语。
罗飞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七点了。
庄小溪瞥到了罗飞的举动,她抬起头来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对吗?”
罗飞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很清楚的局面。
李俊松必须在十点二十分之前回来,否则的话,不仅他的拇指保不住,就连生命恐怕也已遭不测了!
奇迹会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里发生吗?
大家都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无声息地溜走。终于,十点二十分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李俊松没有出现。
庄小溪伸手把塑料袋从冰盒里拿了出来,她把那根手指攥在手里,紧紧地,像是在攥住一段生命。片刻后,她的手掌却又松开,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他死了。”
她没有流泪,但她的眼眉、她的鼻翕、她的嘴角,在那些最细微的地方全都透出彻骨的悲伤。那是一种难以伪装的、只有在真正失去了至亲至爱时才会出现的悲伤。
罗飞被这样的悲伤深深打动。他看了看身旁的尹剑,用目光告知对方:从此刻开始,彻底放弃庄小溪谋害丈夫的猜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