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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轻雪起身,靠在树上,瞟了一眼吴蔚,“现在你是他的秘书,自然要替他说话。他给了我生命,但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恨他,恨他!”
吴蔚轻轻揽过她的肩,不带一丝别样的情感,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就如吴霞一样,“姐,我不是替他说话,而是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觉得他真是一个好官。他每天要下基层,要去调研,要想着全省几千万人的生活,这是国计民生。原来我不懂,一个男人可以担负起这么多。他是一个好男人,是一个好官,也会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你一直不尝试着去理解他,爱他,姐,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想起一次他进洛文海的办公室,当时的他正在看一张照片,吴蔚扫过照片的一角,发现那上面的正是洛轻雪。当时他就在想,洛文海在想女儿吧。远在大洋彼岸,从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的女儿,是他内心永远的痛。
“回去吧。我好好想想。你们不是明天要下乡吗,好好照顾他。”洛轻雪淡淡地转过身,朝着宾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吴蔚看着她修长而孤独的背影,喊了一声,“姐,要不,让青蓝陪你几天吧。”
那个背影顿住,没有回头,只有一个清亮而飘渺的女声从夜风中传了过来,“不用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看着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吴蔚上了楼,洛文海仍然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夜。他是这个城市的主宰,他的一句话,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可是,在女儿面前,他却显得无能为力。
“洛书记,轻雪姐已经到宾馆休息了。”
“她……现在怎么样?”
“我下去的时候正在哭,我劝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心情好些了。”
“哦——谢谢你了,小吴。”
“您太客气了。我们在四道沟的时候,住的宿舍离得很近,姐一直很照顾我。”
“是吗?你们早就认识了?”洛文海很配合地问道。
“是的。我毕业考上选调生以后,被分到了四道沟乡,姐当时也住在乡大院里。姐那时候在乡中支教,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她,放假都跑去找她玩儿……”吴蔚轻声讲述着,因为他看到洛文海脸上露出的淡淡微笑——他知道,他喜欢听。虽然一直有人在向他报告她在四道沟乡的情况,但不像吴蔚讲得这么详细。
“这个孩子,太固执,像她……妈妈,容易走极端。”洛文海目光深邃。
吴蔚没有接下去,他不认识洛轻雪的母亲,也从来没听洛轻雪提起过。
第二天,吴蔚要陪同洛文海下基层。省委组织部那头,本来就要廖永旗陪同的,但廖永旗前天晚上接到通知,要去京城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便由主管基层组织的副部长袁家骥陪同。
袁家骥人高马大,个子接近一米九,红黑的脸,说话嗓门不小。当他忽闪着走到洛文海面前的时候,洛文海的个头儿都被他比了下去。
“洛书记好!”
“家骥好!”
“很荣幸能陪洛书记下基层调研。我已经把比较有代表性的县的名单拉出来了,请您过目。”
吴蔚把名单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递到洛文海面前。洛文海并没有接,而是淡淡地说,“一会儿农业厅来了,咱们边走边说。”
吴蔚心道,这个夏凤池怎么还没到?吴蔚悄悄溜了出去,到自己办公室给夏凤池打了个电话。夏凤池说他已经等在楼下了。
随行的人中,除了秘书长陆慕白、组织部副部长袁家骥和农业厅厅长夏凤池以外,还有省委研究室主任樊树森、省农业厅副厅长蔡晓芸和省委组织部基层处处长伍元熙。随行的人中,只有蔡晓芸是女性,自然格外引人注意。
众人上了12座的丰田考斯特。洛文海坐在软座上,对姜立江说了声,“去刘北口。”
汽车下了高速,一路行来,看到仲春景色,吴蔚心情大好。车里很安静,因为有洛文海在,众人都有些拘束,只是礼貌性的问候,谈的也多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
“好了,前面那个村子,停下来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文海忽然对立江说道。
立江应了一声,汽车滑行至村头,洛文海起身,吴蔚赶紧先行下了车,伸出一只手,洛文海扶着吴蔚的胳膊下了车。
“立江,车子开远一些。”洛文海喊了一声。
众人跟在洛文海的身后,向村子里走去。村头的碑上写着村名——贺家寨,归刘北口市石塘县紫墟镇管辖。
村子里很安静,没有几个人,偶而会跑出一两个小孩儿,后面追着上了年纪的人。村外的地里倒是有些人,正在忙活着翻地打垄。
以吴蔚的经验,每个村里都会有一个人员相对集中的地方,那个地方多是老人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冬天晒太阳,夏天纳凉。远远的,吴蔚便看到主街道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有几个老人正坐在树下,便对洛文海说道,“洛书记,那里有几位老人。”
“走,过去。”
那几个老人可能也注意到了这群衣着光鲜的人,都不说话,瞪着眼睛看着他们,有一个手里的拐杖握得紧紧的。
“老人家,您好啊!”洛文海走到老人面前,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跟这些老人打招呼。
老人们没人说话,看着一行人发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老人瞪着混浊的眼睛,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干啥?”
洛文海爽朗地笑了,“老人家,我们是省里的,到下面来了解一下情况。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哪儿了?”
“哦?省里当官儿的?微服私访来了?”一个面皮白净,看上去跟城里人差不多的六十多岁的老人,马上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算是吧。”
“你们早该下来走走了。你看看现在农村,都成啥样儿了?这同志在哪上班?说话算数吗?”白净老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道。
“我是省委的。您老人家是这村里的?”洛文海答道。
“我就是这村里的。但我不是种地的,我是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了。”
吴蔚眼前一亮,这位退休老教师,肯定对农村有看法。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
“哦?那您怎么称呼?”
“我姓范,叫范宝文。退休前是紫墟镇中学的校长。”
“失敬,失敬,原来是范校长。范校长长期在农村生活,对农村肯定有极为深刻的认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知道村里的一些情况。”
“有什么好说的。村里这一堆一块,都在这儿呢。农村真穷,农村真苦,农村真没前途!”范宝文摇着头说道。
洛文海微笑的表情有些僵。这话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无所谓,但对洛文海这个主政的人来说,却是极具讽刺的。
“您,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洛文海问道。
“这还用说吗?你看看农村,年轻人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一年到头靠着种地,没有几个钱。我是拿退休工资的,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在我们这帮老哥们儿中还算是过得不错的。你看看他们,有病的治不起,没病的活不起,孩子们也养不起!”
“村干部们都在干啥,不想些点子领着大家一起致富吗?”袁家骥问道。
范宝文白了袁家骥一眼,目光里含全是“你就是白痴”的意思,“村干部?你还指着村干部?村干部不坑我们害我们就不错了!我们这村还是好的,有的村里,选出来的净是那些光脑袋的,纹身的,戴着金链儿梳着小辫儿的!”
范宝文说的这种情况,吴蔚是清楚的。青川县也有这个问题。一些不法之徒利用不光明的手段,威逼利诱获得选票,上任后就是个“三光政策”——把村里的钱花光,村里的资源卖光,村里的群众得罪光。这些虽然是个案,但却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而且目前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又是一个换届之年,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在任的,想连任;没干过的,想试试;干过的,想夺回“阵地”,农村选举,何止“复杂”二字了得!
“那村里的收入都靠啥?”夏凤池也赶紧问了一句。
“靠啥?能靠啥?有能耐的,年轻的,到城市里打工。像我们这些年龄大的,或是没啥能耐的,只能种这二亩地。虽然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日子过得也够苦的。看到那些孩子没有?将来得有多少孩子交不起学费?农村孩子能高中毕业的,太少了。说起这个,农村的教育,真是个大事儿啊!”
洛文海眉头一耸,问道,“范校长,您仔细说说。”
“看来,你这人还是个当大官儿的。我不管你是什么大官儿,我就是个教书的。我最关心的也是农村孩子的教育问题。这些孩子,从小爹妈不在跟前,老人带孩子,只是哄着不哭就行了。早教,在农村根本就谈不到。至于那些课外的辅导班,想都不要想,没有钱,也没有人来教。虽然放养的更健康,但现在放养的环境已经没有了。这些孩子,整天看电视,看影碟,再不就是打打闹闹。东村就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因为家里没有人看管,从镇上租了些带子回来看,把孩子给看坏了。那些带子,都是男女干那种事的!黑心老板,遭人恨;无知少年,让人疼啊!”
“镇上没有企业吗?村里不组织发展一下大棚菜或是养殖什么的?”夏凤池又问。
“说得轻巧,大棚菜需要多大的投入?有钱吗?种菜那是技术活儿,有技术吗?养殖得有猪崽鸡崽饲料,你看看这个村,谁能出那么多本钱来?”范宝文这话的口气,就像教导说出“何不食肉糜”那种话来的二五玩意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