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章

泊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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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行简没有接话, 而是从手腕上褪下小叶紫檀佛珠一颗颗地转着。那串佛珠表面光滑, 上头纹路如丝,颜色泛紫, 有些年岁了。

    顾居敬知道弟弟每当如此, 便是在琢磨事情, 乖乖闭上嘴。

    不久前, 临安市舶司的提举市舶病死在任上。吏部磨勘之后, 将宋云宽的名字报了上来。顾行简翻阅他以往的政绩, 十分平常, 无功无过。提举市舶的官不算大, 但权任堪重。市舶司又和坑治,茶马共担一路监司的职责。所以他趁着停官在家,随顾居敬到绍兴府走一趟。

    好一会儿, 顾居敬都要打瞌睡了, 才听到弟弟问:“夏柏盛出事以后,夏家的光景如何?”

    顾居敬连忙坐好,回答道:“很不好。那时死了数十船工, 船工家眷日日坐在夏家门前逼债, 差点把夏家逼入了绝境。我本想帮他们一把,没想到夏家的三姑娘主动把担子挑了起来,夏家这才挺过了难关。”

    顾行简点了下头,又道:“那夏三姑娘从前倒是没怎么听过。”

    顾居敬一听, 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弟弟头一次主动提起女人,虽然对方只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

    幼时家里穷,顾行简出生便十分体弱,几乎活不成。后来得高人指点,抱到大相国寺去养,养成了半个和尚:吃素,不沾酒水,不近女色。家里原先还催过他的婚事,后来见他对女人实在没兴趣,也不再管了。

    到了这个年纪,官的确做得很大,身边却连个体己的人儿都没有。

    顾居敬微微前倾身子,说道:“从前在泉州就有美名,豆蔻之年,求亲的人便踏破门槛了。要不是跟英国公世子闹出了点事,坏掉名声,早就嫁人了。”

    顾行简微顿。英国公父子在本朝,可算是风云人物了。

    英国公陆世泽出生于西北,早年抗击西夏时,初露锋芒。后来金兵南下,他在北方坚持抗金多年,所带兵马不多,但所向披靡,从无一败,令金兵闻风丧胆。

    直到金人攻克汴京,皇室匆忙南迁。没多久朝廷内部发生叛乱,英国公奋勇救驾。皇帝感其救命之恩,封他为御营司都统制,管辖诸将,权势如日中天。

    至于英国公世子陆彦远,相貌堂堂,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他打小跟着英国公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成为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禁军殿前司指挥使。两年多前娶了参知政事莫怀琮的掌上明珠莫秀庭,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俩。

    英国公父子是主战派的人物,而顾行简是主和派,两派是政敌。如今朝中是主和派略占上风,但两派明争暗斗,各有胜负。关键是看圣心偏向哪一边。

    虽然政见不合,但顾行简对英国公父子保家卫国,收复故土的赤胆忠心亦是万分感佩。他只是没想到像陆彦远那般的英雄人物,居然会跟商户女有过一段往事。

    他本人对商户倒是没什么偏见,在他的大力倡导之下,商人在本朝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高,诸行百户,欣欣向荣。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累世公卿之家不屑与商人为伍,以商人为轻贱。

    英国公恰恰就是个十分传统刻板的人。难怪当时英国公世子的婚事那么急,想来跟这段往事脱不了干系。

    顾居敬见弟弟沉默,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顾行简喜静,相府里伺候的下人走路都跟猫儿似的没有声音,平日里也不敢高声言语。顾居敬算是兄弟姐妹几个里头跟他最亲近的人了,但还是摸不透弟弟的脾性。

    “后来呢?”顾行简随口问道。

    顾居敬这才继续说:“据我所知,英国公世子与莫老之女早就定亲。英国公夫人还派人去过夏家,要让夏三姑娘过府做妾。夏家没同意,小姑娘闹着上吊,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才救活过来。”

    就算是商户出身,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个甘愿去做妾?英国公府此举名为纳妾,实则有些羞辱人了。但是闺阁女子,与男人私定终身,又难免叫人轻贱。

    “陆彦远未必动过真心。”顾行简神色冷淡地说道。

    顾居敬表示赞同:“是啊,像他那样的高门衙内,身边多的是女人,不过随便玩玩而已。可你不知,夏家那丫头是真的漂亮。小时候便粉雕玉砌的,我还抱过呢。今日本想叫她出来相见,这不是你不让么。”

    顾行简回想起那时拱桥上立着的少女,犹如迎风而绽的茉莉。洁白娇美,香远益清,的确过目难忘。

    他略一推测,便知道是夏三姑娘无疑。那般玉雪清姿,如何都想不到会是个轻浮的女子。

    “我要在绍兴呆几日。”顾行简说道。

    顾居敬疑惑地望向他,他淡淡地笑:“等位失主。”

    ***

    夏家的玉茗居,因广种白色山茶而得名。假山湖畔,枝繁叶绿,虽已过花期,还有三两朵残花点缀其间,远望白若霜雪。

    屋内,夏初岚穿着丝质的暗花月白小衣,坐在闺房的铜镜前,和思安一起把头上的饰物一件件摘下来,放在妆台上。

    赵嬷嬷放下窗边的绣帘,走过去整理床铺。她看到那块麒麟玉佩,小心地捧在手中,说道:“姑娘还是别佩这块玉了,仔细丢了。”

    夏初岚回头看了一眼,今日挂绳松动,幸好她发现得及时:“嗯。嬷嬷帮我收起来吧。”

    “哎!”赵嬷嬷应了一声,连忙找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把玉佩放进去,藏在了多宝架上的一个暗格里。

    老爷曾交代过,这玉佩姑娘打小戴着,十分重要,千万不能丢了。她一直记着呢,每日都要检查这宝贝是否安好。

    思安帮夏初岚梳着头发,嘀咕道:“姑娘,今日误闯后花园的那位先生真是奇了。明明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奴婢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呢。”

    夏初岚想起那男人身上稳健如山,又磅礴如潮的气势,不由问道:“你可看见他跟何人坐在一处?”

    “好像是顾二爷带来的。但不像是有身份的人,那些官员全都围着顾二爷转,不怎么理他。姑娘觉得他是什么人?”

    夏初岚摘下耳珰,摇了摇头。绍兴毕竟不是都城,这儿的官员没什么眼力,那人的身份尚且不好下定论。

    夏家如今风头盛,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二房和老太太那边还想大肆操办夏谦的婚礼,恨不得将整个绍兴府的名流都请来。

    到底是商贾小民,没有远见,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

    夏初岚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夏柏盛还在就好了。

    后世的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父亲是大学教授,寡言少语,从小对她要求严苛。她努力读书,终于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在国外的那几年,与父亲偶尔通话也是寥寥数语就挂断。寒暑假赚生活费,没回过国。大学毕业之后,父亲一定要她留在国外工作,她便进了一家跨国大企业,东瑞集团。

    总裁谭彦是她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兄,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

    之后工作忙碌,几乎没有闲暇想家,与父亲的联络也越来越少。

    可以说,从小到大,她所有事都是靠自己扛过来的。

    夏柏盛跟父亲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对原主很宽容,甚至有些溺爱。原主要什么便给什么,从未说过一句重话,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着。也许因此,养成了原主天真单纯的性子,被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用花言巧语给骗了,险些赔上性命。

    夏初岚至今还会梦到三年前的事,情窦初开的少女与高大英俊的男人私会,看山看海,浓情蜜意。不久男人回了都城,约定半年之内回来娶她。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侯府几个态度傲慢的婆子,说奉英国公夫人之命,替世子接少女过府做妾。

    少女想不开,大哭大闹,夜里悲愤之下上吊自尽,被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夏初岚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虽与夏柏盛只做了不长时间的父女,却真正体会到了慈父之爱。

    “姑娘,好了。”思安将手中那柔顺如云的长发垂放下来,冲夏初岚笑道。

    夏初岚点了下头,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想要取下午的书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便问赵嬷嬷:“可有看到我下午读的那本书?”

    赵嬷嬷摇了摇头:“好像姑娘带出了芙蓉榭,之后便没再带回来。”

    夏初岚心惊,莫非是落在拱桥那儿了?这套书是她花了重金好不容易得来的,若丢一卷,她可是要心疼的。

    这时,院子里六平的声音响起来:“大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思安和赵嬷嬷迅速对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夏初岚。大公子这个时候不去洞房,跑到玉茗居来做什么?

    院子里有很低的说话声,六平又道:“您不能过去,姑娘已经歇下了……”

    “狗东西,你敢拦我?快滚开!” 男人拔高声音,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起了争执。

    夏初岚听到这,果断地披上衣服,推开门走出去。

    “关你什么事!”裴永昭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崇明又伸手将他拉回来,索性推倒在地。裴永昭彻底火了,今日受得窝囊气已经够多,撸起袖子就要跟崇明动手。顾行简俯下身子,几乎很轻地说道:“我,是顾行简。”

    裴永昭瞪大双眼,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很近的男人。

    顾,顾行简?!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面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便是当朝的宰相!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巧?虽然宰相被停官了,但据说每日都有朝臣跪在垂拱殿外向皇帝求情,哭诉中书绝对不能没有这位宰相。好几个重臣都称病在家,朝堂上整日里愁云惨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