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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仆人“哦”了一声要上前扶,那道爷拈着大痣上的黑毛,笑眯眯道:“无妨无妨,爷爷我很小心。”
仆人黑着脸撒手,老者眼神里漾出笑意。
这一行,自然是伪装四人组。
长孙无极版清癯老者,孟扶摇版猥琐道士,钟易版小道童,铁成版仆人。
四人从东兰山上下来,以他们的武功,要躲过山中分散搜索的紫披风自然不难,但对于孟扶摇和长孙无极来说,就算躲避逃亡也要顺手敲你一榔头,于是紫披风们便被那一招逼到在东兰山下餐风露宿,没完没了的在山顶一遍遍搜索“等着大开杀戒”的高人。
几人商量了,在紫披风较少的官沅县略停一停,渡过孟扶摇和长孙无极最初的几天养伤时间,两人只要能恢复一些,危险系数就会成倍降低。
城门口的队伍慢慢移动着,好歹也轮到他们,官兵很粗鲁的一把将“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老道士”往城墙上一按,恶狠狠从上摸到下。
“老道士”痒得嘻嘻笑,抖着身子道:“哎哎,官爷,出家人一把骨头不经捏,轻点——轻点——”
孟扶摇在那里被捏,她自己倒没什么,经过暴雨那夜及之后的深思,有些事她已经学会淡定接受。
不就是摸嘛,反正他们摸的是老道士又不是孟扶摇。
不过这回她忍下来,有人却忍不得了。
那官兵摸完老道士,轮到道童,又是一轮快速搜索再狠狠一推,一推间,觉得左手指尖好像微微一痛,但也只是一痛而已,蚂蚁叮了一口的感觉,也没在意。
然后轮到那清癯老者,搜完时,右手指缝好像也微微一麻,也在刹那之间。
那感觉太细微,官兵忙得烦躁,看这几个人没油水也没心思多理会。
三日后,这人烂掉了双手,当然,这是不相干的后话了。
最后轮到铁成,仆人自然是要背包袱的,包袱自然要细心搜查,摊开来,不过是些洗白了的道袍,打醮用具,符箓黄纸桃木剑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官兵翻来翻去翻一阵见实在没什么值钱物事,抬手气哼哼一扔。
包袱劈手扔出去,东西散了一地,空布袋在空中飞过,孟扶摇抬手去接,那官兵无意中一转头,看见那飞起的布袋尾部一坠,形状不对。
他立刻一伸手勾住布袋带子,捞了回来,撕开底层,抓出个乌溜溜的东西。
“啊哈这是什么?猫?”
怕被搜身搜出来,藏在布袋夹层里的元宝大人在他手中作挺尸状,闻言翻眼——不要拿猫来侮辱我!
“官爷,那是小道捉妖的辟邪鼠儿!”孟扶摇赶紧奔过来。
“捉妖鼠儿?”那官兵哈哈大笑,五指一收一捏,捏得元宝大人吱吱一叫。
“哎,您别!”孟扶摇大叫,“那是小道的吃饭家伙……官爷手下留情!”
“你叫我别我就别了?”那官兵斜睨着孟扶摇,大力拎着元宝大人耳朵晃来晃去,“听说辟邪黑猫,没听过辟邪黑鼠,咋个神奇法?能不能帮咱们把那见鬼的杀人凶手给捉出来啊?”
妈的!
找死!
孟扶摇怒火蹭蹭直起,目光一抬刹那间冷电一射,那官兵被这目光盯得一怔,随即便觉得手指一阵剧痛,半个指尖被元宝大人恶狠狠咬了下来!
他痛叫一声,大力将元宝大人一甩,元宝大人借势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射入墙角不见了。
“给我揍他们!”
那官兵抖着滴血的指尖,勃然大怒,一指孟扶摇等人,几个虎背熊腰的杂役立即扑了过来。
孟扶摇退后一步,手指够上城砖,她就算重伤,要砸死这群混蛋还是分分钟的事!
然而一转眼看见所有官兵都已望向这个方向。
看见城头上听见喧闹的紫披风纷纷探下头来。
想起五十里外绝大部分的紫披风都在,近万紫披风,快马精骑,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这里。
想起自己和长孙无极的伤,需要最宝贵的前三天时间。
想起自己在东兰山山洞里发过的誓。
忍!忍过最为艰难的前期。
总有一天,还你个天翻地覆地动山摇!
我所受的,加倍!
孟扶摇一掩面,抱住了头。
“莫打——莫打——”“清癯老者”扑了过来,“官爷们手下容情,老汉家中小儿惊风,还等着这位道爷作法消灾,你们打坏了他,要老汉怎么办……”
他扑过来,不动声色将抱头一蹲的孟扶摇往城墙角一撮,推进一个谁也挤不进来的死角,然后身子一张,生生挡在孟扶摇上方。
那些莽夫的拳头立即泼风般的落在他背上。砰砰有声。
铁成立即默不吭声扑过来,又是一挡,又是一阵没头没脑的殴打声。
几个人一个叠一个,挡住了城墙那个死角,一把伞般撑开挡住了孟扶摇,将她深深堵在那个眼光和拳头落不到的暗影里,从孟扶摇的角度,只隐约听见拳打脚踢落上身体的撞击声,污言秽语的辱骂声,还有四面的哄笑声,她甚至不知道他们谁挨得拳脚更多。
这一刻,他用他的身体遮挡出的这一方属于她的三角地,将殴打讥嘲和羞辱都生生挡在半尺距离之外。
五洲大陆最尊贵的男子、抬手间翻覆七国政局的一国太子、一生里居于人上受尽礼敬,从无人敢于一言责难相加的顶尖人物,在这异国小城城门前,选择为她挨打。
共富贵易,共患难难,于共患难中勇于放低勇于折节,更难。
有种捍卫,不仅在**,还在心灵,在所有以身相代的勇气和抉择。
无论那以身相代代的是生死之难,还是仅仅是一群官兵乡人的老拳。
甚至,后者更为艰难。
能让出生存机会的人,未必会愿意挡得今日之拳,而如这般微小处亦不舍让她承受者,却又何畏生死?
孟扶摇抬起眼,望向上方,遮得密密的阴影里,逆光的长孙无极面目模糊,唯眼神依旧笑意轻轻,看她那样望过来,他平静的道:“没事。”
孟扶摇十分难看的笑了笑,道:“你和我在一起,可真倒霉,如今居然连胖揍都挨了。”
“不,”长孙无极答得轻而坚决,“和你在一起经历的所有,是任何人再不能给我的特别。”
是特别,孟扶摇咧咧嘴,连匹夫的揍都挨过。
正常情况下,这些人连跪在尘埃吻他袍角都不够格。
上头的人揍一阵,见这些人不反抗也便罢了,唯有那个手指被咬的官兵依旧不肯罢休,抱着手指嚷:“这道士唆使妖物袭人作乱!煌煌天日怎能容得这等妖人?拿下!拿下!”
钟易明白他是要勒索,准备去掏银子,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却都突然目光一亮。
牢狱!
现在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牢狱更安全无扰?
狗子一般满地嗅的紫披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官沅的大牢里!
孟扶摇眯着眼睛笑起来——虽然生活条件差了些,便当体验生活嘛。
她一个眼色飞过去,钟易住了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那官兵叫了一阵,见几个人都没掏银子打点,顿时大怒,挥手唤过几个看守城门秩序的衙役,一指孟扶摇:“这个妖道携带妖物,定是要进城兴风作浪的,赶紧拿下!”
几个衙役哗啦啦锁链一抖当头对孟扶摇套下,孟扶摇“挣扎惊呼”:“官爷冤枉啊,小道就是那城外三十里清风观里的道士,最是知礼守法不过的出家人……”
几个衙役凑过去,在她耳边低笑道:“叫冤枉没用,赶紧叫你的伴当,凑几个香火钱给官爷治伤,大家伙儿孝敬孝敬,关你几天也就放出去了,不然……嘿嘿。”
长孙无极也扑过来,一把拉住衙役:“官爷,别,我家小儿还指望这位道长怯病消灾哪,可怜我三代单传,小儿若出了差错,那万贯家财却有何人继承……”
衙役们眼睛立即亮了,富户!万贯家财!家中焦急!等着救命!加起来等于一笔横财!
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可以不关,这个一定要关!
“你和这妖道鬼鬼祟祟,定然不干好事!须得彻底查个清楚!”衙役戟指指住长孙无极,怒斥:“一起拿了!”
叮呤当啷锁链套下来,拽着两个“呼天喊地”的犯人便走,四面围观的百姓唏嘘摇头,有人赶紧劝钟易:“小道士,赶紧去筹银子赎人,不然咱们官沅的大牢……黑咧!”
“多谢您哪。”钟易笑容可掬,拉着心有不甘却又没办法一起“被捕”的铁成晃悠悠走开去,答:“给他们多呆个三五天的,才好哪……”
留下愕然的乡人,看着他们施施然很高兴离去的背影,摸摸头,诧然道:“吓昏了吧?”
“啪!”
一碗剩饭恶狠狠的从铁栏间砸下来,灰色的米和霉烂的豆腐溅了一地,四面顿时散开难闻的酸酸馊味。
孟扶摇盘坐,望天,半晌微笑回身看身后那个:“吃过没?吃过就再吃点,没吃就赶紧回家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