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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三十多里,又走一天。因为天翼背着樱子,走得很慢。
太阳西斜,才赶到磨盘岭。那时候,樱子已经从天翼的后背上下来,烧也好得差不多了。
走到这儿,距离樱子的家还有二十七八里。
不过,环境已经很熟悉了。
樱子告诉天翼,前面不远处就是她们的小学校,小学校可好了,老师也特别好。
有个男老师,名字叫晓晓,还有一个女老师,大家都叫她赵老师。
赵老师带她们可亲了,那个学校,就是赵老师拿自己钱修建的,很多教学用具,也是赵老师自己拿钱买的。
学校还有一个护工,那个护工不要钱,每天帮着孩子们值日,是个老头儿。
那老头脾气很古怪,整天板个脸,跟谁欠他家钱一样,大家都叫他老四。
别看老四不爱说话,心眼却不错,每天都去普陀河那边,接所有孩子上课。放学以后,他再安全把孩子们送过去,这才回家。
天翼发现,那个学校不大,几间瓦房,前面有块空地,空地上一边一个篮球架。
仅此而已,这就是大山里的学校,简单而又平凡,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跟仙台山小学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的仙台山小学,可是三层的教学小楼,教室里的课桌特别新,各种教学用具一应俱全。
老师就十几个,学校的路面全都硬化了,操场上绿草茵茵,还种很多花儿。
学校的学生也有统一的校服。
天翼很难想象,这儿的孩子至今还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步行几十里地来上学。
大多数的孩子中午都带干粮,夏天窝窝上生一层白霉菌,吃了拉肚子。到冬天,玉米面窝窝硬邦邦的,啃都啃不动。
如果不是学校的老师帮着孩子们放锅里蒸腾一下,很多孩子把牙都搬掉了。
他们只能吃粗粮,细粮不敢吃,要卖掉换钱,给孩子交学费,买学习用具。
此刻的天翼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是爹老子艰苦奋斗,才有了仙台山如今的局面。当初,我上学的时候,比这儿的环境好不到哪儿去。
他不知道,樱子嘴巴里的赵老师,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养母香菱,也不知道香菱就住在磨盘岭。
学校那边的村子零零散散,有很多人家,暮色里,传来鸡鸭入笼姑姑嘎嘎的声音,也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天翼说:“樱子,咱到你们学校玩会儿吧,俺想看看。”
樱子说“算了,学校没人,早放假了,再说天晚了,还有二十多里呢。天黑赶不到家,俺爹就会打屁股。”
于是,他们接着走,没有去小学校,也没有去磨盘岭,顺着小学校的路往南走。
山路崎岖不平,高高低低,这条小路就是那些上学的孩子一路踩出来的,整整踩了三年。
三年前这儿才有学校的,也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的学校。
足足走了七八里,终于来到了普陀河上。
普陀河,一条美丽的河,雄壮的河,残忍的河。
所谓的美丽,是它两侧的风景很美,哪儿都绿草茵茵,上面是蓝天,中间是个大峡谷。大峡谷下面一两百米是河水,水流滔滔。
说它雄壮,是因为河水流量大,特别的猛烈。冬季跟春季,水流量小,大河看起来温柔。
一旦到夏季的汛期,河水流量之大,撼天动地,惊涛拍岸。距离这儿十几里都能听到水流声。两侧的断崖都要被拍散架了,狮吞虎嚎,奔流不息。一直从夏季流到秋末,都是声势浩大。
说它残忍,是因为这条河夺去了好多人的性命,每年掉进河里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那边的人都到这边赶集,唯一的通道,就是悬挂在山谷两侧的铁索。那根铁索手腕粗细,人们想过来,只能用滑轮,或者吊篮。
所以,家家户户配备了滑轮,到这边赶集上会,进城买东西,也只能从悬索上过。
这悬索一般都是大人过,小孩子不让过,因为大人担心孩子掉进去。
十岁以前,樱子上学都是村子里的大人送过来。现在,有了老四,老四总是天不亮赶过来,把孩子接过去,省了那边大人不少事儿。
樱子还有个弟弟,今年七岁了,名字叫豆豆,本来该上学,可爹娘不放心。
咋上啊?小孩子敢让他过铁索?掉下去咋办?儿子就没了。
前些年在过铁索的时候,掉下去不少人,下去就没命了,被河水冲走找不到,找到也是一具发胀的尸体。
樱子是女娃子,女娃子长大也是人家的,再说她大点了,这才敢让她来上学。
来到悬索边,天翼吓一跳,说:“卧槽,亲娘祖奶奶嘞,这……咋过啊?小爷掉下去咋办?”
樱子噗嗤一笑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胆子小了吧,不敢过了吧?”
天翼问:“你们每天上学,都走这个?”
樱子说:“是,要不然还能咋着?除非是不想上学。”
“那你们平时咋过?”
樱子说:“滑轮啊,俺有滑轮。”
“滑轮在哪儿?”
樱子又一笑,抓起了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家伙。果然是个滑轮,上面有个倒钩,女孩熟练地将倒钩挂在了铁索上。
天翼说:“一个滑轮是不是只能过一个人?”
樱子说:“是。”
“可咱有两个人,一条狗,咋办?”
樱子说:“简单。”紧接着,女孩扑向了附近的草丛,在草丛里拨拉一阵,拖出来一个竹筐子。
竹筐子上有绳子,樱子将滑轮一端挂在铁索上,一端挂在了竹筐上,这样,竹筐就被吊上了半空中
“天翼,你跟狗进去,咱们仨一起过,快!跳框子里去啊.”
天翼摇摇头:“俺不敢,掉下去就没命了。这竹筐禁得住三个人吗?看起来不结实。”
樱子说:“放心吧,俺这儿的人过来过去,还用竹筐子运猪呢。买回来的猪崽子,长大的猪,都用这个运,承载几百斤没事,你跟狗加起来才多重?”
起初,天翼真不敢,不过樱子第一个跳进去了,还显出一股嘲笑。
天翼最害怕被人鄙视,最后咬咬牙,死就死了,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俺爹的儿子。
就这样,他进去了,也呼唤黑虎进去。
竹筐里两个孩子,一条狗。樱子喊一声:“走喽——!”
嗤地一声,竹筐在滑轮的带动下只向着那边滑过去,腾云驾雾差不多。小天翼就嚎叫起来:“哇——吓死小爷了——!”
黑虎也吓得不轻,脑袋一个劲地往孩子的怀里缩,嘴巴里吱吱唔唔发出凄楚的嚎叫。
这头到那头,足足一百多米,滑过去一多半,惯性完毕,竹筐就不动了。
然后樱子站起来,在竹筐里用力拉,拉一下,滑轮向前动老远,慢慢向着那边靠近。
小天翼吓得倒在竹筐里,不敢向下看。下面黑乎乎的,隐隐约约是河水,仿佛一张巨口,要把他吞下去。
“咯咯咯……。”樱子笑了,银铃一样:“小家伙,狼都不怕,竟然怕高,真没出息。”
天翼把脖子一梗,怒道:“谁说我怕高?人家第一次吗。下一回就不害怕了。”
好不容易,滑到了那头,从竹筐里跳出来,天翼一颗悬着心才放回到肚子里。
娘的隔壁,奶奶个腿,真吓得不轻,一头汗,衣服都湿了,裤子也湿了,吓尿了。
天翼赶紧整理衣服,说:“平时,你们都这么上学?”
樱子点点头:“嗯。”
“难道不怕?”
樱子说:“开始的时候,跟你一样怕,时间长了也就不怕了呗,还很刺激呢。”
天翼说:“的确很刺激,裤子都刺激湿了。”
过到悬索那边,还不算完,前面至少还要走二十里。
这二十里路虽说难走,可也就不怕了,大多是崎岖的山道。
有的山道很宽,过一辆板车没问题,有的地方很窄,只能走一个人,两个人并行都困难。
甚至有几处地方,是从巨石的下面穿过去的。
头顶上的巨石都出现了裂缝,说不定那天就掉下来了,下面用一根大杠子顶着。
这杠子也是好心的山民撑起来的,担心石头下来砸到路人。
磨盘岭这边的大山,真的没有路,山村里人穷,也修不起。
天色黑透了,天翼从书包拿出一把手电,照亮了道路。跟着樱子,他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樱子路熟,告诉他说:“再前面就是天梯崖了,你要小心。”
天翼问:“啥叫天梯崖?”
樱子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走出十五里,果然来到了天梯崖,天翼用手电一照,吓得舌头吐出去,半天没缩回来。
他终于知道天梯崖是啥了,说白了,就是一段笔直向下,成九十度的悬崖。
也不高,就八九十米的高度。
从悬崖的上面垂下去一条绳梯,想下去必须要攀岩绳梯。
这条绳梯,就是山民们出山的唯一通道,也是孩子们上学的唯一通道。
也就是说,樱子每天上学,天不亮就要起来,跟一大群孩子先走五里地,来到天梯崖,从绳梯下翻上来。
再走十五里山路,过一线天,来到普陀河,利用滑轮过去那条悬索,再走七八里,才能赶到学校。
小天翼很难想象,这一代人是如何生活的,为啥会生活在这么遥远,贫穷,荒僻的大山。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可他不知道,这儿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稀松而又稀松,平常而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