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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接你。”
天地间轰然一声大动。
蛟王终于奔向了它的死亡之所,挤进了出生之地的温暖和潮湿,如同寻见宿命的根,首尾相连,进入生命的永恒。
怎般开始,怎般结束。
智慧类生物,和人类往往有着同样的执着。
孟扶摇痴痴的被姚迅马老爹和海寇们拖上去。
最后关头他们全部下来了,然而那兽凶性爆发,他们的武功连接近都不可能。
孟扶摇在燕惊尘被拖进去之前一直试图挣扎救回他,她心中明知给那东西一绞,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活,然而她依旧不愿意他从此被拖入那海下深洞,在碎石和蛟身挤压下尸骨无存,永远堕入黑暗的海底深渊。
那不该是他的结局,这个因为错过她而错了一生的男子,并没有真正为非作歹,也没有真正对她不起,就算有错,也已用半年多来的精心呵护做了补偿。
这大半年她时时头痛,发作时烦躁易怒,从来都是他仔细照顾,在每个商船上寻找药物寻找大夫,一次次亲手熬了药汤送来。
她时时恶言相向,他却从无怒容,有时眼底还有微微的欣喜,看着让人心酸的欣喜,似乎他是那样觉得,只要她愿意理他,便是责骂,也是贴近。
而就在刚才,就在第一次她出水的那刻,她还那般恶毒的骂了他!
他一生错了那一次,却从此背了一辈子的罪,他付出生命里所有的努力和荣耀试图唤回她,却最终换了她最后的一声唾骂。
那个人,那个她最早喜欢过的人,那个记载着她最早动心时代最初的温暖与柔软的男子,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换了她心中有些坚硬的棱角慢慢磨去,化为这深海中散落的永远无法捡拾的珍珠。
恩怨……恩怨……背负于身,伤人无形,而她,说起来大度宽容不在意,却在内心里始终记得他的辜负,临死也不曾给他一句原谅。
说要放过,未曾真正放过,等到真正想起要放的时候,已经迟了。
永生,难挽。
从此他停留在永远的二十四岁,撒手推她向沧海之外的自由继续前行。
孟扶摇躺在船上,一动不动,大大睁着眼睛,望着那么高那么远的天,想着脸上那些水怎么永远也流不尽,而又要怎样的流,才能把这一生里所有的无奈和疼痛都洗去?
身侧,云痕也一动不动。
他闭着眼睛。
最后一刻他欲待回头,却最终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如果他那时再回头,孟扶摇一定会跟着下去,那么三个人一起死。
最后一刻他选择和姚迅他们一起拖着孟扶摇往回走,永远留下了那个人。
那是他和他的选择,为他们共同所爱的人。
孟扶摇最后只知道拼命去救,思维早已混乱,他却是眼睁睁,清清醒醒的看着他被卷入,带走,带入永恒的黑洞之中。
他甚至那般清晰的看见进入黑洞的一霎瞬间的破碎。
人在海中,会不会流泪?
那一刻眼睛涨满了这一生来来去去的潮汐。
那一刻心入深海,亦在黑洞之中,扭曲、痉挛、磨砺、永无休止的疼痛……如这血脉里不可挥去的牵系,从此有一根生命的线,永久扯在了心尖。
“咚——”
谁在他身后泥水间重重磕头,四面里月光如晦?
“哥哥这辈子,也许就不能回去了……”
谁在他身后低声颤颤,一字字带血凄绝?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成真?
是无意的言语,是人生末端的预感,还是躲在窗外听说罗刹之险时突生的奇异预言?
他闭着眼睛,想脸上的水为什么永远也流不尽,想自己干涸了二十多年的眼睛,为什么今日被海泡得这般潮湿,似乎要永远这般,无休无止的潮湿下去。
想最后一刻,那个人推开他前,一生里最后留下的两个字。
“燕家。”
蛟王的尸体,后来终于被弄了上来。
多年前为害整个扶风海域,造成无数人死难,连大风都没能真正解决的凶兽,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亡。
蛟王一身是宝,内丹大如婴儿人头,骨**肤血油莫不是珍物,孟扶摇只命人取出血肉肌骨,那张巨大的皮,却一点没动,并深深埋在了罗刹岛。
姚迅十分可惜,连连顿足,说那蛟皮拿来制甲,是天下难得的防护宝甲,那么大一块,足可装备一个百人顶级卫队,其价值已经无法估量。
他说的时候孟扶摇默然不语,一点动心的表示都没有——燕惊尘的尸首最终没能找全,或者说根本没能找到,想必在最后一挤中,已和蛟王身体化在一起,这让她怎么能再拿着蛟王的皮去做皮甲?她怎么知道哪块鳞甲上有他的血肉和残骸?她怎么能让他最后身体所附,被刷洗、硝染,缝制皮甲?
价值连城又如何?拼死猎杀又如何?有些事,不是有了价值便可以罔顾。
罗刹岛上起了一座新坟,其实也只是衣冠冢,上渊的燕家小侯爷,将自己的海上放逐写成永恒,此生再无回归家乡之日。
孟扶摇将坟墓修得极尽结实,雇佣当地人长年守墓,墓前青灯长明,替远在海外徘徊不能归家的游子照亮回去的路。
云痕腿上那日被蛟爪戳穿,为了不给他留下后遗症,孟扶摇勒令他在岸上休养,云痕常常坐在燕惊尘墓前,拔拔那些乱长的草,在夏日的树荫下一坐就是半天。
罗刹海下那座沉没已久的古国也在无意中找到了,就在蛟王临死钻入的黑洞末端,最后那一震震裂了当初掩住古国的矮山,现出千百年前古国的神秘灿烂的文明。
也许那条不知活了多久的蛟,一直便是那古国的守护之神,历经千年的守护,在临死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一生的使命。
使命。
每个人生来亦有使命。
孟扶摇亦永不忘记自己最终的目标。
她在恢复过来后便打开了大风的盒子,一开始很担心泡了这么多年里面的东西一定烂光了,打开来却发现里面全是薄薄的黄金页,镂刻深深字迹,永不腐烂。
那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功法,和“破九霄”有相通之处,但感觉更简单也更高上一层,孟扶摇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当初遇见大风,他使用的武功并不是这黄金页上的功法,所以这武功的来路,实在很值得疑问。
既然不冲突,那自然可以练,孟扶摇着手练新武功,并时时和自己的武功相印证,总觉得像是同源的不同分支,甚至连“破九霄”,都不是总源,而这两门武功究竟归属何处,看来只能等遇上自己家那位死老道士了。
黄金页的最后一页,十分古怪,不是武功没有字迹,只是一些奇异的线条,看上去很像抽象画,大风的东西,肯定不是没有用的,她小心的收起。
蛟王的内丹她也用了一部分,剩下的藏起来,她总觉得自己这样吃了很可惜,有机会问问宗越怎样用最合适,她记起宗越是个很牛叉的蒙古大夫,蛟王的内丹果然不是寻常东西可比,以她的武功,也足足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吸纳得差不多。
第十五天上,晨曦初起,淡白的雾气笼罩了群岛,闭关的孟扶摇在罗刹岛上一个山洞内缓缓睁开眼睛。
她眼睛里的淡红略略淡去了一些,却依旧没有完全散去,不过视线比以前清楚了些,很明显在慢慢好转。
但是值得欣喜的不是这个。
就在刚才睁眼的一霎,她竟然看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内。
她看见自己丹田之中,真气以一种奇异缓慢的旋律在无声旋转,旋转的中心泛出白色的珍珠样的光泽,渐渐凝成一个细小的中心,如同内核云团,带动着全身经脉真力流动,所经之处不再澎湃,却海纳百川绵绵不绝。
而丹田光芒随她的呼吸起落而辉光阵阵,耀亮整个内腑,光芒所及之处,那些久经打磨的经脉血肉,越发坚实铮然,如玉如刚。
她视力未复,却已开通“内视”之能,她的五官,她的全身触觉,都已经调动至人力几乎可以达到的最巅峰。
这一霎她听见百里之外的海风中一只黑翅鸥掠过水面叼起一条银鱼。
这一霎她“看”见五十丈外一只蚱蜢刚刚跳过了一根婆婆丁草。
这一霎她闻见岛的另一边一家渔民煮鱼时不小心多放了一勺酱。
这一霎她感觉到全岛都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四面低低的哭泣听来几乎和海涛一样响亮,那味道在她鼻尖滚过,她立即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感觉都加倍开通,身体和天地山河空气自然似乎可以随时浑然一体,可以无声无息的融入、化解、使用、圆转。
“破九霄”第九层,“天通”!
至此,功成。
孟扶摇站起身来。
一站,身子便是一飘,轻盈圆转的真气飞动之下,还没适应这种提升的自己险些撞到洞顶。
她吸一口气,降下洞底,收回真气,关闭特别灵敏的感觉——太灵敏了,以至于远处快步奔来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