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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羽低下头沉思片刻,复又抬起头道:“我担负守护大营之职,不能擅离,否则防卫一旦出现缺口,你便会有危险。东篱身边有影子保护,你无须担心。”
“影子?”我愣住了,“白虹山庄的影子?陶清派的?”
乔羽眼中也闪过些微的愕然。“是,你不知?”
我不知,我当然不知,陶清也没有告诉我!
乔羽解释道:“影子不隶属朝廷,直辖于二哥,所以这道命令没有经过你。”
我脑中转了一圈,问道:“还有什么命令是没有经过我的?”陶清私下派了影子保护师傅,怎么没有跟我说?也不对,他要刻意说了,倒好像在邀功,这又不像他的性子了……
我心头滑过甜甜涩涩的感觉,隐隐觉得对不起谁似的。师傅总说,别把他想得太好,陶清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无奈又有些苦恼,半是开玩笑地戳了下我的额头说——你可不可以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那个人,原来高傲得紧,目中无人,看我跟看蚂蚁似的,却有一日也会在乎我是怎么看他的。
我在心里得意偷笑,又听到乔羽说:“多数命令是没有经过你的。”
我:“……”登时被打回原形。
“好吧,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怅然一叹,悠悠看向绿水青山。他日若登皇位,不待他们造我的反,我便要先革自己的命,封建君主制太落后了,怎么也该君主立宪制了,让他们自己开议会,我就负责当个执玺女皇,说白了就是盖印的和签字的……
“虽有影子在,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你只要答应我,师傅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要先救他。”
“若你们同时遇险……”
“救他。”我立刻便答,“我有九条命,不会死。四儿,我知道你信守诺言,你答应我,若真有那样的时刻,先救师傅。”
乔羽坚定摇头。“我不能答应你。若是我与东篱,我会舍命救他,但我不能舍你。”
“乔羽!”我心口仿佛被猛地一撞,但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这件事,我只能找你帮忙,你与师傅素来交好,功夫也不在他们之下,若我出事,他们自然会来救我,而师傅若出事,我只信得过你……”我哀求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为难地避开我的眼神。
“可是……”他眉心蹙起,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我半是撒娇地抱着他的手臂,“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我暗骂自己残忍无耻,可心里那种强烈不安的感觉让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寻求一点安心——或许如墨惟所说,我有一种动物的直觉,在危机来临前预先察觉。
乔羽沉默着,任我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若出事,先救他。”
我松了口气,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他却没有回应,静静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转头便走……
我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提步追上,但他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和他不同,我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而他若有心要走,我便是跑遍千山万水也找不回他的……
我站在原地,苦恼地挠头——这回,是不是真伤到他了?
整整一天,我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夜里通常是他陪着我入睡,但直到天快亮,半梦半醒间我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告诉自己要醒过来和他说什么话,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是沉睡着,直到天亮以后,他又消失不见了。
而这时,剑屏山传来的消息让我无暇他顾了,刘澈把我急传回中军帐,摆在面前的议和书把我雷得外焦里嫩。
条款很合理。
通商,和亲。
通商是意料之中的,和番邦和亲维持友邦关系也是经常,陈国历史上有不少公主下嫁过番邦国主,也有番邦公主入陈国为妃,闽越国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是真正的女尊邦国,掌权的蓝姓一脉皆是女子,而辅国的密宗则都是和尚,他们要和亲,或者是蓝氏公主嫁给刘澈为妃——但蓝氏子息凋零,只有蓝正英一人,她既为女皇,便不可能和亲。或者,另一种方案,陈国的皇子给蓝正英为男妃,陈国的皇子本来众多,但如今遍寻宗谱,也就只有方准一人勉强合格。
让方准入闽越为蓝正英的男妃?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遂拍掌一笑。“和亲就和亲,让方准去!”
刘澈苦笑,摇了摇头。“蓝正英不要方准。”
我愣了一下。“难道她要你?”
刘澈仍是摇头,说:“她要沈东篱。”
我来不及思考冲口就是一句:“她有病啊!”
我冷静下来思忖片刻,仍是怒道:“她有病啊!”
从来和亲,要么是真皇孙,要么是伪皇孙,什么时候轮到大臣和亲了!即便是大陈某个不成器先祖让宫女出嫁凉国,好歹也是封了个公主头衔,难道也封师傅一个皇亲国戚?可师傅跟那花瓶宫女不同,如今大陈人才凋敝,文臣里能挑大梁的也就他一个……
我咬牙恨道:“蓝正英打的好算盘,想断我们一臂吗!”
刘澈轻咳两声,面有倦色。“未尝不是。如今我们陈国可用之才不多,不比陈初风云人物齐聚一堂,少一个,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更何况是一国之相。只不过蓝正英此举也有失常理,怕除了政治考量,还要情感因素……”
“所以。”我撩起下摆在他对面坐下,“不用考虑了,拒绝。”开玩笑,让师傅去闽越游览一番未尝不可,但要娶一个不知道是那旮旯跑出来的蛮夷女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但仍须进一步商议,看有否转圜的余地。”刘澈说到一半,外面传来喧哗声,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是徐立,又是阴魂不散的徐立。
和徐立一起来的,还有白樊。
我与白樊接触不多,这个人五十开外,为人沉稳果敢,也算是难得的将才了,可惜用兵还少了一点灵气,守边疆足以,要收复失地却很难。
徐立昂首阔步在前,白樊拦他不住,只有随之上前行礼,刘澈虚扶一把,让两人坐下。徐立一坐下便大嗓门道:“陛下,微臣也听闻剑屏山传来的消息,蓝国主提出的条件之一是要沈相和亲?”
我低头抚着手背,心想好灵通的耳目。
刘澈点头道:“不错。”
“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沈卿乃一品丞相,国之栋梁,岂能和亲番邦?”刘澈皱眉回道。
“陛下所言极是。”徐立大声道,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却听他说道:“闽越番邦小国,岂能为此折损我大陈一品良相,和亲之事断不可行!但断然回绝,也非良策。依微臣之见,我们应该先应下对方的条件,假议和,真备战,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一举击溃闽越大军!”
刘澈皱眉,沉思片刻道:“出尔反尔,不守信用,如此一来,我大陈威信尽失,将来如何立于万邦?”
“兵不厌诈,只能如此。”徐立如此说。
“徐将军。”我插口道,“如同意议和,那便是已经脱离了‘兵’的范畴,说是‘兵不厌诈’,恐怕不合适吧。假议和,真备战,纵然胜了,也会为天下人不齿,倘若大陈因此失信于友邦,岂不是因小失大?”
徐立听我说话,冷哼一声,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公主此言差矣,非常之时当权宜行事,眼下最大的危机急需解除,其他事待拿下闽越国之后再说!”
娘的,这个莽夫,当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吗!
我转眼看向白樊,“白将军有何想法?”
白樊略一沉思,答道:“微臣以为,以和为贵,但大臣和亲不合祖制,还是应与对方继续谈判,试探对方态度。”
这个说法倒与我和刘澈相差无几。
徐立对此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兵贵神速,拖拖拉拉,士气必颓,到时候想再灭了闽越,就更加困难了!”
我不耐烦地别过脸,忽地想起我们说了这么多,似乎忽略了一个人的态度,我转头看向刘澈。“陛下,沈相作何表示?”
“沈卿只是转达了蓝正英的条件,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但……”刘澈顿了顿,我呼吸登时也停滞了片刻,“从沈卿对事态的分析来看,似乎亦认为此举于我大陈不利。”
徐立嗤笑一声:“沈相素来自称忠于君国,怎么要他为国做一点小牺牲,他倒不愿意了?”
听了刘澈的话,我终于松了口气,无论他是出于整体利益考量,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和感情因素在,总归他没有答应那就是好事。至于徐立说的那些话,我也就不怎么往心上去了。
刘澈最后拍板做了决定。“沈卿和亲之事断不可行,另行再议。”
其实,和亲真的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师傅却绝对不是一个好对象,他不但是国之栋梁,还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最合适的是无业小侯爷方准,养在陈国也是浪费国家资源,还不如让他为国献身以实现自身价值,甚至墨惟也可以打包当赠品,顺便解决了一个情敌。
可惜,事与愿违啊……
我烦恼地捏着眉心走出中军帐,眼尖地瞥到营帐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开口便叫:“四儿!”
那身影一顿,又落到我跟前,面上神情淡淡,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手上一僵,又迅速放松了劲道。我拉着他缓缓往回走。“你昨天没有回来,是不是怪我……要求太过分,伤了你。”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心上沉重,与他相对无言,走了两步,便换了话题。“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他们暗门的人,总是躲在暗处,听多了不该听的秘密,也好在嘴巴严实,即便听到了,该当没听到的一句话也不会外泄。
“徐立想杀师傅。”我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有些微的粗糙和温暖,“四儿,你答应过我……”
“是。”他很快地回答,“他也想杀你。”
“放心,他现在还动不了我。”我笃定。
以蓝正英的态度,如果答应了议和,她绝对不会放师傅回来,徐立若假议和真备战,一旦撕破脸,师傅就再难生还了。即便对方不杀师傅,到时候兵荒马乱刀剑无眼,徐立有的是机会于乱军中“误杀”师傅。看样子,师傅在帝都的动作可能已经被他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放在身边比闽越国还危险,攘外必先安内,或许我该先制服了他?不,我该先让陶清制服了他!
“四儿,你听我的话,去剑屏山接应师傅,顺便帮我盯住蓝正英的举动,她想卸掉我们的左膀右臂,如果和亲不成,也有可能会直接下手。”我握紧了他的左手,恳求道,“答应我吧,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来,定定望着我,深黑的瞳孔沉沉地看不见光,如两口幽深的古井,看不见一丝波澜,许久之后,他说:“你的要求,我总会答应的。”
“我并不介意你爱谁更多,只是不愿看你重视旁人的生命甚于自己。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我猛地抬头看他,瞳孔一缩,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一阵剧烈地收缩,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的乔羽,没有看过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说不出多么浪漫的情话,却只是一句朴实到了极处的真心话,无意中击中了我的薄弱之处,让我心中难以抑制地一阵悸动。有一人爱我愈生命,这本就是一件至浪漫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