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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庆简单衡量轻重之后,迅速去找连胜利。不管怎么样,这事一定得先让儿子知道。要是儿子不知道,事情做了也是白做,到时搞不好会人财两空。
连胜利像被打蔫的茄子,一整条软趴趴瘫在椅子上,全无之前生机勃发的景象。这事犯在谁身上都一样,好好的一个连长,连仗都没打一场,枪却丢光光。这样的丢人,没当过兵的人不一样。就像一个男人,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裤裆里的家什就坏了。
连庆知道儿子犯难,但是再难也得挺过这一关,丢了枪的男人虽然不算男人,但还是得勇敢过下去。于是摆出过来人的架势,对连胜利一番劝说:“囝仔,人生就是这样啊。你小时候就是太顺利了,什么都由着你,才能让你没吃到苦。现在是天公考验你的时节,你可要忍过去啊。不能就这样垮了。枪丢了总比命丢了要好许多。再说了,几把枪而已,也无关紧要。”
连胜利听得不耐烦,驳道:“什么叫无关紧要?什么叫无关紧要?别光动嘴,有本事你去把枪拿回来啊。你能懂得什么?丢枪不重要?丢枪比丢命还重要,你懂吗?”
连庆还没被小字辈的这样顶撞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死人子啊,枪是我拿的吗?你用得着这样教训你的阿爹?怎么,长大翅膀硬了是不是?能飞了哦,看不起你老子了哦。那也好,你当你的大官去,别管我的死活。我快点去死,快点让土匪杀掉去。”
在连胜利的印象中,阿爹话不多,但字字珠玑的,每说出一句话都有无形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不知何时,那个不怒自威的男子竟也变成一个嘀嘀咕咕碎碎念的烦人老头。
岁月催人老。自从张秀娥死后,连庆虽然把家业经营得更大,但性格也变得心胸狭窄古板怪异,不再是以前那个见多识广的潇洒男子。连胜利现在心烦,忍受不住连庆的唠叨,拍了桌子起身离去。
连庆并未就此放过,跟在儿子身后不停诉说如何辛苦把他拉扯大,现在却这样不懂礼数。连胜利被念得头壳发麻,思想完全失去控制,喝令左右把连庆控制下,自顾自走出学堂散心。
连庆被逼无奈,只能乖乖坐在学堂,回过神时才发现,重要的事情还没讲。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就不再想讲。还买枪干什么?儿子都不管阿爹死活,阿爹就要去管儿子死活?要死就去死吧,不管了。
连庆颓萎走出学堂,心里还是难以平静。虽然刚才做了不买枪的决定,但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浮起儿子连胜利被部队长官枪决的画面,一时全身颤抖,老泪众横。毕竟是亲生骨肉,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去死。连庆想起张秀娥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她对儿女的期盼。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有难,绝对不能!
人生就是难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一秒趾高气扬,后一面失魂落魄,前一天春风得意,后一天潦倒无依。后来,有人写了一首闽南歌叫《爱拼才会赢》,里面有这样一句:“人生亲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连家这个起落来得太快,一下子起,一下子落,像坐过山车。
年轻男人在失意的时候,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甚至可以抛下一切去自杀。老人家却不一样,护犊深情自然而然会流露出来。连庆这会儿就是,儿子可以不理我,但我不能不管儿子。
这样一想,便决定买枪。可是,按连家的实力其实买不了多少枪。虽然连家在石头村已经算首富,但那也只是存积的粮食多而已。真正算黄金白银,并没有多少。如果一条枪要一千块大洋,那连庆只能买一把半。怎么办?只能先买了,能买几把就算几把。
连庆蹒跚回家,把扁担挂在门口,等李震海来。入夜,李震海果然出现在连庆面前,脸上依旧挂着坏坏的笑。眼神通透,坚定而又不屑地盯着连庆看。
在连庆的印象中,李震海是个憨囝仔,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也无法与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子气息的土匪联系在一起。这样也好,不用把他当成李震海,直接当成毫不相干的土匪。
李震海先开了口,打趣道:“阿庆叔,这么快就想通了?”
连庆愤愤看了李震海一眼,骂道:“使你老母,想不通还能怎么样?遇到你这样的夭寿,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就应该早早把你这个妖精杀死,免得你现在四处祸害别人。”
李震海也不生气,讥笑道:“怎么,你的膝盖不疼了?另一脚也想尝尝滋味?还是早上起床没洗嘴?长辈要有长辈样,别像个没教养的囝仔,四处骂人。”
连庆被呛得哑口无言,肚子憋着一股气没地方放,恨不能急急放几个响屁,把眼前这个夭寿炸死。
李震海笑道:“不说话就对了,知道错要改,才是好囝仔。好了,今天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说回正事吧,你准备买几把枪?”
连庆的心抖了一下,道:“坦白讲也不怕你笑话。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底,按你要的价码我一条枪也买不起。”
李震海冷笑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来陪你玩?还是来听你教训我?”
连庆道:“你有什么好玩的?我恨不得少见你一眼。”
李震海笑道:“那是,我在你眼里就是瘟神。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你今天把我请来,不给个说法我是不会回去的。”
连庆急道:“请你来自然是想买你的枪。只是,只是我手头上的现钱实在不多,买不起你那么贵的枪啊。”
李震海不想在连家久留,虽然门口埋伏了几个弟兄,但要是被部队和村民围攻,那必然是两败俱伤的事,不值当。想罢,显得有点急躁道:“说点干脆的。看在你以前对我还不算坏的份上,算你便宜一点。你开个价。”
连庆慑慑道:“一条一百大洋,怎么样?”
李震海差点笑出声来,猛拍胸脯道:“阿庆叔,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既然这么没诚意,那我走了。以后不管你挂扁担还是挂鸡蛋我都不会再出现了。当然,我这么光明正大的人,也不会明里暗里去为难你儿子连胜利。让他安心等着上头的人来招待他吧。”说完,转身要走。
连庆怕李震海真的走了,急得跪倒在地,大呼:“别走啊,救命啊。”
李震海停住脚步,抽了抽嘴角道:“又没要你的命,瞎喊什么呢?”
连庆道:“枪就是我的命啊。你给我个买得起的机会啊,求求你了。震海啊,看在我当时待你不薄的份上,把枪卖给我吧。”
毕竟曾经是乡里乡亲,李震海并不想把这条路堵死,当然也不想空手而回。连庆有多少家底他大概是知道的,不好一下子把他清光,至少也得剥他一层皮。想罢,干脆道:“这样,看你这么有诚意,给你打个五折,五百大洋一条,再无二话。”
连庆感觉机不可失,脱口道:“好,好,好,我买两条。”
李震海笑了,笑得很大声。连庆不明就里,眼巴巴等答复。李震海笑罢,冷道:“一把五百,两百就是一千,阿庆叔,你很会做生意啊。来来去去,我亏了一条枪啊。”
连庆也觉得自己赚了一些,一时忘记是被土匪剥削,像个讨到便宜的生意人,自顾自得意。
李震海心里并不真的认为是损失,一早就认定要还一半的枪支,现在才还了一半的三分之一。心里坦然,催促连庆快去拿钱。
连庆慢吞吞数了一千大洋出来,每数一个,心就揪一下。数完一千个,整个人已经有气无力,颤颤巍巍把钱拿出来。李震海二话不说,夺了大洋就走。
连庆瘫倒在地,不停念叨:“把枪给我啊,把枪给我啊。”李震海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庆气急攻心,昏倒在地。
第二日,连胜利营房门口出现了两把枪。值班士兵像捡到了宝贝,捧着枪欢呼雀跃去见连胜利。连胜利也高兴,心里的底气多多少少恢复一些。
只要有枪,哪怕只是一把枪,就能在村民中重新找回威信。那些两手空空的村民一看到枪就会脚软,也好使唤。当然,想抗衡土匪还差很远。土匪手上,至少还有十把枪,怎么样也是打不过他们的。
连胜利找回两把枪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自然也就传到连庆耳里。连庆心里稍稍宽慰,李震海这憨仔说话还是算话。但是这样,儿子连胜利并不知道是阿爹帮了他的忙。
连庆觉得应该让连胜利知道,于是拖着疼痛的脚,一瘸一拐去了学堂。连胜利并不想见阿爹,这会儿他需要的是不是语重心长的念叨,而是士气高涨的鼓励。
连庆没去理会这些,一进门便问:“枪收到了?”
连胜利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连庆冷道:“全村人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连胜利道:“哦,收到了。”
连庆见连胜利没有一点表示,心想他也许不知道这个枪的来历,又或者李震海根本就没提起,问道:“知道为什么能收到吗?”
连胜利笑道:“这还用说?自古邪不能胜正。土匪摄于军队的压力,老老实实把枪交回来了。这也是明智之举,如若不然,到时我大兵压境,他不也一样得乖乖束手就擒?”
连庆听不下去,打断了连胜利的吹嘘,轻蔑道:“连长大人很有本事嘛。人家都找上门了,你怎么不擒他?”
连胜利被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抢白道:“那是特殊情况,怎么能一概而论。”
连庆道:“我只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还枪吗?”
连胜利露出孩子本真,摇头不语。连庆道:“是我买来的。”
连胜利疑惑道:“什么?你买的?你怎么买?”
连庆慢悠悠把与李震海交易的事情说了。连胜利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阿爹老糊涂,怎么能平白无故把所有家产给了李震海。连庆好心没好报,一样气得浑身发抖,大骂连胜利官迷心窍,不懂得爱惜性命。父子二人当场翻脸,互不相让。连庆功劳没要着,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出了学堂,边走边骂,决定不再理那个混蛋儿子死活。
连胜利见了阿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当下恢复了几分连长意气,叫来张来根和张兴业商量下一步动作。
兄弟二人值班当晚丢枪,心里难受,巴不得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会儿连长召见,深感机会来临,顿时雀跃万分。
连胜利道:“眼下的情形,你们可知道?”
张来根抢道:“知道,就是枪被土匪偷了。咱们现在只有两把枪,敌人至少有十把枪。从实力上来看,我们打不过敌人。”连胜利点头赞许,转头看张兴业。
张兴业道:“其实这个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敌人对我们的情况一清二楚,我们对敌人却一无所知。至少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土匪里面有个人叫李震海,是原来的石头村人。”
连胜利点头道:“兴业说得在理。所以,我们想要打赢敌人,必先探明敌人的情况。知根知底,才能打胜仗。现在,给你们兄弟俩一个立功的机会。”
兄弟二人兴奋得全身发抖,急道:“什么机会?”
连胜利不紧不慢道出四个字:“查探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