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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天明时,花著雨摸了摸姬凤离的额头,高热已经完全退了。只要高热退了,这疫病就算好了一半,她轻轻叹息,这个方法果然有效。
她起身,刚要离开,手腕忽然一紧,竟然被姬凤离抓住了。
“别走……别离开我……”姬凤离睫毛颤动着,修长的眉凝成深深的结,似乎完全被噩梦魇住了。
别离开我?他以为她是谁?花著雨冷冷笑了笑,姬凤离抓住的地方,恰好是她手腕上的伤口,她颦了颦眉,微微用力,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别走……”他痛苦地低吟,伸手茫然地抓着,终于再次抓住她的手臂,这一次他用的力道很大,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抓着,“别走……别离开我……母……”
他在让谁别离开他?花著雨没听清楚。他的声音太低,又有些含混不清。
只是这样低沉的声音,这样祈求的口吻,悲凉得令人难以承受。
花著雨心中莫名一酸。
姬凤离,他从贫家子弟做到左相,不知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当初,她答应嫁给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京师里那么多的贵家子弟,有很多都像皇甫无双一样,靠的是显赫家世。他靠的是他自己,这也是她欣赏的。
可是,这欣赏却断送了多少美好。
姬凤离,太狠!
她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腾出手,去扯姬凤离抓着她手腕的手。正在这时,只见他睁开眼睛,清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花著雨脸上。
不愧是姬凤离,高热才退,这么快就醒了。
两人保持着怪异的动作僵住了。接着,两人同时撒开了手。
姬凤离的目光由起初的清冷变得极是复杂,他慢慢移开凝视着花著雨的目光。
花著雨慢慢后退了几步,勾唇笑道:“相爷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熬药!”
“慢!”姬凤离淡淡道,“不用了,叫蓝冰进来。”
花著雨答应一声,离开前,顺手将几案上的杯子取走了,那里面全是血腥味,任谁一闻,都知道她是如何救他的。下意识地,她不想让他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她快步出了屋。蓝冰带着几个暗卫一直站在院子里,看到她,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嘶哑地问道:“相爷怎么样了?”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眸瞪着花著雨,似乎只要她说一句不好的话,他就会掐死她一般。
“相爷让你进去!”花著雨淡淡说了一句,快步离去了。
蓝冰一听这话,黑眸中闪过狂喜,推开门,快步向屋内走去。姬凤离躺在床榻上,凤眸凝视着头顶上的帐幔,不知在想什么。
“相爷!”蓝冰小心翼翼地说道。
姬凤离转首望了蓝冰一眼,淡淡问道:“昨夜,是元宝守着我的?没有别人进来?”
蓝冰笑道:“是,相爷!相爷,你不光得了疫病,还中了毒。张御医束手无策,元宝说他能救,所以,他便留了下来照顾相爷,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治好你的。”
姬凤离微微凝起眉头,深邃的眸中悄无声息地掠过一丝沉冷如水的幽光。
昨夜,昏迷之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当它抚在他额头时,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还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柔软似娇柔的花瓣,温柔碰触着他的唇,将什么东西灌入到他的口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世上还有什么是那么柔软的呢,除了……
姬凤离慢慢地阖上眼睛,他有些不敢想下去。
“蓝冰,派两个侍卫过来服侍我。元宝,就让他照顾别的病人吧!”姬凤离缓缓说道。
蓝冰不明白姬凤离何以这样做,凝眉道:“为何?元宝不是做得很好吗?”
姬凤离猛然眯眼,冷冷地凝视着蓝冰,淡淡说道:“没有为什么,照办就是!”
蓝冰答应了一声,看到姬凤离容颜如同覆雪,神色清冷,不敢再问。
“关于下毒之事,你可曾查出来?”姬凤离冷冷问道。
“铜手已经查出来了,这些日子,帐篷那边人很杂,灾民中有可能混入了他们的人,趁我们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时,在相爷饮食中下了药。”蓝冰禀告道。
姬凤离蹙了蹙眉,眸中划过一丝冷锐。
一夜未眠,又放了两杯血,花著雨觉得浑身无力。她回到屋内,睡了一大觉。醒来后,照例熬药,派人送药。然后,她端着一碗药送到了姬凤离那里。令她惊异的是,姬凤离门前站着两个侍卫,她认得正是姬水和姬月。此时,两人门神一般阻住了她。姬水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相爷嘱咐了,他现在歇息着,闲杂人等就不要进去打扰了。相爷这边我们服侍着,元宝大人您就不用服侍了,自去忙吧!”
花著雨挑了挑眉,嘿!刚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她就成闲杂人等了。不用她服侍他?他以为她愿意服侍他吗?这下子倒遂了她的心了。花著雨笑盈盈地转身走了。
姬凤离倚在床榻上,透过窗子,静静瞧着花著雨从院内漫步而出。姬水将花著雨送过来的药碗呈了上来,姬凤离伸手,将药碗端了过来。黑褐色的药汁,冒着氤氲的雾气,光是闻一闻,就感觉到苦涩。他端着药碗,饮了一小口,那苦涩,真是苦到了骨子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姬月看姬凤离皱了皱眉,慌忙将早已备好的蜜枣用小碟子端了过来,“相爷,这药苦,您吃一颗蜜枣吧。”
姬凤离淡淡说道:“不用!”
姬凤离半倚在床榻上,慢慢地饮着那碗药。姬月看着姬凤离一口一口品着药,都替他苦得咧嘴,真不知这么苦的药,他怎么和喝茶一样,似乎在品味什么。姬月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相爷,这喝药不是品茶,您要捏住鼻子,一口气把这碗药全喝下去。这样喝,多苦啊!”
姬凤离端着药碗的手一顿,淡淡道:“是吗?本相原来竟不知。”
他抬手,也不捏鼻子,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口气饮尽,放在托盘上,伸指拈了一颗蜜枣,慢慢嚼了嚼。
姬月和姬水慢慢从屋内退了出去,姬月到了院外还疑惑,相爷又不是没喝过药,以前都是怕苦一口气饮下的。这一次居然说不知有那样的喝法!
五日后,村庄里终于有一批病人痊愈了,人数有三四十个。姬凤离也已大好,现在张御医正在为姬凤离解毒。
这些日子花著雨没有再见过姬凤离,姬水、姬月守在那里,每一次她送药,都是姬水和姬月接了,说姬凤离在歇息,就不见她了。她本来也没想见他,只是,这一日,花著雨想要禀明姬凤离,将包围这里的士兵都撤到一里之外,送药熬药的活都交给这些痊愈的百姓。因为他们已经好了,再不会被传染上了。这样便可以彻底断了村庄内病人和士兵的接触,防止疫情继续蔓延。但是,姬凤离依然没有见她,只是让守在门口的姬水传话,说是准了她的请求。
花著雨就纳闷了,这些日子,看姬凤离为了治水劳心劳力,觉得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现在,对他刚有的一点好感再次荡然无存了。说起来,她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若不是她,恐怕他早去地府见阎王了。这世上,哪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村子里痊愈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送进来的病人极少了,疫情基本上控制住了。
这日,村子里送进来一个小病人,是一个小女娃,才不过一岁多,是所有病人中年龄最小的,还正在吃奶。她的阿娘已经病倒了,根本不能照顾小女娃,这小女娃就由一个病愈的妇人照顾着。这妇人很有经验,很会哄小孩,就有一样发愁,就是喂药。
这治疫病的药极苦,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都难以下咽,小女娃自然不肯喝,强行喂下去都吐了出来。妇人抱了小女娃过来,愁眉苦脸地说道:“元宝大人,这小丫头咳得厉害,药又吃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花著雨正在熬药,见状让其他人先烧火,走过去将孩子接了过来。只见小女娃一边哭一边咳,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已经烫得很厉害了。
“大婶,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大婶肯不肯?”花著雨轻声问道。
妇人听了,点了点头,“唉,小丫头命苦,只要能救她,我当然肯!”
“大婶,你之前治病不是喝了不少药吗?药都已经融入你的血里,你将手指咬破,让孩子喝点你的血试试,看她喝不喝!”花著雨低声说道。这个妇人也是病愈者之一,她的血对小女娃肯定管用。
“我试试!谢谢元宝大人!”
妇人抱着小女娃去了,花著雨忙去看锅里的药。
只听得方才替她熬药的人忽然恭敬地喊道:“见过相爷!”
花著雨心中一惊,回首看去,只见姬凤离立在熬药的小院门口,看样子好似是从这里路过。
姬凤离沉默地立在那里,他朝着向他施礼的百姓微微点了点头,优雅的唇边,依然带着一丝惯常的淡笑。深邃的墨瞳中,也依然是惯常的温雅淡定。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花著雨淡淡扫了姬凤离一眼,多日不见,他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看样子他的病完全好了,今日大约要出去了。不过,对于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可不屑去理,自去看锅里的药。
姬凤离定定站在那里,淡若浮云的眸光从花著雨身上轻轻扫过,他便大步离去。迎着风,他一步比一步迈得快,衣袂伴随着他的步伐如云般飘飞。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用力向外流淌,如洪水泛滥一般,但是,偏又被坚固的堤坝阻住,这冲击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