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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老爹一脸憔悴,想来一夜没睡好。陈良泽看着也是有些着急,他小心扶着老爹,苏晴跟着李柯在前面带路,那陈柳氏却是慢慢吞吞挪步子,脸上露着不情愿。
大家在大牢门口与狱卒说了几句,狱卒把他们放进去了。陈柳氏却是不愿进,最后自己留在了外头。
这个时辰日头已经起来了,陈柳氏似怕晒着,便往丁妍香这边走了过来,在树下阴凉处站定了。丁妍香看着她愤愤地盯着大牢,心里一动,凑过去问:“这位夫人,你有亲人在里头吗?”
“没有。”陈柳氏看也没看她,只没好气地答,“那可不是我什么亲人。”
“我看夫人一脸不平,还以为是夫人哪位亲人蒙了冤,我还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陈柳氏这才回头看了丁妍香一眼,“不用帮忙,那女人是我相公的故人,一直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帮什么忙。”
丁妍香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不说话,只站在了陈柳氏身旁。那陈柳氏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不妥,忙又道:“我也不是那意思,只是……唉,我也是心里头憋屈,夫人莫见怪。”
“我明白的,谁不想夫君对自己一心一意,若是有旁的女人横插一脚,自己却无能为力,确是憋屈。”
陈柳氏听得这话,立时掏了帕子捂着眼,却是强笑道:“这几年,我一说憋屈便被说小气心窄,都说是我不对。从没有像夫人这般解人意的。我……我……”说着竟再笑不出。
丁妍香觉得她要哭了,忙拍了拍她的背劝慰:“莫难过,有什么委屈,我愿意听你说说。”她转头看到近旁有一个小茶铺,道,“我们去那里坐坐可好?”
陈柳氏看了看监牢大门,想那几个还得好一会儿才出来,便点了点头。
两名妇人相见恨晚,谈得甚是投机。陈柳氏相谈之下,才知道原来眼跟前这位是云大人的夫人,她自然是听过不少云青贤与居沐儿的传言,顿时为丁妍香抱起不平,把对居沐儿的怨气全都发了出来。
而丁妍香却是心里暗喜,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要让居沐儿消失。
丁府的人不能用,云府的人不能用,这段日子官府查得紧,江湖上的人也不能用。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是再好用不过了。
居沐儿并不知道牢笼外头有人在算计她的性命。
她到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但比刚进监牢那会儿镇定了许多。
她已在牢里待了八日。这八日里,龙二果然没有食言,白日里遣凤舞和小竹来陪着她,晚上龙二自己便过来。他没有让她落单过。
这八日共提堂审了三次,每次虽都有龙二相伴,但居沐儿仍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双方各执一词,所以如何证明所指控的动机成了关键。
贼子入室劫财,这个动机相当简单,没什么可查的。而贼子说居沐儿为灭口而雇凶杀人,这事却是值得细细查究。
为何灭口?灭什么口?什么琴谱?几年前的那桩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追究下去,终是把师伯音一案扯了出来。居沐儿被步步紧逼,终于说了与钱江义当初说的一样的话。
师伯音临终留曲申诉被冤,她听出了个中端倪,所以记下了琴曲。这琴曲是记录冤情,她没有理由要为此杀人,所以她雇凶这点根本说不通,何况她甚至不认得在她屋里的女子是谁。
她反问:“贼子说那女子是林悦瑶,如何证明?”
如何证明,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尸体已被烧焦,面目全非,既不能证明她是林悦瑶,也不能证明她不是。
但此事与当年师伯音杀害史泽春一案扯上了关系确是事实。如今丁盛入狱,刑部的案子被翻出来的不是一件两件,所以再提师伯音诉冤,皇上和众臣的反应已不若钱江义提出的当日了。
刑部经手,案情不明的,重审!
这个消息让居沐儿精神一振。因怕隔墙有耳,所以她与龙二在牢内半句不议案情。但龙二与她心意相通,只一句“有所诉,有所不诉”便让居沐儿明白,他赞同自己趁此机会揪出这案的想法。
为了保护其他人,也为了防止被人捷足先登,居沐儿只谈琴曲,未谈其他。她把曲子当众弹了一遍,并细细解释了其中蕴含的深意,这是一首表达女子爱意和期盼情郎归来的情曲。
“师先生特意用前半部繁杂的曲子来解释强调曲意,这杀人动机,应该便是藏在这琴曲里。”居沐儿如是说,可惜没什么人认同。
“这曲子之前便有传言暗藏绝世神功秘籍,至今江湖上还在寻觅争抢,如今倒是说成情曲了。”
“所谓曲意,若非作曲者说明,旁人不同理解,杜撰其意也是常有的事。”
“当年就查过了,史尚书为人清廉,家世清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就算不是为了夺谱杀人,是为情曲,那也怕是史尚书知晓了什么秘密这才被灭口。若为灭口,杀一人足矣,为何灭杀全家?这徒增风险,增加难度。说不通,说不通啊。”
云青贤与刑部、府衙众人把当年的卷宗细细再研,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有更好的想法,反而是居沐儿记下了琴曲,成了整件事里最大的疑点。
因为没人能记下那首曲子。
当年除了远在外地的钱江义,官差衙役拜访了所有参加过师伯音行刑琴会的琴师,有几个终于说出了当年一起努力研记琴谱,想为师先生平冤之事。但他们也都说,只记下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的曲子没人知道。
既没人知道,又为何居沐儿会知道?
师伯音赞赏过居沐儿的琴技,惹得西闵国的琴使特意来见,要说他不认识居沐儿,实在是难以取信于人。可如果是认识,为何又要谎称不识?
所以师伯音一人灭杀史家,是背后另有隐情,还是他身后另有帮手?
十日后,事情终于再次闹到了皇上那里。
那时候云青贤与府尹邱若明以及其他几位重臣正在向皇上禀告近来办妥及还在办的几桩大案,龙二却是在宫外求见皇上,说是要告御状。
皇帝允了他来。龙二一看众臣都在,直嚷嚷正好。他说他夫人无凭无据已被关押半月有余,事情清楚明白,那两个贼子血口喷人,并无具体证据指证他家沐儿。而师伯音一案,他家沐儿又提供了重要线索。她身子不好,需服药静养,如今长期在狱中生活已然不适。他向府尹提过让沐儿回家,若有需要再上堂问话,可邱若明却以种种理由押着人不放。他被逼无奈,只得来向皇上讨个说法。
龙二脸色铁青,看来之前是积了一肚子气。
可皇帝的心情也是不好,刚才还把眼跟前的这群官骂了个狗血淋头。师伯音一案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桩大案,如今事隔三年,又翻出些乱七八糟的说法来。当初钱江义当众诉冤已让他面子不好看,如今同意重审,他们却是毫无进展,简直废物。
此时龙二来得正好。皇上让他进来可不是想听他诉什么冤,他根本就是有气发不完,正想找人继续骂。况且依刑部所言,那居沐儿与师伯音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嫌疑重大。龙二还敢跑来叫嚣放人?
皇上冷笑,将龙二的自以为是一顿臭骂,连带着将这些无用的官也一并再骂一次,最后道:“别再跟朕说什么没进展,那居沐儿既是重要知情人,就务必从她嘴里把事实真相问出来。她不说,你们还不会用刑吗?”
用刑?龙二脸色一黑,刚要开口,府尹邱若明一把拉住他,冲他使眼色:皇上气头上,别顶撞。
可皇上嫌龙二脾气好似的,又说:“明日就将那居沐儿转到刑部大牢去,既是与朝廷命官的灭门案有关,那还是由刑部来审。”
龙二咬紧牙关,低头不语。
云青贤看了龙二一眼,大声应了皇上的令。
“龙二,你还有什么话说?”皇上冷声问着。
龙二头也不抬,闷不吭声。
皇上冷冷“哼”了一声,但也未再斥责。
这时云青贤道:“皇上,既然龙二爷在此,有些话臣不得不提。”
“说。”
“皇上,师伯音一案发生已有三年,居沐儿若是知情人,这三年想来也做了不少事。她两次嫁入龙府,也不知龙府上下对师伯音一案是否知情。龙府身份特殊,今日大家既是都当着皇上的面,还请皇上做主,容臣秉公审办。”
皇上听了,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但龙府乃开国功臣,三代为将,护国有功。龙二、龙三虽不在朝为官,却也为朝廷办了不少事。何况他们龙府上下皆不懂琴,也是众所周知。要说龙府为了琴谱做出些什么事来,这倒是不好服众了。只是居沐儿嫁进龙家,也不知带去些什么物证没有。”
皇上转向龙二问道:“龙二,居沐儿身涉此案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草民不知。”龙二答了,又亟亟道,“沐儿天赋过人,听一遍便能背下琴曲也是正常,她绝无涉案可能。”
龙二这种辩驳并没什么说服力,皇帝略略一想道:“这样吧,刑部派两个人去龙府走一趟,找人问问话,周围看一看,看是否能找出可疑之处来。现在那居沐儿未曾定罪,也莫搅了龙府落人口舌。待日后有了真凭实据,再作搜查。”
云青贤听得此言,皱了眉头,这般去龙府又能查出什么来?
这时皇上又道:“龙府三代忠良,还是早早与凶嫌撇清关系为好。谋害朝廷命官,灭门大案,这可是能诛九族的重罪。”他又唤了一声,“陈公公。”
一旁侍立的公公应了。
“传朕的意,剥去居沐儿于龙府之籍,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关……”他话未说完,龙二已经吃惊地猛地抬头瞪他。
皇上看了龙二一眼,继续与陈公公道:“你去籍簿司,把话带到了,看着他们把居沐儿从龙家籍簿上划掉。”
“草民不服。”龙二怒气冲天,急得要往皇上跟前冲,旁边两位官员赶紧将他拉住。
皇上冲他厉声喝:“龙二,你想死吗?”
龙二一愣,已被旁边的人紧紧按住,再不说话。
皇上不理他,又对云青贤道:“云爱卿,你也听清楚了。师伯音一案拖到今天,朕一定要让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朕不想再听任何借口,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若是当年未曾办错便罢了,若是有错,定要纠错。居沐儿交由你们刑部严查,可不能像府衙这般温暾,十日之内,朕要见到此案了结。”
云青贤领着刑部众人大声应了。
皇上环视众人一圈,再看了龙二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龙二似不敢置信,有些呆愣。旁边一官员劝慰:“二爷,皇上是帮着你呢。无论今后如何,龙家算是从这事里脱出身来了。”
“谁他娘的要他帮。”龙二不识好歹,口出恶言。众官员听得,立时离他远远的,免得让人听了,还以为是他们一起骂皇上呢。
龙二左右扫了一圈,听得云青贤与邱若明商议何时将居沐儿转狱一事,邱若明道手上案宗还要再整理,不如定在明日一早辰时……
龙二再也听不下去,他转身疾走,朝着府衙大牢而去。
居沐儿正坐在牢房里,听小竹碎碎念龙府里发生的事。龙二进来,把小竹遣走了。这让居沐儿有些吃惊。龙二将她紧紧抱住,小声与她道:“沐儿,事情有变,你不能再在牢里待着。我安排安排,今夜丑时,接你出去。”
劫狱?
居沐儿惊得瞪大了眼,却控制着自己没嚷出声来。
“二爷!”难道事情真糟到了这一步?居沐儿抓住龙二的衣襟,想问又不敢开口。
“你莫怕,一切有我。”龙二说得又快又急,“只是一会儿府尹回来,怕是龙府的人都不好再进来,你得自己待一会儿,我出去打点安排,今夜里一定接你走。你莫慌,只需自己一人待到丑时便好。”
居沐儿点点头,心里乱得很。
龙二看着她,忽在她唇上啄了一啄。
居沐儿一愣,又听得龙二道:“我走了,别忘了今夜丑时。”
居沐儿点点头,坐回了床沿。她听得牢门关上,龙二的脚步渐渐远去。她心中充满疑惑,她很不安。
之后的时间里,居沐儿终于从狱卒处知晓,今日是她在这牢里的最后一天,明日一大早,她便要转到刑部大牢去了。
居沐儿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闭上眼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她拿起凤舞之前为她带来解闷的琴,扬指弹了起来。
琴声激昂,绵绵不绝。
狱卒一开始有琴可听,还挺开心,可没承想居沐儿竟弹个没完。他们劝止了两次,可居沐儿充耳不闻,只一直弹。狱卒们不敢对她如何,只好任她去了。
居沐儿这琴一直弹到该用晚饭了才停下。而这时候,有一个人来探望她了—陈柳氏,柳瑜。
话说柳瑜与丁妍香一见如故,甚是投机,只结交了半个月便无话不谈。两人对居沐儿俱是颇多恨意,那日柳瑜恨恨说了句“真希望这世上没有这个女人”,丁妍香便趁机给她出了个主意。
那主意便是:用毒。
慢性的毒药,不是立时猝死,而是隔几个时辰后莫名死去,无法追查,天衣无缝。
柳瑜不相信有这等好药。丁妍香却说她有,而且她不但有,她还试过。当初这药曾毒死牢狱中八条壮汉,至今仍无人查得出来。
柳瑜心动,丁妍香又劝她:“你有办法接近她,又不令人起疑,只需要把药粉融在水里,洒在她的饭菜之中,无色无味,她吃了,不会立时发作,几个时辰之后才见效,那时候你早已离开,不会有人怀疑你。饭菜又不是你送过去的,对不对?你只需要挑她进食的时候,进去探望她一下便好。”
柳瑜被她游说几次,终是被打动:“这样吧,你我见面的事本就没张扬,今后也不要再见了,省得惹人怀疑。你相公在刑部,你探得好时机后,让人把药送给我。写清楚我得怎么做,药怎么用,我都听你的。就算到时官差找人问话,我一农妇,又哪里知道什么毒药的。你也在后头帮我遮掩着些,我们俩互不相识,自然没人好怀疑了。”
丁妍香连称她想得周到,便依此行事。
丁妍香时时关注刑部的动静,这日终于探得居沐儿要转牢狱,这可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皇上下旨解了居沐儿与龙二的婚亲,那龙府再无身份赖在牢中相伴,居沐儿身边无人,待她服了毒,在转狱之前突然暴毙,这一团混乱,根本就会无从查起。
丁妍香越想越是高兴,她急忙给柳瑜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夹了药粉包,让丫环偷偷去陈家送了一趟。
于是这日晚饭时分,柳瑜去牢里探望了居沐儿。她在那里待的时间不长,约莫盏茶时分便出来了。
出来后,她看到远远守在大牢外头等消息的丁妍香的丫环,冲她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从容离去。
那丫环得了信,欢喜地回去报了丁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