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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看那些花苗能看出什么名堂?三年之后才能开花呢。”严厉挥挥手,把对方的思绪拽回来,继续说道,“我从大师那里出来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打开抽屉一看,还好,种子都还在。而此时距离我和老头分别已有四个星期,但恰好还没够一个月。于是我赶紧按照老头说明的步骤进行养植。一个月之后,五株幼苗终于从花盆里钻了出来,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我看着这些花苗,简直比亲儿子都可爱!”
豹头看着严厉那副夸张的神态,从最初的惊讶中渐渐冷静下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实在是过于蹊跷,不过对方一路讲到此刻,底牌尚未完全翻出,于是他便沉住气,配合地问道:“那后来呢?”
“那还能怎样?我就当养儿子一样养着这帮宝贝呗!又过了一个月,该到了移株的时候了,按照老头的嘱咐,我得找一个生长了多年竹丛的天然环境,把这几株花苗移过去。这样的泥土由于竹鞭、竹根的窜生,结构疏松、排水良好;又因为竹叶和竹笋的腐烂,具有适宜的肥力,最有利于兰花的生长。我找来找去,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院子。这家原来的主人最喜欢竹子,花园里的竹林已经长了七八年。我立刻出高价把这个院子买下来,把竹子通通拔光,为我那五株宝贝幼苗腾出地方。从那天起我就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全心全意地守着这几株花苗。”严厉一股脑说完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大功告成了一般。
豹头终于品出了个中滋味,他盯着严厉看了半晌,然后冷淡地问道:“那你还要在这个院子里住多久?”
“至少三年。”严厉摊开手,显得很无奈似的,“那老头说了,在开花之前绝对不能再次移苗,否则前功尽弃啊。”
“哦。”豹头把严厉的手机拿起来玩了片刻又放下,说,“也不一定那么绝对吧?你可以问问那个老头,把院子里的土一块儿移走不行吗?”
“也许可以吧,谁知道呢?”严厉向着天空翻了翻眼睛,“关键是我再也找不到那个老头了,当时我在山里误闯误撞,根本没有路啊。所以我不敢冒险,只能严格按照老头写的方法去做。你要知道,万一出了差错,对我来说可是好几千万的损失啊。”
豹头忽然间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古怪得很。“你刚才说了很多,我帮你总结一下吧。”他也把身体往前凑了凑,直视着严厉说道,“你在一个无法找到的地点,遇见了一个谁也没见过的老头,老头给了你五颗三年后才会开花的种子,现在你把这五颗种子种在了这个院子里,然后你告诉我,它们每一颗都价值千万,而且绝不能挪动?”
严厉伸手在头皮上挠了挠,挤着眼睛说道:“听起来是有点荒唐啊?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嘛,荒唐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你还别不相信,这事都上了报纸啦。”
这也上报纸了?豹头还没来得及质疑,严厉又扔过一份报纸来:“你也该改改习惯啦,平时多看点报纸,或许也能像我一样,人生就此改变。”
这次却是一份刚刚出版的省城晚报,在副刊的头条赫然印着大标题《本市男子深山奇遇,老宅坚守稀世幽兰》,在标题下方,笔法灵动的记者用整整半个版面向读者描绘了严厉刚刚讲过的那个离奇的故事。
豹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知道上报本身代表不了任何事情。以阿华的能耐,请个枪手记者易如反掌,而记者本身也对这样的奇闻轶事充满了兴趣,他们不会去操心故事的真伪,他们只关心读者的眼球。
但是对大多数见识寡薄的市民来说,报纸却代表着一种流行在市井中的权威。这样的故事登报之后,将会以惊人的速度在民众之间口口相传,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精彩谈资。严厉说出的那个故事能不能证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人能对其证伪。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社会里,人们热衷于此类一夜暴富的传奇,在真假都无法证实的情况下,他们会倾向于相信这个被报纸所刊登的故事。于是在即将到来的地皮争夺战中,那几株兰花已经事先为房主赢得了民众的心理支持,即占据了某种无法捉摸却又极其重要的优势。
这确实是一步好棋,超出常理之外却又精彩无比。豹头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那清香的龙井此刻却透出苦涩的感觉。
良久之后,豹头决定鼓起余勇做最后一搏。
“的确是好花呀。”他看着那几株瘦骨嶙峋的幼苗,咬牙说道,“可你不觉得种在这里太危险了吗?有多少人会眼红?还有多少人会妒忌?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冲进来砸了抢了!”
“这个问题提得好!我早已有所准备,”严厉欣然打了个响指,然后冲着右前方的屋檐一指,“你看——”
豹头无声轻叹,他看到了装在屋檐下的那个监控摄像头。
严厉笑嘻嘻地讲解:“二十四小时监控,超大容量录像储存。谁要是敢来搞破坏,我就第一时间把拍到的录像发送给媒体,让全市人民给我做主。当然了,我自己也得防着,看见这几间大瓦房了吧,以后我带的兄弟就和我住在一起,帮我看花。”
文的武的都有了,面子里子也全占着——这几乎已是滴水不漏的防御。豹头乱糟糟地想了许久,实在是无计可施。最终他不得不回到他事先拟定好的“商人”思路上来,勉力硬起了头皮问道:“兄弟,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你先开个价吧,动这个院子要多少?”
“钱总啊,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严厉蓦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你以为我在这里是要和你谈钱?谈钱有意义吗?这里五株兰花,一株一千万,怎么谈?”
豹头无言以对,他甚至有些后悔提出这样愚蠢的话头来。因为对方根本不是商人,他要的也断然不是双赢的结局,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手惨败,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严厉却又换上笑脸以显地主之谊。他一边端起茶壶给豹头续满龙井,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想为难钱总。话说回来,你背后还有高老板的面子哪。我保证,这个小院我只用三年,三年之后免费奉送。不光如此,到时候我那五株宝贝花儿,高老板随便挑一株走,权当我的谢礼了。你觉得怎么样?”
严厉的口气真诚无比,但句句话都像锉子一样磨得豹头耳根生疼。后者斜眼看着那几株价值“千万”的花苗,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一脚脚踩个稀烂。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强大,任何冲动都有可能导致最惨痛的结果。在这个问题上,龙哥已有前车之鉴,他豹头决不可重蹈覆辙。
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
当严厉和豹头在小院里围着那几株兰花斡旋角力的时候,阿华正坐在省城公安局经侦大队的一楼大厅内。他默默地注视着厅堂正中悬挂的国徽,神色间透出一丝无奈的落寞。
作为邓骅生前最得力的心腹,阿华曾亲眼见证了龙宇集团的鼎盛和辉煌,那个时候他深深地相信:属于邓氏家族的荣耀将在省城永远地延续下去。
然而只过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一切全都变了。就像是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越是庞大的躯体,当它沉没的时候,其颓势便越是无法扭转。
而带来转折的那次致命撞击无疑便是邓骅的遇刺,龙宇集团从此失去了擎天之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内乱外患接踵而至,几乎令阿华毫无喘息的机会。
首先是两个副总显出狼子野心,为了保全邓氏家业,阿华不得不用最极端的方式进行处理。那件事情开展得虽然顺利,但还是被罗飞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阿华深知,这个灵敏如猎狗一般的刑警队长一旦盯上了猎物便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也就注定要时刻面对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内乱甫定,真正的狂风暴雨又席卷而来。这一轮的打击不仅突然,而且是全方位的立体进攻,来势凶猛无比。公安局经侦队出手对龙宇集团的旧账进行查处,集团的资产被冻结;与此同时,虎踞南城的高德森趁势杀来,从各个领域对忠于邓骅的势力进行了倾轧式的打击。
高德森的攻势显然经过了周密的策划和筹备,不管是攻击重点还是攻击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阿华有些猝不及防,在最初的几个回合内呈现出一边倒的溃败趋势。不过后者很快便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他略退两步稳住阵脚,随后开始组织反击。邓骅虽然已死,但多年来叱咤省城的那些干将们仍然聚在阿华周围。当他们身处绝地之时迸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高德森的攻势被遏制,甚至在某些局部已经形成了逆转。而今天落在严厉身上的那步棋阿华尤为满意。他相信那几株兰花一定会成为卡在高德森咽喉部位的一根鱼刺,令其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要拖住了那块地皮的开发周期,光是欠银行的贷款就可以把对手的屁股烧烂。
真正令阿华无从招架的是来自于警方经侦队的强大压力。由于邓骅在世的时候几乎不让阿华插手集团内部的管理事务,所以后者对公司运营中的很多玄机并不知晓。这样经侦部门展开调查的时候,他当然也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阿华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经侦警察一步步深入龙宇集团的核心隐秘,陷于一种大厦将倾又无力支撑的无奈感中。
如果邓总在世的话,事情断然不会如此——那些警察甚至都无法迈入龙宇大厦一步!阿华每每想到此处时,都会对某个人产生咬牙切齿般的痛恨。他一定要让那家伙去给邓总陪葬,一定!
阿华的这番思绪直到一个中年女子从扶梯走下来的时候才被打断。那女子长相秀美,体格柔弱,她紧紧地蹙着眉头,愁容满面。在她身后则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年长男子,那男子气度沉稳,脸上则看不出什么表情。
阿华站起身,快步向着那一男一女走去。到了近前时,他稍稍停在女人身体的右前方,关切而又恭敬地问道:“夫人,没什么事吧?”
那女子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阿华此刻的主人。去年阿华铲除了龙宇集团的内乱之后,邓妻便成了集团内的头号股东。这次警方彻查龙宇集团的历史账目,邓妻免不了也要接受传唤和询问。
邓妻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看起来非常疲惫。阿华立刻识趣地侧过身:“夫人,您先上车休息吧。”语毕,他在前头开路,将邓妻引到了警局门前。
早有伶俐的小弟将汽车开了过来,阿华上前拉开后座车门,护着女主人上车。开车的小弟则钻出驾驶室,冲阿华鞠躬叫了声:“华哥。”
阿华点点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但凡有主人在车上,阿华必须要自己开车,这是他身为奴仆最基本的忠诚表现。
小弟遵命离去,阿华没有立刻上车,他转身看着那个戴眼镜的年长男子,道了句:“冯律师,辛苦你了。”
冯律师非常职业地微微一笑:“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
阿华便也不再寒暄,切入正题问道:“情况怎么样?”
“问题很多,”冯律师坦言,“而且警方掌握的证据也很充分,所以情况不太乐观。集团公司可能会被吊销,同时面临巨额罚款。公司的部分高管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阿华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立刻敏感地追问:“会不会连累到夫人?”
冯律师摇摇头:“那倒不会,夫人并不是公司实际的管理人员。还有一点你也不要担心,罚款只限在公司内部,公司破产之后,不会波及夫人的个人资产。”
阿华没有再说什么,他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神态间却带着离别的意味。
早在邓骅在世的时候,冯律师就是龙宇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阿华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忠心。可事态发展现在已不受任何人的左右,龙宇集团和冯律师也到了该分手的时刻。
冯律师体会到了阿华的情感,他轻轻一叹,拍拍阿华的肩头,用长者般鼓励的口吻说道:“不要太沮丧了,你前面的路还长着呢——留得青山在啊。”后者加大手掌上的握力作为回应,然后两人无语分别。
阿华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他把两手搭在方向盘上,但却没有立刻开动汽车。片刻的沉默之后,后座位置的女子听见了阿华略带哽咽的声音:“夫人,阿华无能,龙宇集团……保不住了。”
邓妻苦涩地一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阿华的手在方向盘上狠狠地攥起拳头:“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谁?”邓妻抬起头问道。她看见了阿华右手腕上带着的佛珠,暗红色的珠子和因愤怒而迸起的青筋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反差。女子想起佛珠正是自己送给阿华的,后者一直佩戴在身上,但他又为何无法领会佛珠中蕴涵的慈悲呢?
阿华并未感受到邓妻的目光所向,兀在恨恨地说道:“那些害死邓总的人,那些想要把龙宇集团搞垮的人,他们欠下的债,我一定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还债?”邓妻轻轻地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邓骅的死其实也是在还债?”
阿华显然对这样的问题毫无准备,他愣住了。
邓妻叹了口气,不愿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开车吧,该去接邓箭了。”
邓箭是邓骅的儿子,也就是阿华的少主人。此刻已临近下午放学的时间,的确该出发往学校赶了。
阿华启动汽车,这一路尚未赶上晚高峰,行驶还算顺利。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放学的学生还没出来。因为学校规定家长接送孩子不能进入校园之内,所以阿华便靠着路边把车停好,耐心等待。
学校大门前已经聚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其中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非常惹人注目,他们身体强壮,年龄不过在二十来岁,一看就不像是有孩子的人。这两个男子看到阿华的车靠过来,便略略迎上一步,同时鞠躬示意。
邓妻注意到这个细节,便问阿华:“他们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