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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林当然不会把慕容璟和那句话当真,但当看到他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时,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说的是真的一样,仍不由得心中一跳。不过不管真假,这句话都隐隐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他现在还无意取她小命。有了这项认知,她松了口气,也不挣扎了,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然后,她就看着越秦被拐了。其实说拐也不正确,毕竟按越秦那小家伙的心思,就算离开时不叫上他,他也会可怜巴巴地追上来。因此当慕容璟和说出让他以后就跟着他的话之后,那小子立即笑得阳光灿烂,让她忐忑不安的心微微定了定。
砂锅端了上来,空气中立即弥漫开大料炖肉的香味。
接二连三的,又带着烧得红火的炉子抬了三大锅上来,当慕容璟和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块肉后,那些大汉便五人一堆围着炉子开动起来。
现蒸馒头煮饭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于是郑三就和了面,把面片下在肉汤中,胡乱也算凑合了一顿。别看慕容璟和平时锦衣玉食的,在吃住上面却没有王族的矫情。草草吃完,将越秦交给虎翼之首怒标照顾,便拉着眉林回她之前住的房间。
眉林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果然,房门一关上,慕容璟和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双眸森寒而冷漠,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眉林正犹豫着是跪下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讨好,便听他淡淡地道:“怎么,是离开暗厂太久,还是本王太宠你,让你连规矩都忘了?”
眉林心中一震,人已顺应本能地跪下,目光落在眼前黑色硬实的泥巴地上,脑袋里一片木然,什么也不能想。
“背叛组织擅自逃离的,该当何罪?”慕容璟和看着僵硬地跪在地上的女人,踱近两步,到了她面前才停下。
原来之前几天,慕容璟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追拿眉林两人上面,心里充满被人突然扔下的愤怒以及说不清楚缘由的恐慌委屈,也没多想。然而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情绪如同那暴风雪般达到了顶峰,却又在看到眉林的瞬间,一下子被全部抽空,他赫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竟在这非常时期,率领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翼十七骑亲自来追一个女人。
他竟丢下了牧野落梅。他甚至为她兴师动众,封锁荆北,控制叶城……
他竟乱了方寸。
当慕容璟和清楚地明白到这一点之后,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习惯性地筑起了心防。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对,那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不能是她。他认定,自己能将宠爱给她,自然也能收回,那无意踏错的一步必须立即纠正过来。
眉林看着映入眼帘的那双已被雪浸湿的青缎绣暗花软底鞋,一时心绪纷乱,也说不上心中是悲是苦还是欢喜。他已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两人之间该有正确的位置,可为何在这大雪之时竟穿着在屋内走动的鞋四处追拿她?
就在她准备伸出手去擦那沾了些污泥的鞋尖时,慕容璟和再次出口的话却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给生生掐灭。
“本王不罚你,本王还要娶你。但是你需知道,你乃窑娼之女,便是入了王府也只不过是个妾室,那正妃侧妃之位都与你无关。”
眉林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听到有人正式提及她的身世,她不在乎是妾是妃,那跟她有什么相干?但是他说她是窑娼之女,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慕容璟和正垂着眼留意她的反应,于是便与她渴求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他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沉,正欲思索其中的意思,便见她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袍摆。
我娘在哪?眉林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运劲在地上画出这几个字。
没想到她关心的是这个。慕容璟和凤眸微眯,胸中气闷,不由得一脚踢开她的握执,转身走向炕。他撩起袍摆坐在炕沿,这才看向已恢复原来姿势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本王?”他冷笑。
眉林呆了一呆,强迫自己一字一字回想开始他讲过的话,忍住那剜心拧肝般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妾室、妾室。
然后,她缓缓站起了身,低眉敛目地走至炕边,再抬起头时已是笑靥如花。
她给他脱去鞋袜,将那双冰冷的脚放入烧得滚烫的炕上。她爬上炕,为他按揉疲惫的肩颈。她让他靠在自己柔软的胸前,亲昵怜爱地轻吻他的脸他的唇。她对他做着一个妾室能做的一切,她……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亲人。
看着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俊容柔和的慕容璟和,眉林轻咬住下唇,微微侧开了脸。没料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堪堪接住那从她下巴上滴落的水珠。她心中一惊,抬袖在脸上一通乱擦,回过脸低头看怀中人时又是那副巧笑嫣然的温柔。
慕容璟和的眼中阴云翻滚,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他缓缓收紧那只被沾湿的手掌,然后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强忍濒临暴发的怒气。好一会儿,他终于收回手,却又突然探进她的怀中,然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会让人去查。”他紧攫着她冷静温顺的眼,道。同时,手挑开她的腰带,探入衣下,覆上那能令男人发狂的丰满。
当那双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手碰触到光裸的肌肤时,眉林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第一次的疼痛刻骨铭心,之后的数次也谈不上美好,对于此事她已有了反射性的恐惧。然而慕容璟和却并没做什么,只是贪恋地爱抚了一会儿,感受到那来自她身体的诚实反应,便满意地搂着她睡了。
她当然不知道,慕容璟和其实恨极了她展现出来的虚伪顺服,但是他更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野店中留下两人欢爱过的痕迹。
即便,他确实很想要她。
一回到荆北王府之后,清宴立即开始操办婚礼。因为之前就开始准备的,并没有显得慌乱。
这一段时间慕容璟和异常忙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连带着越秦也跟着他出出入入,难得见到几面。
眉林还是住在她原来住的那个院子,由棣棠侍候着。瘌痢头郎中并没跟着回来,而是让慕容璟和派人送回了家乡。慕容璟和把那块曾经让尸鬼带给清宴的玉送给了他,说,神医以玉治他,他便以玉相报。
瘌痢头郎中走了,他跟眉林非亲非故,没理由为她继续留下。毕竟他并不喜欢荆北,也知道眉林再不可能给他养脉玉,因此便索性断了念。临走前看了眼眉林,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眉林突然就明白过来了,瘌痢头郎中救不了她,否则按他的脾气,断不会刻意保留或者为难人。
看着瘌痢头郎中所乘的马车渐渐消失在纷飞的雪片中,她仿佛正看着自己的性命也在随之渐渐变淡变无。只是这样看着,仿如一个旁观者一样。她想,也许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想活着,但是她并不惧怕死亡。
慕容璟和掉转马头迎着风雪慢慢地奔跑起来,她坐在他前面,收回心神,然后侧转身将脸埋进他的怀中,他便用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包在了胸前。
如果能活到来年春天,那便是极好的了。感受到他身上传过来的暖热,她眸中再次燃起希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想,也许她还能看到那铭刻在记忆深处的荆北二月春花,一大片一大片,红艳艳的……
红艳艳的好像她现在手中拿着的新娘子喜服,这样的颜色原本不该是妾能穿的……这喜服当是给另一个女人准备的。
虽然心中明白,眉林还是让棣棠帮着穿上了那身衣服。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拜堂,她还要梳头上妆。也许迎娶一个妾室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过于郑重其事,但于她来说,无论是妻是妾,也只有这么一次了。别人不看重,她却不能不在乎。只是可惜,在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终究还是没人能够陪着她。
刚刚穿好衣服,门“砰”地被人推开,牧野落梅站在外面,美眸冰寒地看向她,不,应该是看向她身上的嫁衣。在确定当真不是做戏之后,她的脸上渐渐罩上寒霜,手按上腰间佩剑,“哧啦”抽出小半截,又“啪”的一下插进去,转身便走。
“你休想嫁给他。”那断然冷硬的话语如同诅咒一样飘散在漫天风雪中。
眉林垂下眼,坐进妆台前的椅子里,等着人来给她梳发上妆。
她等来了慕容璟和。
慕容璟和仍穿着常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即将成亲应有的喜气。眉林静静地看着他挥退棣棠,将来为她梳喜妆的女子撂在走廊上,心无半点波澜。在牧野落梅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亲大约是成不了的,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意外。
“我答应了落梅,永不迎你入门。”慕容璟和对她说。
她微低着头,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也许有愧疚吧……也许什么也没有。她抬起手去解身上的嫁衣。这嫁衣本来就不是她的,还没穿暖,脱下来也不会舍不得,如同他于她一样。
“不用脱。她不要这件嫁衣了,我会让人给她另外做。”慕容璟和看着她毫不留恋的反应,心中没来由地又冒起一股燥火,但被强压了下去,继续说出亲自来此的意图,“我和她会另外再择婚期,今日……今日我会为你和清宴主婚。”
手一颤,腰上的系结被拉成死结。眉林赫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淡青的血脉在下面若隐若现,长发披散在背后,光泽黯淡。
慕容璟和微微移开了眼,竟然有点不敢再去看她。
“清宴他一定会好好待你……”说这句话时他突然觉得喉头哽塞难言。然而他无法拒绝落梅,无法拒绝一个素来高傲的女子抛却对其来说与性命等同的矜持在他面前低下头,至少不该是为一个……一个不该成为他生命中重要存在的女人来拒绝。
眉林这一次是真正听清楚了,她的脸色不能变得再白,但她的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颤抖着想抓住点什么砸向眼前自以为可以主宰别人一切的男人。然而当她摸到妆台上的粉盒时,却只是紧紧地握住。
然后,她伸出手,将那只空着的手伸到慕容璟和眼皮底下。
解药。在他疑惑地看向她的时候,她用唇语无声地说出这两个字,她知道以他的聪明定是能够看得懂的。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给她根除体内毒素的解药,她就嫁给清宴。
慕容璟和显然没想到她会讨价还价,而不是哭闹着不嫁,又或者缠着他。心情一下子复杂到极点,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阴郁。他顿了顿,忍住渐渐变得暴躁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出不是那么在意的神情,淡淡道:“那没有现成的解药,不过我可以让人给你配制。”事实上,这事他早就在实施了,只是在配成之前不愿说出而已。
眉林知道这人虽然混账,但还算是信守承诺的。微微一笑,她继续提出要求。
“从此,我与你再不相干。”削尖的手指点着胭脂,在白色的绢帕上写下这一行字,如同一朵朵红梅在两人眼前绽开。
慕容璟和脸色剧变,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字,似乎想用目光将之从上面剜下来似的。半晌,他放缓了面上的表情,伸手拿过那帕子,团了一团,扔进火盆中,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如你所愿!”语罢,甩袖而去。
眉林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去看他。
棣棠和化喜妆的妇人走进来。
“姑娘,这妆……还要吗?”棣棠犹豫地问。她会武,慕容璟和又没刻意压低声音,自然听清了屋里的话。
眉林点了点,重新坐好,目光落在妆台上的铜镜里,看着里面那与她对望的苍白女子,看着那苍白被一点点掩去,换上新人的喜艳。
没有有福气的长辈梳头,于是妆妇就直接帮着给她把头梳了,一边梳一边念着祝福的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眉林的眼渐渐迷蒙。
他说她是他的,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他说除了他,她谁也不能嫁……
唢呐锣鼓声欢快地响着,一粒粒爆竹在脚边炸开,红色的纸皮在硝烟中翻舞。
眉林在喜娘和棣棠的扶持下缓缓踏着青毡花席步入喜堂,同心结的另一端系在清宴身上。
盖头被人用秤挑起,眉林眼未抬,耳中已听到抽气之声,大抵是在惊讶新娘子的美丽。
她容色本不丑陋,此时再经精心修饰,掩去了惨淡的苍白之后,便只剩下醉人桃颜,楚楚柔姿。她懂如何收敛自己的存在感,自然也明白如何能让自己光彩照人。
今日她大喜,她自然要是那个最美丽的女子。
缓缓扬起长睫,如同普通的新嫁娘一般,乌黑清亮的眸子带着些许的羞怯,最先看向的是与她并排而立准备行礼的新郎。
来参加婚礼的人,必然是冲着那人的面子,此时心里只怕在暗暗嘲笑自己和清宴。她当然不介意这些目光,但是自今日起,她和清宴便是一家人了,又怎轮到这些人来看他的笑话?
果然,她这一眼,不仅是周遭听过婚礼换新郎传言的人心里开始狐疑起来,便是清宴也有些愣神。
清宴穿着新郎的喜服,清秀俊雅,眉眼柔和,一眼看去倒像个翩翩贵公子,哪里是个厉害的皇家内侍。见到她望来的一眼,先是微怔,而后报以暖笑,那笑中隐隐有些悲凉和歉疚。
眉林唇角微扬,回以浅浅动人的笑。然后在司仪的主导下,开始行拜礼。
一拜天地。她看清宾客百相,却无一相是带着善意。
二拜高堂。两人无高堂,只有主人;拜的是慕容璟和。她看清慕容璟和冷硬紧绷的脸,牧野落梅得意轻鄙的眼神,还有越秦不敢置信的惊愕。
夫妻对拜。眼中只剩下清宴那张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温暖笑意的容颜,只是那笑中美中不足的还是有着难以言说的悲凉。当一个躲在门柱后面偷瞧两人行礼的高大身影发足狂奔而去后那抹悲凉变得更加深浓。
眉林只觉心里一沉,起身时眼前微黑,就在她以为要当众出丑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扶在了腰上,阻止了她身体的踉跄,却引来一阵起哄的笑声。
那只手代替了同心结,牵住她自一开始便冰凉透骨的手,缓缓走向洞房。她看着走在前面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一瞬间便释怀了。她命不久长,自然不会耽误对方。
“阿姐!”身后传来越秦微微喘息的呼喊,显然他是想不通,一路追了过来。
眉林回头,嫣然而笑,那笑并不悲伤,也不凄凉。一地白雪映着艳色红妆,如同怒放的红莲,越秦看呆了眼,直到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远,才缓缓回过神。
阿姐是心甘情愿,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他回过头看向那本应是新郎官却莫名成了主婚人的男人,恰巧看到一个茶杯在他掌中化成碎片,茶水掺着红色的血滴顺着指缝淌出,染红了那华美的袍袖,但是那张俊美的脸却仍然僵凝着,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越秦挠了挠头,糊涂了。
深夜,喧嚣渐敛。
慕容璟和如同一只困兽般在房内走来走去,脑中不停浮现眉林娇艳的新娘容妆,浮现她看向清宴的那一眼,浮现她最后对越秦的粲然一笑。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便是无意撞上,也只是淡淡的,无喜亦无嗔,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然而当她再望向清宴时,却会多出毫不掩饰的温柔。
他从来不知道,当她的目光不再在他身上停留时,他会这样无法忍受。他不知道,是因为在今日之前,她的目光一直是跟随着他的。哪怕是在知道他有意药哑了她,在他为了牧野落梅将她打伤之后,她也不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过。直到……直到今日早上,她说两人再不相干。
再不相干……
一股无法言说的狂躁因为这句话而蠢动起来,带着心脏被挤压般的窒痛,让慕容璟和不由自主地撑住窗边的案桌,另一只手压上心口的位置,微微弯了腰。
从此,我与你再不相干。那句话如同咒语一般在耳边反复响起,伴着眉林看向清宴那娇媚羞涩的一眼,直逼得慕容璟和胸口如同要炸裂开来。他倏然将桌案上的东西一下子扫落在地,在抬眼时蓦然看到窗外开得正盛的梅。梅色如烈焰,映着暗夜白雪,原是高雅绝艳,但却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厌烦,心中那股狂躁因之更加炙盛,于是一掌击出。但听咔嚓连响,一窗好梅竟是委落雪泥之中。
“怎么,后悔了?”牧野落梅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幽幽响起,清冷中隐含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失落。
慕容璟和冷立在那里,目光穿过窗子落向另外一个院子,没有应声。
“璟和,你后悔了,是不是?”牧野落梅却失去了镇定,美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死死地盯着里面的男人,再一次重复。她不相信他会变心,至少她不相信他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这五年来,他身边美人不断,出色则比比皆是,也没见他对谁动过真情。他始终在等着她,又怎会在这短短一两个月内就变了心?何况还是为了一个曾经害了他的细作。
慕容璟和缓缓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即便是在最恶劣的处境下仍然不弃不舍追逐的女人,看她素来冷傲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淡淡的幽怨,看着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眸中闪烁着不安,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本王从来不会为做过的事后悔。”他淡淡道,“夜了,你该去休息了。”
说罢,蓦然转身离开了窗子,顺手拿起件斗篷往门外走去。
“找清宴来,本王要出门。”在踏上阶下夜时又覆上的积雪时,慕容璟和无视仍站在窗边的牧野落梅,对悄无声息跟随在后的护卫道。
那护卫微僵,神色一瞬间变得微妙无比,却不敢多说,只能快速往新人所在的院落奔去。
如果要论最悲惨的新郎,这天下间怕是再没人能超过清宴的了,洞房花烛夜竟还被迫跟着主子在外面奔波。如果真是为了什么正事急事倒还罢了,偏偏人家只是想上街巡视巡视荆北城的防守以及治安情况,顺便在外面吃早餐。
回到王府已过了卯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活动。慕容璟和叫住想要回房洗漱换衣的清宴,让他就在自己院里解决。事实上,为了方便伺候他,清宴在中院也有歇宿的地方,成了亲有了家眷自然要另辟住所。
清宴哪里会不明白自家王爷在别扭着什么,但他心中也有怨言,因此便故作不知,仍是平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道:“如果一直不回去,阿眉定然会担心。奴才去打声招呼,便回来伺候主子。”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调。暗忖,你再是王爷,也总不能把下属的新婚期给霸占了吧。
阿眉……慕容璟和只觉眉角一跳,心里无端地升起一股闷气,却又发作不得,脸色便有些难看。
清宴低眉敛目,什么也没看到。
慕容璟和不悦地瞪了他半晌,最终妥协地挥了挥手。独自回到屋内,侍女端来热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掌心竟然还扎着碎瓷片。没有让侍女给他处理,他自己一块一块将其抠了出来,看着鲜血随着瓷片的离开冒了出来,脑子里突然浮起身着鲜红嫁衣、笑得俏丽动人的眉林,于是手心的疼痛变得再难以忍受。随意拿布裹了裹,他转身走进内室,拿起大炎与周边邻国的地图开始捺着性子研究起来。
还有月余便要过年,天寒地冻,人心思归,若战况继续拖延下去,大炎危矣。
当清宴换了身平日穿的衣裳回转时,慕容璟和下了一个决定。
“今日入京?那爷和牧野大将的婚事要什么时候办?”清宴惊讶,他以为他家王爷这一番害人的折腾就是为了将牧野落梅娶到手,哪知马上就要达成愿望,爷竟然又要入京请旨出战了。
慕容璟和突然觉得“婚事”这两字刺耳得很,不由得瞪了清宴一眼,没好气地道:“她家中双亲皆在京城,自然是回京里再办。”
清宴心中狐疑,脸上却不显,只是哦了一声,便告退下去准备。
慕容璟和叫住他,迟疑了下,就在清宴眉梢忍耐不住开始想要往上挑的时候,才一脸若无其事地道:“你刚成亲,与……嗯……那个分开太久不好,把她也带上。”他实在无法说出妻子这两个字。
清宴恭敬地应了,转身之后,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情,心道王爷你怎么能惦记奴才的“妻子”惦记得这么明显呢。
当眉林听到又要入京的时候,心中确实有些不愿。她想看一眼荆北的二月,这次错过了,以后恐怕便没了机会。但是自己和清宴是已经成过亲的,虽然没喝合卺酒也没结发,名义上确实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是要跟在他身边才对。这些念头她只是在心中转过,没有说出来,清宴跟她说,她便爽快地开始收拾起来。
说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几身衣服而已。就在她拎着包袱与清宴一同跨出才住过一晚的房间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貌极丑,但目光纯净,给人憨厚可靠的感觉。眉林眯眼,看他有些闪躲的眼睛,隐隐有熟悉之感。正思索际,那男子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喊了声姑娘。
眉林脑中灵光一闪,眼睛蓦然瞪得溜圆。
尸鬼?尸鬼!她一把伸出手抓住他,奈何嘴里无法发出声,但眉眼间却溢满笑意。她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尸鬼,看来这一段时间他过得还不错,人壮实了,背也不驼了,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尸鬼先是被吓得一瑟缩,见她神情极好,也不由得跟着呵呵笑了两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拿眼去偷觑一旁神色阴沉的清宴。
“你来干什么?”奇怪的是对人一向面无表情的清宴此时竟是寒着脸,表现得极为不悦。
眉林察觉到两人间流动的异样气氛,再联想到昨日的一幕,微一沉吟,心中已猜出几分。见尸鬼挠着头说不出话,忍不住想要帮他,于是使劲把他拽到清宴面前,然后跟清宴比画说想带着他一起上路。
“不行,爷不会答应。”清宴毫不犹豫地摇头,把问题推到慕容璟和身上。
尸鬼的神色黯淡下来。清宴冷着脸转身,不去看他。
眉林才不会去相信清宴的推托之辞,她也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如今清宴于她来说终究与旁人不一样。明明能得到幸福,为什么非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舍弃?
她伸出手去拉清宴,清宴回过头,对上两张可怜巴巴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行了,快点去收拾,赶不上可别怪我。”他郁闷地道,看尸鬼欢天喜地地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阿眉,你……”他明白她的心意,只是很多事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眉林偏头看着他,脸上露出无辜的笑。
清宴被她这一笑,笑得心中咯噔一下,隐然有被人看穿的狼狈感。也许其实不是很多事不那么简单,只是他……还有王爷活得太复杂了,于是便让那些明明活得很简单的人跟着他们受折磨。
他一直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很聪明,聪明地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自己的光芒,什么时候又该阿谀谄媚,不会不及,也不会太过。他一直以为她也是如同他们一样,每行一步都会将得失量得清清楚楚。直到昨日婚礼上,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才赫然明白,她其实很简单。
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明确地知道自己能拥有什么,然后加倍珍惜而已。
“走吧。别让爷等。”他微笑,就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牵着往外走去。
从此以后,他会尽量不让她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