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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乘了车子,往家行去。那车行甚快,一路扬尘飞土,只片刻功夫,便已到了李家门上。
到得门前,两人下车,季秋阳便邀约周景初到家中小坐。周景初推家中有事,辞谢而去,他便独个儿进门。
回至家中,李仲秋正于书房内等候消息,听闻他回来,连忙抢步出来,将他引入书房,不及令家人上茶,便细问缘故。
季秋阳便细细告诉了一遍,李仲秋听得只是连连顿足,又道:“这般说来,还是一无消息。”季秋阳摇头道:“林公子虽有应承,却也并未答应死了,听他口里的话,且是松动。”李仲秋扼腕道:“如此,哥哥要如何才好?转眼就是四月殿试,竟为这点小事,要耽误了哥哥的前程么?”季秋阳并不答话,只在心里忖道:且不论此事真假,这点子事在周府那样的人家面前又算些什么?林常安不肯一口应下,想必是另有所图。依着往日我与林家往来情形瞧来,这户人家绝非施恩不图报的。往昔我倚赖他们已然过多,要是再出了这桩事,在他们手里的把柄可就越发多了。思前想后了一回,却并无一个良策妙方。
李仲秋看他脸色阴沉,皱眉不语,情知他为此事心烦,一时也不知如何开解,便岔了话道:“今儿有封打徽州来的信,自吉升栈里转来。我想是哥哥的家书,不敢擅自拆封,还在我书奁里放着。”季秋阳听闻徽州来信,便暂且将那烦心事搁在了一旁,连忙道:“那信在何处?”李仲秋莞尔道:“我知道哥哥必然心焦。”说着,便亲自走去开了书奁,将信取来与他。
季秋阳接过信,却见那发信的是焕春斋掌柜,不由心内暗道:莫不是店里出了什么差错?不然他再不会此刻写信上京。想着,便将信拆了封,看了一遍。
原来,这焕春斋掌柜信中所说,乃是傅家新近开起来的霓裳轩一事。林家绣坊所供绣品,虽精贵难得,却也不算太过稀罕。何况织品绣件,等闲人家耗用极慢,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更换几条被罩椅搭。倒是傅月明搭卖的香料,生意很是红火,其香品清绝奇特,民间等闲难得一见。且香料一物,日常耗费极快,富裕些的人家并那些附庸风雅的士子淑女,无不日日熏香,所需甚多。傅月明又将些细小绣件例如手帕、汗巾等物,用香料熏过,妇女姑娘亦也十分喜爱。硬算起来,霓裳轩里的绣品生意竟是托赖了香料买卖的福。然而傅家终究初涉此道不久,许多门路窍门一毫不通,原料告罄便进货无门。四处求问发卖这些东西的商人,徽州城里几间香料铺子,因看傅家生意眼红,又岂会告诉他们。霓裳轩的香料生意便逐渐难以为继,连带着绸缎买卖竟也有势微之相。傅家二老于这生意并不上心,倒是傅月明为其所苦。
季秋阳看了信,不觉暗自纳罕:以往并未听闻傅家有什么能调配香料的能人异士,也并不见什么祖传的方子。怎么她忽然想起来做这买卖?又一转念道,若非上一世遭劫,我却也再想不起来要操此商贾行当,更不必说要与那胭脂水粉打交道了。虽是外祖那边传过来的方子手艺,上一世人前我却是连提也不曾提过的。何况今世与上一世早已大不相同,就是有些什么变故,也不算稀奇。
想通此节,他又暗道:我虽并不贪图岳丈家里的钱财,但既然她乐于此道,我便助她一助又如何?焕春斋浸淫此道已久,自有其进货的门路。霓裳轩不过是捎带着做些香料生意,所需能有几何!想了一回,他便辞了李仲秋,回至屋中,写成一封回信,拿套子封了,吩咐竹心投递出去。
料理了此事,他便只在屋中发闷,苦思对策。然而他在京中人脉不广,就有些手段,也难于施展。直至红日西斜,外堂上摆下了晚饭,李仲秋打发了家人请他,他方才出去。
这般又过了五六日,周府上只是没个动静。虽也托了些旁的门路去润通打探,却如泥牛入海,一无消息。连那张炳怀亦没了声息,他原是在西城租了一间二进的院落,同他那娘子一道居住。自出了这桩事,他们一家子便不知迁到了何处。季秋阳原想上门同他理论,却扑了个空。
眼看殿试日子已临近眼前,此事仍不见个分晓,季秋阳越发心焦上火。李仲秋看不过去,便劝他道:“既然他们没了动静,想必此事就这般过去了也不定。”季秋阳却道:“你哪里知道,这事犯在学正手里,并非寻常官吏。只要他肯,随时便能革了我的功名。我这几日私下揣测,这些人怕不是捏了个圈套,只等我钻进去。若我不肯求人,这案子便是坐死了,今年科考废了不说。我廪生名位已革,往后功名这条路自是再也走不通了。”
李仲秋听了,便问道:“既这等说,哥哥还不再问问林家公子?”季秋阳叹气道:“他若肯管,也不会到眼下了。”李仲秋道:“哥哥这也未免过于丧气了,兴许人家家事忙碌,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如今宫里选秀也在眼前了,哥哥既说他们家有待选的女儿,没个空暇也是常理之内。”
季秋阳只觉无望,李仲秋不依他之言,还是硬托了周景初待为说和。那周景初倒是一口应下,又隔了两三日,三请四请才把林常安请了出来。
这日,季秋阳在会宾楼包了间房,备了一桌酒席,转为请林常安,邀了李仲秋并周景初坐陪。
这三人来了近一个时辰,清茶点心吃了许多,白不见正主儿到场。
又等了许久,一壶茶换了两遭,那林常安方才姗姗来迟。
季秋阳与李仲秋虽等得心头火起,奈何正有求于他,当面也不好发作,只是宁耐着与他寒暄。
众人见礼已毕,宾主入席落座。
酒菜未上,那林常安便先开口道:“我也不是推诿,我也知先生心焦,然而我家中近来事情委实过多。先是因今年春闱,我中了个榜,名次虽是微末,奈何众亲友爱惜,往来应酬也就不少,待这些人情往来料理干净,也就进去了十天的功夫。偏生这时候我外祖母又病下了,我自小不在她老人家跟前,半日孝道也不曾尽过,自然不能推诿,日日侍奉榻前是不敢辞的。我家小妹被户部抽中,见在选秀名册之中,此事先生也知。宫中大选就在眼前,许多事宜也要提前打理。这许多事叠在一处,当真令人焦头烂额。先生那事,我前几日也托人打探了。童老先生果然不好说话,只说人证物证俱全,定要先生过去答话。话里的意思,这案子就是死了。还是看在我外祖面上,方才没立逼着先生过去。不然,先生怎得这几日清净?然而余下的,也当真是无法。”说毕,又摇头道:“先生若当日检点,也不至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季秋阳听了这番言语,竟已是认准了自己就犯过那事,只是闭口不言。那李仲秋按捺不住,便道:“便再无别法可想么?我哥哥进京一次不易,科考一途的艰难,公子心里也清楚。还望公子出力,我这厢谢过了。”说毕,竟起身望着林常安躬身作揖,行了个大礼。
林常安连忙起身,还礼不迭,又向季秋阳道:“先生倒当真交了个挚友,所谓患难见真情,也就是这般了罢?先生教了我一场,如今先生有难,我莫不是竟袖手旁观不成?”说毕,略停了停又道:“如今倒有条路,只怕先生不肯。”
李仲秋与周景初都急忙问道:“什么路?”季秋阳倒只是默默不语。
林常安便望着季秋阳,缓缓说道:“这童老大人是万般不求人的,当真是铁面无私,任是谁的情面都不行的。但他却有一件难处的事儿,若是先生替他办成了,那件事自然就烟消云散了。”李仲秋又问道:“究竟什么事?依着童老大人的官望,尚且不能办。我这哥哥只怕更无法子了,这却未免是刁难于人。”林常安微微一笑,说道:“倒也不算什么刁难,此事却也必得先生这样的单身男子方可办成。”一语未休,便即说道:“这童大人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膝下并无个儿子,只三十四岁那年,房里小妾养了个女儿,就此爱若珍宝。这位小姐养到如今也大约有十六岁上下了,听闻也是生的花容月貌,知书识字儿的,却因些细故再不能许人的。此便是童老大人一块心病,先生若能将他这块心疾除了,还有什么事不能了了?”言罢,只是望着季秋阳,看他久久不言,又笑道:“想必先生是顾忌前头定下的亲事,然而傅家不过商贾门第,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难免不有些毛病,怎能和世家千金相提并论?何况世间悔婚也是常情,先生又何必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