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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就那样走了,留下林招娣一人在窗下发呆。
其实,除开薛家不说,薛宝钗给人的印象的确不错,美丽大方,端庄秀雅,如果不是有个闹出了事儿的薛蟠在那里杵着,如果不是薛蟠被抓进了大牢,她得到的待遇绝对不会跟现在这样。
不过,就是她本人再好又如何?
就是林招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女子再有本事,也不过是男人的陪衬。即便是薛宝钗再好,人家也是先看她的哥哥,再来看她的。既然她的哥哥是这个样子,别人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更不要说注意到她的好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进宫的路子,这荣国府里对她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她如果没有别的路子,就真的要被耽搁了去。
看看薛宝钗,再看看自己,不用人提醒,林招娣都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有个好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林如海是高官,如果不是有个好家世,她林招娣只怕跟薛宝钗一样,什么都不是。
在心底冷笑了两声,林招娣就回屋子去了。
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兄弟姐妹身上呢。困锁愁城、自寻烦恼可不是她林招娣。
正房卧室里,林黛玉抱着林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而就在她的身侧的摇车里头,林祄正随着摇车的轻轻晃动,吐着泡泡,睡的正香。林招娣止住了抱着林祉刚要向她行礼的林黛玉,自己先走到摇车前,摸摸林祄的头,又为林祄整整小被褥,在林祄的摇篮边上停了许久,这才放下帐幔起身。
小婴儿就有这种的魔力,让看见他们的人一下子软了心肠。虽然回来的时候,林招娣心情非常的不好,可是现在却已经平静下来了。
示意小丫头继续摇摇篮,林招娣坐在了另一把靠背椅上,却微微侧过了身子,看着林黛玉怀里的林祉。林黛玉也微微侧过身来,让姐姐看自己抱着的弟弟。
林祉在林黛玉怀里睡得正香,也不知道他的两位姐姐为他、操、碎了心。
林家的丫头们也极有眼色,都出去了,留她们姐妹两个在屋里说话。嬷嬷们更是去了外间说话,留流云白鹭和一个摇着摇车的小丫头在屋里伺候着,就是流光白鹄也另外搬了两个小杌扎,就在外间靠着门边守着。
看着林黛玉小心翼翼地照顾林祉,林招娣道:“妹妹,祈儿呢,怎么不见?”
“祈儿在东厢房呢。”
“东厢房?我还以为他会跟那年那样想方设法跟我们一屋子呢。”
林黛玉道:“姐姐,你也太小看了祈儿了。今年才过了年,祈儿就叫着自己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了。方才也是,是他自己说他要住东厢房的,还带着丫头们亲自去检查屋子合不合意呢。”
“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祈儿为了跟我们住一起,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害得我也吓得够呛,如今却嚷着自己是个大人,要自己住了。我还以为他依旧会跟我们挤在这屋里呢。”
“祈儿到底是祈儿,他心里有数着呢。”
“是啊,他也长大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林祈不是贾宝玉那种人,让林招娣林黛玉两个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果林祈真的跟贾宝玉一个样儿,那她们姐妹可真的要自挂东南枝了。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林黛玉在心里也庆幸。
略略收拾了心情,才听林黛玉道:“姐姐,这话我搁在心里已经大半年了,你看这孩子。自来了我们身边也有一年了,就没有变过。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虽然请了好几次大夫,都说没有事儿,就是太医也检查不出来,可是我就是不能安心。姐姐,这孩子不要紧罢?”
林招娣挥挥手,让小丫头退下了,自己抱起了林祄,等屋里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严嬷嬷李嬷嬷和各自的心腹大丫头,这才道:“妹妹,你还记得么?根据玄奘法师的笔记,天竺的那些大师们因修炼龟息之术,看着就比别人年轻很多,有百余岁的老者就跟中年人差不多。我想着,也许我们祉儿当年应了龟息之术,才渡过了难关。不过他到底还小,只怕如今还在龟之术里。我们都不是修行之人,也不懂这个。何况,这中原之地又哪里来的精通龟息之术的大师呢?也只有顺其自然了。”
“如果真的是龟息之术那就好了。”林黛玉的脸上满是忧愁,“那样最多也不过是长得慢一点,别人一年长一岁,他两三年长一岁也就是了。我就怕有个别的什么,或者有人兴风作浪,那就糟了。”
“可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呀。”
林黛玉黯然道:“说得也是。我们不是大夫也不是修行者,什么都做不了。”
林招娣看着微微晃动的帐幔,道:“怎么,窗子开着么?”
林黛玉扬了扬下巴,道:“是,那边的窗子我开了一条小缝。祉儿一惯怕热,祄儿也小,我怕闷着了他们,就让丫头们开了一条缝隙来。”
“可是你的身子也单薄,我就怕……”
“没事儿的,姐姐。虽然我看着纤瘦一点,可是我的身子好着呢。跟祉儿住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头疼脑热的。之前父亲请太医的时候,不也给我们看过了么,太医说,我就是有些秋燥,多用些蔬果茶水也就是了。倒是姐姐,忧思太重,该放下的还是该放下的。”
“哪里就那么容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做得到放下二字?”
正说话间,小丫头们上来换了新的茶果,林黛玉将林祉放在摇车里,自己端起茗碗来,润了润口舌,这才又抱了弟弟,道:“姐姐,妹妹也知道这几年来,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姐姐百般周全,只怕我们家也不会如此蒸蒸日上。只是姐姐好歹也该多保重些个。妹妹到底不如姐姐。这真要有什么事儿,妹妹只怕没有姐姐那样硬的脊梁。”
“妹妹放心,姐姐我会好好的。看看这荣国府再看看薛家,回头看看我们家,其实我们家好也就好在有个能干依靠的父亲,强也就强在我们家的家风教养比这两家好些罢了。看看老太太在子孙教养上,真真叫人担心。”
林黛玉道:“是啊,如果不是父亲,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自在。只是,姐姐,我一直有些糊涂,东府的敬大伯父胡闹的理由我猜到了,二舅舅没有这个能耐我也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大舅舅也一直在家呢?我看大舅舅也不是那种人呢,怎么大舅舅不谋个实缺呢?”
林招娣一愣,道:“这个,我却没有想过呢。也对,大舅舅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更上一层楼了?不然也不用跟现在这样到处求人了。”
顿了顿,林招娣才道:“说起来,妹妹有没有觉得大舅舅有些不大对劲么?”
林黛玉一愣,转过脸来,林招娣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惊讶:“姐姐说大舅舅有些不对劲?”
“是啊。还记得当年我们姐弟三人来这里的时候,大舅舅虽然没有出来见我们,也是像今天这样让小丫头们带话的,可是带的话确实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哪像今儿这样,很有些慌慌张张的样子。”
林黛玉也反应过来了:“是呢。如果换了以往的大舅舅,来人必会加上一句什么‘即便是周老大人不愿意见我们,我们也是不怨的’之类的话的。可是这次的大舅舅却什么都没有说。难道是又有人算计大舅舅大舅母了不成?”
“难说。说不定二姐姐和琏二哥哥琏二嫂子也在别人的算计之内呢。妹妹不要忘记了,琏二嫂子有了身子了,今年又是大选之年,二姐姐正好是刚够这个年纪呢。”
林黛玉喃喃地道:“二姐姐如果真的进宫了,那就是小主儿的身份,倒是大姐姐在家的时候比二姐姐娇贵也比二姐姐得宠,如今还是个女史。”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接下来的话,她们都不敢出口了。
一个家族的资源是有限的,如果家里有两个姑娘在宫里,那么总有一个会被家族忽略,而另外一个则会得到更多的优待。没错,贾元春在家里是比迎春尊贵,那是因为贾母偏心小儿子,爱屋及乌,惠及她这个嫡出的孙女儿。可是到了宫里,女孩子们第一个拿来比较的就是父亲的身份。哪怕贾元春在宫里打着国公府的小姐的旗号,一旦迎春进了宫,这个旗号就会从贾元春的身上剥离。
因为贾赦才是受了朝廷册封的一等将军,而贾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而且还是一个多年不见升迁的。甚至在迎春进宫以后,贾元春会因此遭到秀女饿宫人们的耻笑,说她自不量力。因为迎春才是正牌的国公府的嫡系小姐,而贾元春不过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借着贾母的招牌和宠爱霸占了原来属于迎春的一切罢了。
不说贾元春自己的不甘心,就是王夫人这个做娘的只怕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面临那样的悲惨遭遇。
所以,王夫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不让迎春进宫。
但是,以贾赦的身份,迎春即便是生病了,也会有宫里的太医前来诊脉。因为迎春是待选的秀女,是皇帝的后备女人。而且,今年迎春的年纪也不大,就是中选了,也不过是记名而已,下一届还要走个过场的。唯一能够绝了迎春的路子的,就只有彻底地断绝这个可能,让大房主动想方设法地不让迎春进宫。
方法就只有一个。
林招娣想起了后世有不少人猜测,迎春是毁了贞洁才落到后来的那等境地。因为,原著里实在是太凑巧了。在秦可卿刚刚死去的时候,迎春也跟着出事,原来表忠心的机会就落到了贾元春一个人的头上,然后贾元春成了贤德妃。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么,贾元春不但是踩着皇家血脉的血上位,也是踩着自家姐妹的血上位,还绝了大房翻身的可能。
林招娣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叫过流云道:“你去将我之前定做的那一套四支的琉璃发钗给二姐姐送去。就说今年是大选之年,就当讨个好彩头,希望二姐姐能够心想事成。另外,将我和二姑娘说的话也跟二姐姐说说,说这些的时候,你要注意,一定要让司棋听明白了。”
流云点点头,立即出去了。她知道,这位表二姑娘虽然性子温吞,却绝对不笨。司棋又是个厉害的,她的外婆又是邢夫人的陪房,让这主仆俩知道了,明白了,就等于邢夫人和贾赦也知道了。
流云马上就去将首饰取来,请自家姑娘过目。
林黛玉看了看,道:“姐姐,这钗子给了二姐姐不给三妹妹四妹妹只怕也说不通呢。我那里也有几套琉璃的,还没有上过头,不如姐妹们都分一分,云妹妹那里也不能忘记了。不然又有话说了。”
白鹭听了立即也把林黛玉的梳妆匣打开了。
林招娣道:“你带来的这些都是你极喜欢的。送了人,下次可没有了。”
“姐姐,我们还差这几支簪子发钗了不成?不过是求个心安就是了。”
“也是,罢了,再往宝姐姐那里送一份吧。连着备好的寿礼一起送就是了。看看那些琉璃的够不够,如果不够,将那玛瑙的也拿些出来。”
林黛玉道:“姐姐,倒是我的不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傻丫头,你说的也对,二姐姐是表姐,三妹妹四妹妹也是表姐妹,云丫头又是个会嚷嚷吃不得亏的。我们是该小心些。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很了不起,在我们家却算不得什么。而且如今又是大节下的,我们是该小心为上的。”
检查过那些簪子发钗之类的东西,林招娣点点头示意流云流光去办了。流云流光就带着几个婆子出去了。像她这样的大丫头,也是有排场的,怎么可以一个人到处乱窜?毕竟她是林招娣的心腹大丫头,她的排场就是林招娣的脸面。如果她出了事儿,就连林招娣也会跟着丢脸的。
等流云流光走了以后,林黛玉道:“姐姐,不会有人对二姐姐做这样那样的事儿吧?”
“谁知道。”
抱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林招娣的心里也很不好受。真希望她的猜测是她自己多心,可是这样的事儿如果不提醒一二,将来出了事儿,她心里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跨过那道坎儿。
这事儿可关系到一个女孩子的一生,也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存亡。绝对不可以懈怠的。
就连林黛玉也道:“真希望是我们想多了。”
林黛玉也记得当初她们回家之前,惜春来这里向她们求救的事儿。也是因为惜春跟她们的关系好,如果当初惜春跟她们的关系不好,如果贾珍被下面的人糊弄住了,走了歧途会怎么样?
就是林黛玉也不得不承认,利用下人们造势,给贾珍尤氏施加压力,再利用外面的舆论造势。如果再有个什么事儿做引子,那么就是那个蓉儿媳妇再得人心,也逃不了这一关的。因为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了。
然后呢?
如今林黛玉也知道了,有人拿当初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儿做引子,排除异己,像贾家这样离了权利中心的末路世家其实算不得什么,最多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也正因为是棋子,得到的消息不全面,才会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才会那么容易被人舍弃。
有的时候,就是那一念之差。就因为这一念之差,一个活生生的人居差一点儿死去。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黛玉想起这个,心里就非常难过。她知道很多事情姐姐都不跟自己说,那是因为那些事情都太过肮脏太过可怕,姐姐不希望自己被那些事情给吓住了。可是自己终究不是那种娇花。该知道的,自己还是会知道的。
就好比这蓉儿媳妇和二姐姐的事情一样。
林黛玉自己也发觉了,其实是老太太先算计了蓉儿媳妇,当然,老太太为是家族的族长之位。但是二太太的单子却更大一点,她想让自己的女儿上位,所以推波助澜,给东府的珍大哥哥和珍大嫂子施加压力。二太太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下面的奴才们讨好她的多得是,自然有的是愿意为她跑腿的,更何况只是帮着传播谣言的?
可惜这位二太太不是个管家的料子,自己屋里的丫头们都管教不好了更何况其他?事行不密,泄漏了机关。不也许这事儿更简单一点,这位二太太本来就是行事粗暴又粗糙的人。所以,不但三妹妹知道了,就连四妹妹也知道了。
宁国府养着义忠亲王的女儿,又跟当年跟义忠亲王有关的人家往来甚密。
王夫人探听了消息,利用自己荣国府当家太太的身份,利用自己掌握了荣国府的人脉的机会,利用御史台的闻风奏事的行为模式,创造机会。不过,王夫人到底是利用荣国府当家太太的身份在背后推动此事的,那么得到好处的将是荣国府。偏偏荣国府的正经爵爷是贾赦不是她的丈夫贾政。
怎么办?
当然是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女儿,让女儿在御前告发,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同时,也要除去可能跟自己女儿抢功劳的、威胁到自己女儿的人,也就是大房的姑娘迎春。
林黛玉心里苦笑。这位二太太,真真是,外斗外行,内斗内行。对自己人下手,那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几乎一点子活路都不给,可是对着外姓人,就根本就没有法子,连个丫头都能够从她手里挖下一块儿来。
林招娣林黛玉这姐妹两个同时想到了王夫人,都在心里摇头。
看来就是这位二太太要对二姐姐动手了。荣国府虽然是世代簪缨之家,可是已经被京师的权利圈子边缘化了,家里的男人们都不成器,根本就成不了顶梁柱,下面的又小,也不顶用。如果现在就要往上面爬,就只有依靠女人了。宫里的贾元春,即将参加选秀的迎春。
可惜,这个家族的力量也就这么一点点,帮了迎春就帮不了贾元春,帮了贾元春就帮不了迎春。所以,这位二太太就忍不住了。
看来,无论有没有蓉儿媳妇的事儿,二太太都容不下二姐姐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在心里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却都不敢说出来。她们到底是外姓人,又是小姑娘家,这样的事儿不是她们可以插手的。她们也只有加倍小心了。
“来人,让下面注意门户。”
“来人,让下面注意门户。”
姐妹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姐姐(妹妹)跟自己说了一样的话。
“姐姐,你先请。”
“还是妹妹先请吧。”
林黛玉道:“姐姐,这元月里事多,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也有出去瞧热闹的,也有回家探亲的,难免人手不够。我们又是来这荣国府里作客的,这梨香院离外头也近,只怕也不安全。我们还是多注意些个才好。”
“妹妹说的是,我也这样想的。要不,我们两个先说个流程,将下面的人都轮班了。或是跟着我们去前头,或者是守着屋子,到底也都安排妥当了才好。按照去年的例,等过了老太太的寿,还要好几日功夫才会轮到宝姐姐的生日。把我们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才不会被外人给冲撞了。”
“是呢。老太太的寿辰,外头进来给老太太磕头的人不少。我们都是外人,也该回避一二的。”
林招娣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外头来了个丫头,进来行了一礼,道:“姑娘,方才前面来人说,东府的珍大*奶过两日在东府设宴赏梅花,老太太请大姑娘二姑娘和三位少爷一起过去。”
林招娣林黛玉一愣,对视一眼,道:“知道了那日我们必然会过去的。”又让人拿荷包赏她。
等这小丫头一走,林招娣马上就跟林黛玉商量起了赏梅那日的对策来。包括席间该怎么做,中午要休息的时候该怎么做,身边该带多少人来。好在她们姐妹的丫头们本来就多,又有林祈林祉林祄的丫头婆子们跟着,虽然留了些人在家里,那日也会留几个人看守屋子,可伺候她们的人依旧非常的多,倒也不怕被人冲撞了去。
说了不少事儿,又定了来日去问问惜春有关赏梅当天的安排,林招娣和林黛玉这才略略放心。也直到这时,林黛玉才注意道炕上的小匣子,道:“姐姐,那是什么?”
林招娣扫了一眼被她随手搁在临窗大炕上的小匣子,道:“那个?”、
“嗯。方才还没有呢。”
“宝姐姐为了她哥哥送来的珍珠。”说着林招娣示意小丫头将那匣子打开来给林黛玉看。只见那匣子里光彩流离,一颗颗地珍珠饱满圆润,看大小都比莲子还大些,初步估算着,这些珍珠的数目当在五十到六十之间。
林黛玉大吃一惊,道:“姐姐,这礼会不会重了一点。宝姐姐为什么偏偏来求姐姐,不求二太太呢?二太太不是做惯了这些事儿的么?”
林招娣看了一眼林黛玉,道:“妹妹也知道了?”
林黛玉点点头。
林招娣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王夫人不是那种瞒得住人的人,她包揽诉讼的事儿本来就做得不够周密,加上王家人行事张扬,一点点的事情都要闹得人尽皆知。这接连着的事儿,王熙凤又因为知道了王夫人的算计,只怕也恨得很,哪里会替她瞒着?不在后面煽风点火才怪。这事儿只怕有心人都知道了。
林黛玉道:“姐姐,本来这样的事儿宝姐姐求求二太太,让二太太帮帮忙也就完了,为什么宝姐姐还要来求我们呢?”
林招娣轻声道:“听宝姐姐的意思是,她们家也求过二太太,可惜,二太太从她们家拿的银钱不少,可是该做的事情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宝姐姐没了办法,说在这样下去,只怕她们家就不止伤筋动骨了,只怕还要动了根本了呢。所以才来求我们。”
林黛玉道:“怎么会?宝姐姐家里不是巨富么?当初宝姐姐来的时候,送礼送得那么阔气,我还以为宝姐姐家里富可敌国呢。怎么连宝姐姐家里也……”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其实就是宝姐姐家里。”
“姐姐?”
“这句话还是当初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听扬州巡盐御史衙门里伺候的婆子们说的,指的就是宝姐姐家里。可惜,那婆子也说了,这话说的是宝姐姐的父亲还在的时候的盛况,宝姐姐的父亲走了以后,她哥哥又是一个撑不起来的。虽然王家的牌子能够挡得住宗族里的人,但是却挡不住下面的人动手脚。不几年的功夫,她们薛家就被那些蛀虫蛀得去了好些家底。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薛家也不会进京来,宝姐姐也不会对进宫一事如此上心。”
林黛玉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我还以为宝姐姐家里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呢。只是二太太为什么不肯帮宝姐姐家呢?薛姨妈不是她亲妹妹么?”
“二太太到底是贾家的媳妇儿,娘家也姓王不姓薛。”
有些事情,林招娣也不好明着讲。可是她知道,以林黛玉的聪明,只要这样说了,林黛玉必然能够领会。
在薛蟠的事情闹大了以前,王夫人为什么愿意出手?还不是因为面子。薛姨妈是她的亲妹子,薛蟠是她的外甥。薛蟠如果出事儿了,那么丢脸的还不是她王夫人?所以,王夫人愿意帮忙,为了她在贾母邢夫人和贾家众人面前的面子。
可是为什么现在王夫人不愿意帮忙?自然是为了银子了。面子已经丢尽了,自然要将实惠弄到手。当时的那位京兆尹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物,薛蟠又是在贾宝玉生日的时候当着荣国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被官府的差役给抓走的,让王夫人丢尽了面子,到了今天,邢夫人偶尔还会拿这事儿刺两下王夫人,王夫人会恼羞成怒也是自然的。
面子丢了,又有邢夫人在,也难找回来,王夫人自然是不舒坦的。她的火不可能冲着贾母发,也不可能冲着贾宝玉发,甚至为此还受过贾政的气,自然是将一切都冲着薛家去了。
不帮薛家办事,反而拿着这事儿吊着薛家,榨干薛家的金钱,这完全符合王夫人一惯的脾气。
林黛玉想明白了,也只能叹了口气,道:“宝姐姐只怕也打错了主意了。这断案审案都是朝廷的官吏的事儿,我们家的规矩,可不许女眷们插手这些事情呢。宝姐姐拿着这些珍珠来做什么呢?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一点子东西明知故犯坏了规矩的。”
林招娣道:“也许她只是想让我给她出个主意罢了。”
“姐姐?”
“宝姐姐的话其实很明白,她们薛家如今难就难在:一,有人看她们薛家就她们母女在家,没有人支撑门户,所以变着法子折腾她们;二,有人一个劲儿地问她们薛家要银子,次数和金额叠加起来让她们家有些难以承受;三,就是希望她哥哥能够回来,承继宗嗣。”
“那姐姐可有主意了?”
“法子不是没有,只是这话不能由我们跟她说而已。”
“姐姐的意思是……”
“很简单。虽然说是流徙,但是宝姐姐的哥哥又不是被定下了流放边疆,不过是去下面的某个小县而已。说是做苦役,其实只要使了银子,那些被流放了的人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逍遥快活,只不过不能回来而已。要想回来,就必须做了好事儿,或者是等到大赦天下的时候,拿银子赎身,不就可以回来了?”
“姐姐知道?没有跟宝姐姐说?”
林招娣摇摇头道:“没有,这样的话不能出自我们林家的姑娘的嘴。”
“姐姐,我可以借一下晴雯么?”
“妹妹想给宝姐姐传个话儿?”
“嗯。不然,我看着这一匣子珍珠我会不安心。而且,我想着,宝姐姐的哥哥犯了事儿被问罪,受罚的确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能够让他意识到他错了。想来,这问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
林招娣看了看林黛玉,道:“妹妹也太心软了。好吧。不过,这事儿我倒是觉得不方便让晴雯过去,还不如琥珀去呢。她到底是家生子儿。”
“琥珀?可是琥珀是老太太的人呢。妹妹的意思是让晴雯找司棋说说话,让司棋跟宝姐姐的人说。”
“这样?那还是让环儿跑这一趟会比较好呢,还能让环儿得个实惠。就是不知道环儿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林黛玉道:“那我们先问问环儿,如果他愿意就让环儿去吧,如果他不愿意,我们再说。”
“也好。不过,妹妹这事儿也只此一回,知道么?”
“嗯。”
林黛玉点点头。林黛玉的心肠是软的,就是原著里史湘云那样刻薄她,她最后待史湘云也依旧不薄,就是薛宝钗搬出了大观园,就是*馆的屋子乃是院子里有数的小巧的,她也依旧主动邀请了史湘云。她的心地的确好。林招娣知道,换了自己,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是林招娣不希望林黛玉一直这样心软。因为心软的结果未必是一定会结下善缘,也有可能招来祸患。
林招娣将那匣子珍珠交给晴雯,让晴雯先搁梳妆匣里头,等流云来了,再另外收拾起来。这些别人送来的礼,她都会另外收了。等闲是不会用的。
林黛玉道:“看来子孙教养方是第一。虽然这话儿不是我该说的,不过我看着宝姐姐家里也好外祖家也好,多少事情都是从子孙教养上面出来的。不说宝姐姐家里,就是当年这府里算计东府大老爷,不但废了四妹妹的父亲,也还连累了整个家族。从那以后,这贾氏一族又有几个人用心读书的?连起码的子孙教养都抛诸脑后了。”
林招娣答道:“要不怎么说祸起萧墙乃是败家的根本?这府里西府不服东府,东府提防西府,就好像一只九头虫,谁都想出头,谁都不服谁。互相倾轧互相构陷,你咬我一口,我啄你一口,谁都恨不得从对方的身上狠狠地啃下一块肉来。可惜他们忘记了,他们共用着同一个身子,有着相同的根。只要没有分宗,他们就是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就是从对方身上挖下一大块肉又如何呢?对方没了皮肉,他也一样留了血一个不注意,就很可能双双失血过多而亡。“
林黛玉听了,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她好像看到了那凄惨的景象。良久,她也只能微微叹息一声。
如果人人都能够看得透,那就不会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