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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蕙香见勾搭得手,又听得外头略有人语,唯恐被人撞破机关,忙忙地走了出去。待行到外间廊上,她四下张看了一眼,就见抱书打从外边走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骂些什么,便下了台阶要走。那抱书已走到廊下,见了她便问道:“蕙香姐,你做什么从我们屋里出来?先生又一个人在屋里。”蕙香心中有病,把脸飞红了,张口斥道:“我做什么要同你这小猴子说?自然是姑娘打发我来有差事。”说毕,抬脚向外走,急匆匆的就去了。
原来抱书正同门上几个小厮赌骰子,输了钱回来,心里不痛快,又被蕙香平白骂了一通,满肚子怨气。回到屋里,谷嘟着嘴,季秋阳唤他炖茶,他也慢吞吞的。
季秋阳瞧出来,叫他过去问明白了,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茄袋里有些散碎银钱,你拿几个去,抵了今日的窟窿。”抱书说道:“先生的钱,我怎好拿的?”嘴里说着,脚步却去得飞快。少顷,季秋阳又对他说:“那个常跟大姑娘出来的丫头,你可熟么?”
抱书说道:“是桃红姐姐,常拿果子给我吃,我们熟的。”季秋阳便向他说道:“要你带个话给她,可行么?”抱书知这是递私话了,然而他才拿了季秋阳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怎好推拒呢?便说道:“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说来,抱书见了桃红姐姐一定说与她听。”季秋阳遂低声将那话说了,又道:“一定带到,迟了那贼可就跑了。”抱书听的连连点头,转身又出去了。
蕙香回至宁馨堂,傅薇仙正在堂上坐着,见她回来,便问道:“怎样了?”蕙香红着脸掩口笑道:“成了,他约我今儿夜里二更天在西北角下见,拿梯子接他进来。”傅薇仙冷笑道:“我瞧他拿腔作势的样子,还道他有多正经呢!原来不过是个道学家,伪君子罢了!”正说着,小丫头荷花端了盏茶上来。傅薇仙因她是太太房里的人,说话不大便当,遂叫了蕙香到里间屋里去,密议了半个钟头,蕙香方才出来。
傅薇仙自家在床上躺着,眯着眼睛闷声细忖:这蕙香虽是容貌不及那个兰芝,年纪大了几岁,又嫁过人了。然而这出过门子的自然有出过门子的好处,什么事儿心里都明白的,不必如那些没出门的丫头一样忸怩,也没那许多顾忌。这事儿若成了,不止那季秋阳在傅家呆不下去,连傅月明也要坏了名声。这样品行不端的男子,日日在后宅厮混,那跟他读书的学生还能有个干净?这季秋阳又是陈家荐来的,待这桩事发了,只怕那陈氏也没脸再上门了。就是再好的亲戚,也要生分了。这请先生上门教书的主意,又是上房母女两个想出来的,弄出这样的丑事来,这二人在家里说话也要不响了。此真可谓是一石三鸟。
傅薇仙想至此处,心中甚乐,一时睡魔来侵,便翻身睡去了。
入夜,至掌灯时分,天上飘下零星几点雨来,傅月明独个儿在窗前坐着,看风夹着雨丝儿飘进来,打的那蜡烛哔哔啵啵的响。桃红拿了件披帛上来,替她搭在肩上,就说道:“外头风凉,姑娘仔细身子。”傅月明笑道:“难为你上心,热了好一向,下点雨倒爽快。”说着,略停了停,又道:“你去炖盏浓茶上来与我吃。”桃红说道:“天晚了,吃浓茶怕夜里睡不着觉。”傅月明微笑道:“正是为提神呢。”桃红闻说,只得去了。
绿柳走过来,说道:“姑娘,都打点下了。花园角门上小厮说,一更时候就把门闩拔了。天福、天安、来宝并来福四个,都一早埋伏着,到夜里进来拿人。”傅月明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没走漏了风声罢?”绿柳摇头道:“姑娘放心,我都是赶没人时候说的。”傅月明这便不言语了,绿柳不免又问道:“姑娘怎么知道,今夜咱们园子里要闹贼呢?”傅月明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小玉走上前来,笑道:“咱们姑娘能掐会算,自然什么都知道。”神色之间,颇为俏皮。几人听着,一笑便罢了。
原来,绿柳自为傅月明压服,傅月明见她这一向来还算老实,知道敬畏,又因她秉性机灵,一些事情办的比桃红伶俐,便也将些私密事体交予她做。这个小玉,因是新来的,尚不知好歹,便只让她在屋里做些杂事,并不敢十分用她。
这雨下到夜间子时,好容易停了,月亮自云后出来,园中虫鸟不闻,银霜遍地。到了二更天上,蕙香打扮得伶伶俐俐,自宁馨堂出来,先勾头四处望了一望,眼见并没半个人,方才往西北墙角下走去。因是夜间私会,她换了一双毡底绣鞋,踏在青石板地面上,一声儿也没有的。
走到墙根下,因着前些日子园里修葺卷棚,木匠放了架梯子并未撤去,她便将它搬到墙角,静候季秋阳过来。
这般等了片时,只不见人来,她心中焦躁,暗道:莫非这厮戏耍老娘?便提衣而上,爬到墙头上去张望。才在墙上露出头来,忽见得街上几盏灯笼向此处行来,她恐事情败露,慌忙低下头去。正在此时,却听身后园里一声大喊:“园里闹贼了,快来抓贼!”便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
蕙香不防此变,心中大惊,慌慌张张爬下梯子。双脚才落地,便被三四个人上来一棍打倒,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这些人嘴里都乱嚷着“抓贼”,她情急之下,只得开口说道:“我是二姑娘房里的蕙香,怎么将我认作贼了?还不快放我起来!”这几个小厮早得了消息,自谓是大功一件,哪个肯放。天福便大声道:“你不是贼,怎么半夜三更不睡觉,爬到花园墙头上去?想必是偷盗了家里财物,趁夜外逃!我今儿不同你争执,你且到堂上跟老爷太太说去!”言毕,更不由分说,拿了绳子将她捆了。
便在此时,傅薇仙忙忙自屋里走来,眼见此景,不禁开口骂道:“吃昏了你们这群奴才!我屋子里的人,你们也认作贼了,还不及时与我放了!”原来,她本在屋里坐等,叫兰芝哨探着,赶他们二人会上来,就来捉奸。岂料,兰芝见蕙香才爬到墙头上去,便有家中小厮闯将进来,将蕙香拿了。兰芝眼见事情不好,忙走去报了她。傅薇仙得了消息,慌忙赶来救人。
那天福叉腰一拜,嘴里说道:“二姑娘见谅,这蕙香有些贼行,我等要拿到堂上去见老爷的。若是没事,自然放她回来。”傅薇仙又气又恼,张口喝道:“拿人也要个赃,你们瞧见她偷了还抢了?没得只是上墙看看景儿,也认作个贼。明儿我也要到墙头玩玩,你们也把我捆了罢!”
正自乱着,却听一人懒懒说道:“什么事,三更半夜吵吵闹闹,扰人清梦的。”傅薇仙顺声望去,只见傅月明云鬟不整,披衣趿鞋,慢慢走来。
傅月明走上前来,看了这个景象,不由吃了一惊,掩口说道:“这是怎么的?好好的,你们怎么将薇仙妹妹房里的人给抓了?还不赶紧放了,给姑娘赔不是!”那天福又将此间缘由说了一遍,傅月明听过,惊道:“咱们后宅里,竟然出了贼!这可怎么说,还不赶紧送去让老爷太太审问!”傅薇仙冷笑道:“是与不是,还未作准呢。捉贼捉赃,还没见个实呢,姐姐就认她是贼了?这么个当口,姐姐来的可真是时候。”傅月明浅浅一笑,向她说道:“妹妹来的比我快些,更是巧呢。”傅薇仙脸上一红,不言语了。
便在此时,上房里的丫头夏荷忽的打前头走来,传话道:“老爷太太要审问蕙香,叫我过来传人。”众人皆是一怔,此事才发,尚未有人前往报信儿,怎么老爷太太就知道了?当下,傅薇仙忙问缘故。那夏荷说道:“是提刑司半夜差来几个青衣节级,见了老爷说了些话,老爷就叫来传蕙香。里头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
傅薇仙听说,心里七上八下,只暗忖:此事当真奇怪,若说今夜小厮进来拿人,是走漏了风声,为傅月明侦知,一早设下的套,那还说得过去。这提刑司怎么会和蕙香扯上干系?想至此处,她便扫了傅月明一眼,却见她亦是满面诧然。
傅月明本是收得了消息,夜间候着,使小厮进来拿人。这提刑司来拿人,也是她不曾料到,只是莫名所以。
然事已至此,傅薇仙也是无法,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去,只得听凭一众小厮簇拥着蕙香往前头去了。
傅月明觉此事颇为蹊跷,便也随之走到前堂,立在软壁后头窥听。片刻,傅薇仙也忙忙地过来,二人对望一眼,皆不言语。
只见堂上灯火通明,傅沐槐衣着齐整在上首坐着,下头两个青衣节级两边打横。中有一人起身拱手道:“若非案情紧急,我等亦不会漏液前来。搅扰了傅员外,还望见谅。”傅沐槐摆手道:“好说,我同夏提刑、宋提刑都有相交的。只是你适才说,我家出了内贼,竟就是那个蕙香丫头么?”那人回道:“不错,今日衙门里捉住几个匪类,据那贼人供述,他往日与这蕙香有染,今知她进了府上为婢,便暗中与其勾连,里应外合,偷盗家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