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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寻瞅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低下头继续吃饭。
王小美拿起了手机:“寻姐,程队让我把你拉进我们群里。”
沈寻进群,看见群名,叫“坚守”。
她浏览着群成员的头像,看见了张子宁和小美的自拍,还有天空和花草,最后视线落在一方小小的图片上。
她点进去,放大,是程立,没错。他侧身站着,低着头在点烟,大概是为了挡风,他双手拢着,遮去了半边脸,远处是青山起伏。照片里的他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大概是很久前拍的,还是抓拍照。
会是谁,抓拍了他这细微的瞬间?这一瞬的他,冷静、迷人。
他的微信名叫Morpheus,墨菲斯,希腊神话中的梦神,睡眠之神修普诺斯之子,也是吗啡morphine名字的由来。
这人,挺闷骚的。
沈寻扬起嘴角,加了他微信,并没有改他的名字备注。
“沈老师,你真的要在这里待一个半月?”程立走了,张子宁立刻活跃起来。
“是啊,至少,”沈寻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和王小美差不多大吧,叫我姐。”
“其实你看着比我小……”张子宁勉强地点点头,“和我们一起出任务你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干这行非常危险。”
“比这危险的事情我也经历过。”
“什么事情?”张子宁好奇。
“2011年某国骚乱的时候,我做实习记者,有人在我面前被打爆了头,”沈寻看着他,“你知道人的脑袋裂开是什么样的吗?”
张子宁拿着筷子,搛菜的动作僵住了,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
“还有人自焚,一边号叫一边跳,冲着你就扑过来,那种皮肉烤焦的味道……”
“打住,”张子宁苦着一张脸,“姐,别说了,我都吃不下了。”
沈寻淡定地把剩下的几口饭吃完,曾经亲眼目睹那些如地狱般的场景后,她也食不下咽,但人的承受力,其实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王小美咯咯地笑:“瞧你那点出息。”
“我一警察,几时怕过血腥场面?我只是不喜欢在吃饭时聊这些!”张子宁郁闷地辩解。
走出餐厅,沈寻从口袋里掏出烟,转头看向张子宁:“有火吗?”
“我不抽烟,”张子宁摇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人,“他们有。”
沈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程立面前:“程队,借个火。”
程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她。
沈寻姿势娴熟地点燃,把打火机还给他,笑着说了声谢谢。
他仍是没说话,一副吝于交流的样子。
王小美走了过来,表情还是有些意外:“寻姐,你也爱抽烟啊。”
“嗯,也谈不上多爱,习惯。”沈寻点点头。
“你抽什么牌子的?好抽吗?”
“没有味道,很淡。”沈寻把烟盒递给她。
王小美瞅了一眼烟盒上的单词——Vogue。
“那你为什么抽?”她又问。
“这个牌子的包装好看。还有,我写稿的时候习惯抽烟,摆出一种装×的姿势,写稿会特别顺利。这叫仪式感,跟古代人焚香沐浴是一个道理。”
“……”
沈寻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扬起轻淡的笑意。到底是年轻啊,说什么都信。
“那寻姐,你碰过毒品吗?”王小美又问。
“没有,我非常不喜欢那股味道。而且,曾经我有一个德国同学抽嗨了之后出了车祸。”
“对你触动很深对吗?”
“嗯,因为我怕出车祸会毁容。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对吧。”
“……”
“程队,你碰过毒品吗?”沈寻转头,微笑着问一旁的男人。
“碰过。”迎着她的黑眸深不见底。
“哦?什么?大麻这种初级的应该不在话下吧?”
“你知道大麻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吗?”程立盯着她,语气冰冷,“就是一个嗨字?即使是大麻,也会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抑制和麻痹作用,会让人产生幻觉,不能自控。如果你那位同学撞死了无辜的路人呢?你还会在这儿拿这事说笑吗?”
“沈寻,”紧紧凝视她的黑眸染上一股戾气,他直呼她的名字,“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拿的又是什么令牌,如果你想做的,只是到这儿晃上一圈,嬉皮笑脸地给你美女记者的包装上再加一道光环,恕不奉陪。”
沈寻脸上的笑容僵住。
“寻姐,你没事吧?”傍晚的时候,王小美来敲她的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中午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你会和程队吵起来。”
“没事。”沈寻轻扯嘴角,“确实是我言语轻率了。”
“你找我有事?”她反问。
“嗯,晚上要出任务,你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这也是我的工作呀,省得你们程队说我就是来镀金的。”她自嘲。
“其实,程队那样,也是因为……”小美欲言又止。
沈寻微微挑眉,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样一个男人,有些故事也不奇怪。
晚上集合的时候,沈寻才发现大家都换了身打扮。张子宁走的是嘻哈风,小美变成了杀马特,江北和另外两个警员则是黑衣黑裤,一脸生人勿近的霸道感。至于程立,他戴了副黑框眼镜,浅灰色的T恤配条牛仔裤,看起来多了一分斯文。
“去家新开的酒吧踩点。”小美解释。
她点点头。
下一秒,一行人听到唰的一声,只见沈寻拉开了卫衣拉链,露出里面黑色的运动背心,胸口肌肤雪白,紧身运动裤和背心之间,裸露着一小截平坦紧致的腰腹,样子帅气又妩媚。
“好了,我也配合到位了,走吧。”她语气平静,目光落在程立脸上。
他只跟她对视了一秒,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南一家新酒吧,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叫“翡翠”。
进去之后,大家就很有默契地散开了,程立回头瞅了她一下:“你跟着我。”
沈寻料想他还是怕她这个从北京过来的“娇客”出事,所以要亲自看着她,于是乖乖地跟在他后头。
穿过舞池里的人群,再走了一个过道,程立停下了。沈寻抬头看了下门上的标识,有点诧异——男士洗手间?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他推门进去,数秒后就出来,手上拎了一块“清洁中,请稍后使用”的黄牌子放到门口,一把拉起她就进了男厕。
动作一气呵成。
“没人。”他迎上她惊疑的眼神。
沈寻环视四周,确实,小便池处是空的,马桶间的门也都是无人状态。她不得不佩服,就在数秒间他可以观察得那么清楚,而且动作那么快。
“这里有要查的?”她轻声问。
“或许。”他答,但眸光突然一动,下一秒,他已经拉着她躲进了工具间,从里面上了锁。
沈寻用目光询问他,他长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
沈寻一怔,明明放了指示牌,怎么还会有人进来?
脚步在工具间门前停住,接着,门被人用力推了两下。
沈寻不由得屏住呼吸。难道是清洁员?不,如果是,对方应该有钥匙。
脚步又走到了隔壁,再往前两步,接着是推门声,锁门声。
哗啦水声响起,是那人抽了马桶,但他并未马上离开。
沈寻等得紧张又焦躁,抬眼触见一片浅灰色,是程立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节奏平稳。工具间狭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可以轻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又闻到了他身上轻淡的烟味,还有好闻的木质香。刹那间,她突然想起那片小麦色的、斧刻般块垒分明的腹肌。
真是疯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心猿意马。
程立低头,看到埋首在他胸口的女人的耳朵慢慢红了,从嫩白,到粉红,再到艳红。他有些迟疑地再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却清楚地瞥见她胸前那诱人的沟壑。
黑眸一动,他侧首转移视线,她却在这时抬头,嘴唇擦上了他的。
两人俱是一震。
沈寻呆住了,忍不住看向他,却看见他表情平静,眼神仍同方才一样,清明警惕。
洗手间的门再度被关上。
程立又等了一会儿,才打开工具间,拉着她一起出来。
他走到刚才那人停留的隔间,拿起水箱盖,伸手到水箱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沈寻。
“拆开。”他说。
东西不大,刚满她一个巴掌,外面裹着几层塑料纸,大概是为了防水。沈寻迅速撕开,藏在最里面的是一个带封口的小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状物。
程立已经洗了手在打电话:“看到刚才进洗手间的人了吗?”
他收了线拉上她就走,外面已经起了骚乱。
“三哥,这儿!”刚出走廊,沈寻就听到了江北的声音。
“待着别动。”程立扔下一句便迅速钻进了人群里。
沈寻把那袋东西装到口袋里,贴墙站着,却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闪了过去。
“站住!”一声呼喝在耳边响起,却是王小美。
沈寻怔了一下,立刻追了过去。
她冲出了门,很快就赶上了王小美,只见前面一个小个子男人在奋足狂奔,她们也步步紧跟。三人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沈寻心里一松,是个死胡同。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悬了起来,那男人从废料堆里抽出了一截钢筋。
王小美声音打着战,却把她往身后推了推:“寻姐,你躲我后面。”
那男人见是两个女人追她,也是放松了许多,狞笑着就冲了过来。刹那间,沈寻推开了王小美,抬左臂挡住了钢筋,右拳冲男人脸上就是一下重击。
男人痛得捂着鼻子,目光却越发凶狠,挥起钢筋又冲了上来,就在钢筋即将落在沈寻肩头的那一霎,却被一只大掌握住。沈寻惊讶地抬头,看到程立冷着脸,一脚踹向那人的胸口,那人当时就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竟是爬起来都困难,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一副手铐就上了腕。
“谢谢程队。”王小美按住胸口,呼吸不稳。
“谢谢。”沈寻也跟着开口。
“不是让你待着别动吗?”他神情不悦地看着她,冷厉的视线又转向王小美,“还有你,都说过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调查,没让你出来追人,不自量力。”
沈寻和王小美对视了一眼,耷拉着脑袋跟在程立和那名嫌疑犯的身后往酒吧走。
到了酒吧门口,张子宁和江北他们也抓了几个人,在门口等着。
程立瞅了一眼路边停着的车,淡声吩咐:“你们先带人回去。”
他点了一支烟,视线落在沈寻身上:“你留下。”
沈寻点点头,虽然纳闷,但今天已经连挨了他两顿训,便识趣地等在一旁。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到耳边。
“际恒,我看到了你的车,”沈寻听到他低沉的笑声,“好啊,这会儿有空,我上去玩几把。”
沈寻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超跑。
挂掉电话,他看着她微微侧首,示意她跟着他进酒吧。
酒吧的二楼,仿佛另一片清静的天地,走廊里完全没有人。
他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敲了两下,便推门而进。
是个很大的包厢,装修豪华。里面有七八个人围着牌桌,有男有女,其中正对门坐着的一个男人看到他们进去,放下手里的牌站起身,迎了上来。
那人穿着白衬衫米色休闲裤,无框眼镜,皮肤较白,看上去清俊温文。
他一站起来,其他坐着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际恒,打扰了,没想到你在这儿。”程立朝那人微笑,语气熟稔。
“难得遇上你,坐下一起玩吧,”那人揽住程立的肩,把他按到椅子上,“要逮到你可真不容易。”
“你坐这儿。”程立抬头看向沈寻,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那个男人跟着看向沈寻,目光里带了丝探询,却礼貌地伸出手:“江际恒,幸会。”
“沈寻。”她同他握手,也是客气一笑,在程立身旁坐下。
新一轮牌局开始,旁边的人也继续观战。
程立左边一个穿着深V黑裙的女人凑过来点烟,他低头凑了过去,朝那女人眯着眼一笑,样子有些邪气。
沈寻沉默地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叼着烟,打牌的姿势娴熟老到,和其他人笑谈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
她突然觉得,这人不像个警察,更像是混黑社会的。
她想起初遇的那天,他蛰伏在黑暗里,盯着她,像嗜血的兽,语气危险又邪恶。
思绪神游间,她撞上了他的视线。是他在别人洗牌的瞬间,转头看她。他扬着嘴角,朝她一笑:“怎么,陪我陪得无聊了?”
那双深沉的黑眸,此刻带着一丝宠溺和温暖,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在看着她笑,而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有你在我怎么会无聊?”她反问,盈盈一笑。
“嗯。”他应着,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浅浅的愉悦,似乎她的话让他很是受用。
“沈寻,听你口音是北方人?”江际恒笑着问。
“嗯,北京的,我来‘视察’下他的工作。”她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反而添了几分亲昵。
“你坐我旁边我有压力,”程立接过话茬,侧首看向她,“看,我输了。”
“你带够钱了吗,就上赌桌?”沈寻挑眉问道。
程立摇头一笑:“没带,你带了?”
沈寻也摇头。
“就是玩玩儿,不用——”江际恒刚开口,程立就抬起手,打断了他。
“赔这个,怎么样?”他把一小袋东西丢在了桌上。
江际恒脸色变了,其他人也是。
沈寻按了下口袋,是空的——他什么时候拿走了这袋东西,她竟然不知道。
“三哥,你什么意思?”江际恒缓缓出声。
“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程立抬眼,语气平静,眸光却似寒剑,“这酒吧你也有份儿?”
“算是,”江际恒指了指身旁一位穿黑色T恤的平头男人,“开酒吧的钱是我拿的,但阿震是这儿的老板。他爸爸以前给我爸开车,我们从小就认识。之前他被人坑了,出了点事进去了四年,半年前刚出来,好不容易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不会犯浑。”
“是,三哥,请您相信我,”阿震恭恭敬敬地朝程立点头哈腰,“这几年我在里面受够罪了,现在就想做点本分事情,这种东西,我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沾。”
“那刚才你下面的人说老板不在?”程立瞅着他,淡淡出声。
“我不知道您亲自来了……”阿震尴尬地挠了挠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我的场子。”
程立盯着他,没有说话,长指捏起那个小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着,像是在掂量着他说的话的真假,又像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轻的敲击声,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程立脸上却是风轻云淡。大约半分钟后,他嘴角轻轻扬起:“好啊,我相信你。”
阿震连声致谢。
“累不累?”程立转头看向沈寻,唇际笑意更深,“咱们回去吧?”
沈寻微笑点头。
“际恒,今晚叨扰了,你们继续玩,我们就不陪你们了,”他站起身,“下次一起吃饭。”
“好,下回别这么吓唬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兄弟了,”江际恒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不用。”程立摆摆手,顺势握住了沈寻的手,牵着她拉开了门。
手背覆上的温暖让沈寻心里怦地一跳,她像个木偶似的,一路被他牵着,下了楼,走出酒吧。直到走到车前,他才放开她的手。
车开出了几百米远,沈寻看着他的侧脸:“程队,我配合得可好?”
他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淡淡的:“还不错。”
“那就好。”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好奇我让你扮演的角色?”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声音低沉。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不是主角,其他什么角色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沈寻淡笑。
“也是,你本来就是来看戏的。”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
“我把你放在大门口,你自己走进去行吗?”车快到公安局时,他问。
“你不回去?”沈寻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住外面。”他答。
“哦,家里有人等吧。”她微微一笑。
他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晚安。”她正要开门,却被他叫住,“等下。”
她回首困惑地看向他。
“手臂让我看下。”他淡声道。
“看什么?”
“不要糊弄我。”他黑眸一暗。
沈寻推门就要离开,他却捉住了她的手腕,迅速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撸。
她脸色一变。
程立也是面色微沉。他视线所及之处,雪白的藕臂上一道青紫的瘀痕分外明显,看颜色,对方下手很重,她一个女孩子一直忍着一声不吭,真是不容易。
“没骨折?”他摁了摁伤处,看到她吃痛,蹙起了眉头。
“没有,”她摇头,“刚才就确认过了。”
他缓缓松开手掌,却又瞬间凝眸。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文身。
他明白她刚才表情不自在的原因了。
“你自杀过?”他问,凝视那一圈莲花图样,语气直截了当。
沈寻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知道,她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男人,根本容不得他对面的人有一点逃避和隐瞒。
“嗯。”她痛快承认。
“那天我说过,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你保护。你说,一个自杀过的人,怎么会怕死?”她看着他,声音清冷,“程队,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知疾苦、虚荣娇弱的女孩子。我只是习惯了对生活抱以更乐观随性的态度,那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在他沉默的凝视里,她下了车,快步往大门走去。
车灯刺破沉沉夜色,一路向西,直到市区边上一家洗浴中心才停了下来。
程立推门进去,前台服务员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哥”,把衣柜钥匙递给了他。
白雾缭绕的浴池里,只有一个人在。程立下了水,靠在一角闭目养神。
“带烟了吗?”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程立睁开眼,伸手从水池边小茶几上拿了烟盒,塞上打火机,向对面扔了过去。
烟盒稳稳地落入那人的掌中。
“说吧,找我什么事。”那人抽了一口烟,缓缓道。
“城南翡翠酒吧的老板邱震,你听说过吗?”程立问。
“没印象,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两个男性。一个跟我身高差不多,左手腕有一圈龙纹刺青,听口音是本地人;另一个一米七的样子,右眼下面有一道疤,没有听到他说话。”
“脸上有疤的那个人,是不是下巴中间有颗小痣,右手背也有一道疤?”
程立凝神想了想,利落回答:“是。”
“疤温,”那人蓦地坐直了身子,“他是缅甸那边的,听说是他名字里有温字,身上又有很多疤痕,所以道上的人都叫他疤温。这个人,已经三年没有出现了。”
“三、年。”程立轻声重复,一字一句。
“三哥,你真的要继续追下去吗?叶雪如果泉下有知,也见不得你这么辛苦。”
“祖安,我以为你是最不会问我这句话的人,”升腾的水雾掩住了程立的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回响,“就算抵上我的命,我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那么,你自己的人生呢?”祖安叹息,“三哥,你应该忘掉从前的一切,回北京去,娶妻生子,过安稳的生活。”
“这些我早就无所谓了,家里传宗接代也有我哥,”程立的声音淡淡的,“倒是你,我希望你好好的,能早点回到我们身边。”
“你放心,我会小心,”祖安站起身披上了浴袍,“对了,你上次让我打听江际恒的情况,我在那边没发现他有什么关联,至少目前看起来他是干净的。”
程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挥手和他告别。
偌大的浴室,只剩他一个人。
他再度闭上眼,仰头靠在水池边。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忽然间,一张微笑的娇颜浮现在他的脑海,就在今晚,那女孩看着他,一脸信任。
她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扬起嘴角,他自嘲一笑。
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导演了一场行动,却因此痛失所爱。而他爱的那个人,也曾经那么信任他。
这样的错与罪,也许要他用尽余生来偿还。
第二天,沈寻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盯着屏幕看了将近十秒,才接起来。
“寻寻,为什么不回复我信息?”电话那头,传来许泽宁的叹息。
“一忙就忘了。”她答。
“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问。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
“那天吻你,是我一时冲动,对不——”
“既然是一时冲动,那也没什么再谈的意义,”她迅速打断他,“我有事,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她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面前的一碗粥。
在他人眼里,许泽宁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家世显赫,实乃良人佳选。但对她而言,被一个她一直视为兄长的人强吻,这感觉有点糟。
“寻姐,这碗粥跟你有仇吗?”头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沈寻抬起头,是张子宁,举着一根油条在她对面坐下。
“昨晚连夜审讯了?”沈寻瞧着他有点凌乱的发型。
“嗯,”张子宁点点头,“不过没什么结果,程队说,他们只是送货的。底层的送货人冒着生命危险,实际只为了一点钱。”
“他也跟你们一起熬夜了?”沈寻有些意外,程立不是送完她就走了?
“是啊,他回回都亲自盯着,到五点多才去睡了会儿,”张子宁喝了口豆浆,抬手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你看,这不现在又起来了。”
沈寻回头,看到程立向他们走来,他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疲惫的痕迹。
“我给您去拿。”张子宁立马“狗腿”般地站起来,跑向取餐窗口。
程立在对面坐了下来,沈寻这才看见他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听子宁说,你也就睡了一小会儿。”她开口。
“媒体不是也常熬夜吗?”他瞅着她,语气轻淡。
“嗯,所以没有咖啡简直不行,”沈寻接腔,“你知道景清市里有什么好喝的咖啡吗?”
“没有。”他利落回答,但又出声,“我宿舍有。”
沈寻瞪大眼:“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宿舍喝咖啡吗?是什么?雀巢速溶?”
程立轻扯嘴角,却没再搭理她,径自接过张子宁端来的餐盘,开始吃他的早饭。
等他吃完,沈寻也刚解决完自己那碗粥。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转身回来,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什么?”沈寻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走,去喝雀巢、速溶。”他说。
沈寻满头黑线地跟上他。
沈寻进了程立的宿舍,房间格局和她的一样,不大,但是因为东西少,显得清爽。她扫视一圈,目光凝结在靠墙的桌上,又侧首不无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居然弄了一台La Marzocco。”
他这不是宿舍,真的是咖啡馆。
“我哥送的,”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同事们也经常会来用,早上他们已经喝过一拨了。”
“你哥是土豪?”沈寻点点头,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淌下。
“家里有点生意。”他淡淡答。
“那你为什么会做警察?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她追问。
他瞅了她一眼:“我愿意。”
她一愣。
“你要写到报道里吗?”他把咖啡杯递给她,缓缓出声,“那你想改成我为了除暴安良也可以。”
沈寻低头捧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人。
“豆子是云南本地产的。”他补充。
“口感很赞。”她由衷感叹,又想到了新问题,“为什么他们叫你三哥?”
“我在家里排行第三,”他一边给自己做咖啡一边回答,“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是龙凤胎。”
沈寻挑眉,原来如此。
程立靠在桌旁,仰头喝咖啡,喉结一动。沈寻的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往下,落在颈间松开的那颗扣子和其间小麦色的肌肤上。
她托腮,有些失神,果然男色惑人。
程立放下杯子,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微微蹙眉。这姑娘的眼神太过直白。
“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看你好看。”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像两弯月牙,带着点孩子气,又带着点媚。她双手捧住杯子,低头喝咖啡,目光却透过细碎的刘海,悄悄地望着他。
程立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嘴角缓缓绷紧。清晨的阳光自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线条完美的侧颜上,沈寻的心微微一沉。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神色里忽起的冷意。
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外面传来的操练声显得格外响亮。
她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个男人。
放下杯子,沈寻站起身,感觉到心底浮起一丝恼怒。
“喝完了,我要走了。”她开口,走上前凝视他。
“嗯。”他轻应一声,语气冷淡,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谢谢。”她继续,目光仍然固执地锁住那张俊颜。
他终于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却透着不耐和疏离。
她眯起眼,一字一句:“程队,我又哪里令你不满意了?”
“没有。”他答得干脆。
沈寻未再看他,抬脚就走,到了门口,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程立,我不认为我对你外表的正面评价有什么不妥,我也并非在刻意讨好你。本质上,我说你好看,和我说外面那条警犬叫声好洪亮是一样的。”
“谁好看?什么警犬?”她的话音刚落,张子宁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拿着个玻璃随身杯,走到沈寻面前。
“我说操场上那条警犬很好看。”沈寻看着他一笑。
“哪条?好几条呢,你说的是果果还是辣椒?”张子宁起了兴致。
“不是,是程子。”她瞥了那男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橙子?”张子宁困惑地挑眉,“新来的狗吗?我怎么不知道?程队,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去问问看好了。”程立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沈寻脸上。
沈寻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眼角眉梢俱是挑衅之色,那一双灵动的眼眸里,有着不甘、骄傲、恼怒……期待。
——你真好看。
——程立,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你的眼里只有我哦。因为,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另一双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美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起的,是心口突然绽开的疼痛。
沈寻呆住。
她看到那双锋利的黑眸里,忽然浮起浓浓的忧伤——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心碎般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目光,几乎挟着铺天盖地的悲伤气息席卷而来,让她有种动弹不得的错觉。
是错觉吧——她往前轻轻挪了一步。刹那间,仿佛某种结界被打破,他垂眸,望向窗外,脸上仍是淡漠的表情。
沈寻愣在原地。只不过是短短数秒间,她觉得自己像被下了咒又解开,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在他收回视线低头的瞬间,她的心脏会有骤然收缩的失落感。
“寻姐你消息比我们都灵通啊,果然是做媒体的,”张子宁一边走向咖啡机,一边转头朝她搭话,“你这就走了,不再聊会儿吗?”
“聊什么?”她靠着门,扬起嘴角,“好像你们程队不爱聊天呢。”
程立没说话,淡淡地瞅了她一眼,低头点了根烟,走到窗边。
“寻姐,冒昧地问一句,”张子宁清了清嗓子,表情有点好奇,也有点局促,“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沈寻挑眉,答得干脆。
“怎么会!”张子宁一脸不相信,“你这么美,又是才女,追你的人肯定很多啊。”
“那也得看我喜不喜欢。”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张子宁继续八卦。
“喜欢一个人……”她叹了口气,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啊。你要把自己完整的一颗心交出去,但说不定,收回来时已经残破不堪,或者一朝陷落,找也找不回来。”
也不知怎么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窗边那个人身上,在她话音落下的那刻,他似乎是微微一震,抬首望向了她。
目光相触的那一霎,沈寻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真是好奇啊,这个男人,究竟心里藏着什么故事?
一时间,张子宁似乎也沉默了,直到手机铃声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程立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就沉了下来,收了线吩咐张子宁:“你跟我走。”
在他们迈出门口的时候,沈寻忍不住出声:“不带我吗?”
程立停住脚步,看了她两秒才出声:“走吧。”
沈寻一点也没介意他的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去房间取了自己的背包,跟上他们。
江北已经开了辆车在等他们,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位男同事。
“你跟他们一起,我开我自己的车,”程立示意张子宁上车,转头看向沈寻,“你跟着我。”
沈寻一怔,点点头,跟着他往停车位走,到一辆白色丰田陆巡前停下。
她绕到车尾看了看,爬上车,在副驾驶座上坐定。
“4.6L的排量配置,程队果然是土豪。”待他发动车子,她感慨了下。
“我愿意。”他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沈寻噎住,“那什么是你不愿意的?”
“你要听真话?”
“嗯。”
“带上你。”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坐你的车?”她郁闷。
“放心。”
“什么意思?”
“这一趟可能会有些危险,”他打着方向盘,右转驶出公安局大门,“我需要亲自看着你,确保你不惹麻烦。”
沈寻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弯起,让这人说句好听的实在是难啊,明明他是要亲自保护她。
“去哪里?”她问。
“边境,大概要两个小时。”他答。
“这么急,是要去追人吗?”她又问。
他看了她一眼,面沉似水:“上次在客栈的那个人,我们跟丢了。”
“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被……”沈寻想起上次江北说的话——被抓住的人,也不大敢回去透露他被抓过,因为组织不会再信任他,为避免麻烦,甚至会直接把他做掉。
“现在还不知道。”程立微微蹙眉,伸手从置物格里的烟盒中抽了一根烟出来。
沈寻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他低头凑向火,黑眸凝视她:“谢谢。”
沈寻耸耸肩:“不用客气,只是为了证明我不完全是麻烦。”
此次路途不短,她希望彼此能和平相处。
车子颠簸的时候,挂在后视镜上的一样东西在摇晃时吸引了她的视线。
是一条项链。
卡地亚经典的Trinity系列,链子串了黄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戒圈,缀了碎钻,象征亲情、友情、爱情。
她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那三枚环环相扣的戒圈,车子突然一顿,她倾身向前,抓住门把才稳住。
是他踩了下刹车。
沈寻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她松开手,望向他冷峻的侧颜:“抱歉,这项链对你而言很重要吧。”
他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项链的主人呢?”她问得很直接。
这是条女式项链。
她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泛白。
“不在了,”在她以为他要拒绝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牺牲了。”
她怔住。
“你是一直没有找到凶手,对吗?”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
“你怎么知道?”他摁灭了烟,看了她一眼,黑眸里似乎起了波澜。
“职业本能,”她看着那条项链轻晃出漂亮的弧线,一下又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无法释怀,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
他没有说话,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轮胎的噪声和风声。
“找凶手这件事,困扰了你多久?”许久后,她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三年。”他答。
“那么,别把它留到第四年。”她的声音缓缓扬起,轻柔,却坚定。
程立没看她,目光仍落在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面上,内心深处却因为她的话悄然震动。
车至城外就遭遇了大雨,隔着层层雨帘,前方江北他们的车连尾灯也显得有些模糊。
程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条语音:“开慢点,注意安全。”
沈寻瞅了他一眼。
他应该是比谁都急,却又最稳得住。
“不要这么看我。”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怎么看你?”她干脆盯着他,弯起嘴角。
“像是看小白鼠。”他微微蹙眉。
“怎么会,您明明是猛兽级别的。”沈寻的笑意更浓,凝视他堪称完美的侧颜——这个男人,外表坚如磐石,内心却满是疮痍。
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惋惜。
她转头看向窗外,压下胸口的那点悸动。做记者这行,最忌入戏太深,自己投入太多情感,就无法客观、冷静地叙事和分析。因为识人识事太多,难免见悲见苦,也难免有圣母情怀,总觉得凭着手中一支笔,能够救济苍生。
“为什么做记者?”低沉的声音缓缓扬起。
那一霎间,沈寻有些愕然,几乎要以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可以一直不断地去探寻新的事情和问题,”沉默了数秒后,她回答,“也可以不断地出发,离开。”
“所以,你害怕停留?”低沉的声音缓缓扬起。
沈寻的表情一僵:“程队,你像是在审问我。”
“如果我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只有一秒。
“没有,”她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手指,“你说得没错。”
程立用余光打量着她的动作。纤细洁白的手指交扣着,不时翘起,又落下。这是想掩饰内心不安的下意识动作。
“你要不要睡会儿,时间还长。”他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嗯。”沈寻轻应了一声,调了下座位,扭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感谢他放过了她。否则在那双利眼之下,她也许将无所遁形。
双眸陷入黑暗的那刻,耳边掠过的风雨声都被放大。此刻,穿梭在连绵的山林里,身边坐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她居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顿了一下。被惊醒的沈寻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在路边停下。江北他们的车也停在了不远处的前方。
“他们的车陷到坑里了。”程立见她醒来,淡淡解释,“我下去看一下,你待在车里。”
没等她开口,他已经开门下车。
雨还是很大。沈寻看到张子宁和另一位男同事也下了车,他们先在轮子下面垫了点东西,随后一起推车,但试了几次好像不行。
沈寻熄火取了车钥匙,推开门也下了车。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了下来,她打了个冷战,仍是向他们小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车里吗?”程立见到她,不悦地皱起眉。
“我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来开车吧,”她指了指驾驶座,“可以多一个人推车。”
程立瞅着她,点了点头。
沈寻握住方向盘,小心控制油门。多了一个壮实的江北,又试了两把,车终于开出泥坑。
沈寻下了车,乐滋滋地走向他们:“人多力量大吧。”
程立却仍是一张冰块脸:“赶紧都上车。”
沈寻没趣地撇撇嘴,往他们那辆丰田陆巡走去。
上了车,一阵暖意袭来,温差之下,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过敏性鼻炎。”
程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寻低头,瞧见自己的卫衣几乎全湿了,裤子也湿了大半,这时候才觉得有点难受。
她正要抬头,一块东西从天而降,罩在她头上。
她抓下来一看,是块浴巾。程立正从后座的健身包里掏东西。
“擦一下头发,别感冒了。出来得急,先凑合吧。”
他的语气仍没有什么温度,沈寻却觉得心头一暖。
“你呢?”她问,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他的状况。
他的衬衫也湿透了,脸上还挂着点水珠,几绺短短的发丝垂在额头一侧,竟显得格外性感。
“你擦完要还给我。”他缓缓出声,黑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哦。”她把浴巾递给他,见他接过去继续擦他的头发,她突然觉得脸上一热,而且越来越烫。
为什么她觉得暧昧?老天,她在乱花痴什么?
“你怎么了?”他狐疑地看着她泛红的脸,“你不会现在就发烧了吧?”
“有吗?”她慌乱地摸了下额头,“好像,好像真的有点烫呢,还有点晕。”
他丢下浴巾,伸出手。
温热的大掌就这么烙在她额前。那一霎间,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应该没事。”他收回手,淡声道。
“嗯,应该没事。”她点头,像鹦鹉学舌。
“一会儿再看看。”他瞅了她一眼,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