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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原来是绛芸轩里最有体面的丫头。虽然跟她一样,由贾母亲自指给贾宝玉的丫头不止一个,但是可人媚人和茜雪走了以后,绛芸轩里的丫头们就不敢与她争锋,后来进来的丫头们更是以她为首的多。
她一直是得意的。以一个外头买来的丫头的身份,以她在贾家毫无根基的身份,能够走到今天,成为荣国府里最受宠爱也最尊贵的少爷——她是如此坚信的——贾宝玉身边的第一人,她自然是得意的。
本来,以她的心、性、儿,她也不会做这样目光短浅的事儿,可是谁让她有个体弱的娘,还有个等着娶媳妇儿的哥哥呢?虽然说京里遍地都是钱,可是没有门路,一样捞不到。
袭人原来也不想拿贾宝玉的东西的,可是一来贾宝玉对这些东西实在是不在乎,乱丢得多得是;二来是她家里逼得急,没办法;三来贾宝玉屋里的东西都在她一人手里,钥匙又一直挂在她的腰上,没有人能够碰到。所以她伸手了。
可是这样的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等到后来,就已经没办法收手了。
当然,第一次动手的时候,袭人不是没有想过事发之后的可怕后果。可是贾母偏心小孙子,给的好东西是数不胜数,而王夫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搂钱攒私房,却不知道察看贾宝玉的各种物件。当第一次动手过后整整两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之后,袭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不但动作频繁了,还向箱子底那些贾宝玉并不常用的玉佩动手了。
也怪她家里太贪心。
像金子银子这类价值基本固定的硬通货,在日常使用的时候看起来很坚挺,可是到了比它们更坚挺的土地面前,就不够看了。京师的土地粥少僧多,等着买田买地的官宦之家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可以说,这京师里最值钱的当属土地了。就是王夫人的心腹周瑞要在外面买地都要找人帮忙,更何况袭人家里?
人脉不足就只有用金钱来补了。
而且,袭人拿出去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是袭人家里又不识货,又怕压在家里被人知道了不好,所以被当铺压得三钱不值两钱地死当了。
因此,袭人才会一直拿贾宝玉的东西。
如果是在原著里,李嬷嬷出去得突然,可人媚人两个一个没的蹊跷一个走的离奇,又没有人早早地提醒剩下的丫头们提防着她,自然就由着她为所欲为了。可惜,因为雨嘉是贾宝玉钦点的,因为司棋跟雨嘉是表姐妹,因为有林招娣的蝴蝶效应,最后的最后,袭人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如果事情再晚几年,袭人还有办法将事情抹平,可是现在的袭人还没有这个时间做这些。
绛芸轩离贾母的荣庆堂很近,发生的又是这么大的事情,更何况,连贾母和王夫人的心腹都来绛芸轩里搜过了。这叫绛芸轩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们怎么不担心?
这里贾宝玉还在贾母跟前,哪里王夫人就带着一群人将绛芸轩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丫头都箱子包裹都被细细地检查过了,就连下面的粗使婆子们的包裹也没有逃过。在雨嘉的账本子上有记录的,王夫人也许会放过,如果没有记录的,那就惨了。
有些丫头因为讨好袭人,所以从袭人手里得到不少好处,现在袭人倒了,她们自然就成了怀疑的对象。如果得到的只是铜板一类的还好些,如果手里有什么金镙子银镙子之类的,又说不清楚来历的,那就惨了。王夫人一个都没有放过,都撵了出去。
谁让丫头的月钱都是以铜钱为主的呢?
除了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屋里的几个大丫头,也就几个姨娘的月钱里会出现银子了。下面的小丫头们,别说是月钱了,就是赏钱里面也很少会见到银子的,更不要说是金子了。
因为袭人是贾宝玉点名了的,所以王夫人只能忍下,可是其余的丫头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一次,绛芸轩里出去的丫头占了一多半。
这让回到绛芸轩的贾宝玉的小脸儿垮了好几天,却又不敢跟王夫人硬顶着,只好一个人垂头丧气,也让史湘云觉得非常没有意思,更爱往梨香院跑了。
因为林祈的功课要紧,而史湘云的声音又比较大,所以嬷嬷们很主动地挪到了耳房里面,把西厢房让出来作为招待客人的huā厅,而此刻的史湘云正坐在西厢房里,叽叽喳喳地说着。
“林大姐姐,你头上的簪子真好看。以前都没有见你戴过,是老太太给的么?”
“云妹妹猜错了呢。这是特别定做的,是宝庆楼的新样子。”
“真的?”
“是啊。原来那稿子上定的是碧玺,不过,下面的作坊正好送来一块琉璃,我一眼就看中了,所以特地换了。”
“林姐姐的发钗上面也是琉璃么?三姐姐说那是玛瑙,我看着倒不大像。”
“没错,那也是琉璃。”
“真漂亮。”
史湘云的脸上满是艳羡。金陵四大家族,虽然名号听着还响亮,可是在京师却并不怎么出彩。牌子是老,可是手里没有实权,俸禄少,进项也少,这各种外快也跟着少了。贾家是卯年用寅粮,打肿脸充胖子,而史家则是尽量想办法节俭一点。虽然史湘云这个先保龄侯嫡女不用做针线贴补家用,可是两位侯爷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领着丫头婆子们每日做针线做到很晚。
连日常的针线尚且如此,这首饰就更加不要说了。三春是每个季度得一次首饰,史湘云则是半年才得一次首饰,比不得薛宝钗,更比不得林家姐妹了。
史湘云幽幽地道:“老太太常说,我们这样的小姑娘正该好好打扮打扮。可惜这么多姐姐妹妹们,有这个力气打扮的,大概也就两位姐姐和宝姐姐了。只是宝姐姐是个不会打扮的,老是穿得跟珠大嫂子似的,比不得两位姐姐,可以随心所欲。”
林招娣一愣,就连林黛玉也放下了手里的茗碗,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道:“看云妹妹说的。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就是少少的只戴一二首饰和几样绒huā也一样好看。”
史湘云笑道:“这倒也是。对了,林大姐姐林姐姐,你们知道么?太太把绛芸轩里的丫头们赶了一多半儿去呢,说是手脚不干净。”
林招娣道:“为了袭人的事儿么?”
史湘云点点头道:“可不是。下面的人都在说,宝玉喜欢袭人,特特地留下了她,可怜绛芸轩里头的那些丫头们们,明明没有那么严重却成了袭人的替罪羊。如今绛芸轩里的丫头们大多都不理袭人呢。当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袭人样样都好,也细心,却没有想到她却是这么一个人呢。”
比起贾宝玉的怜香惜玉,史湘云更在乎的是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原以为袭人是个好的才在贾母跟前为她说话,才有了后来袭人伺候贾宝玉的事儿。这次袭人犯下这么大的错儿,不但贾母没有面子,就是史湘云也一样没有面子。
林招娣也看出了症结,道:“云妹妹,有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学好不容易,学坏却只要一瞬就够了。往日袭人好,那是因为她在老太太跟前,也没有接触到不好的人和物而已,如今她不好,也不过是因为她离开了让她成为一个好人的地儿。妹妹又何必这么纠结呢?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子事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林招娣没有说的是,其实整个贾家已经从根子上开始烂透了。即便是表面上光鲜亮丽又如何,即便是大多数人不是掩耳盗铃就是一叶障目又如何,不要别人动手,贾家的没落也已经注定。想要脱胎换骨,那么要付出的代价将是绝对无法承受之重。
不要说林招娣了,就是林黛玉也清晰地意识到了贾家的各种不规矩和各种矛盾。二房深陷其中,还想尽一切办法将大房也拖下水。即便没有人主动搜集这些把柄,二房依旧会算计大房,大房为了自己也会踩着二房,最后的最后,就是谁都不可能逃脱。
祸起萧墙,祸起萧墙。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呢?
林黛玉看到了症结所在,可是她偏偏是晚辈,什么都不能说。她有办法解决,可是她偏偏是林家人,不是贾家人,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边上看着。
老太太,你到底知不知道呢?
即便是满心地忧虑,可是林黛玉还是不能跟同样是外人的史湘云讨论这个,反而必须当作不知道。偏偏她还要跟史湘云笑语盈盈地说着不相干的事情,叫林黛玉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其实,就是林黛玉自己也知道,史湘云就跟这荣国府里的大多数人那样,把这荣国府当作了贾宝玉的未来所有物,并对大房的权益视而不见。
林黛玉非常非常地不好受。就连林招娣也发现了林黛玉情绪的不对劲。
她不想在这些事情的多纠缠,笑道:“云妹妹,我看妹妹不时地揉着手指,可是手指不舒服么?是不是被蚊虫咬了?”
史湘云道:“蚊虫哪里会咬在这里?是被针扎的。”
“针扎?”
史湘云道:“是啊。都怪林大姐姐你啦。如果不是你的针线做得这么好,我那叔叔婶婶也不会要求我多练练,我也不会每天做到很晚,也不会到现在手指头都在疼了。”
林黛玉很惊讶:“这么云妹妹每天做针线要做到很晚?”
史湘云道:“是啊。你看看我的手,都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史湘云就向林家姐妹现着她那红红的手指头:“林姐姐,你看这里,再看看这只手,相差这么多,就是因为被针给扎了的。我听大家都在说林大姐姐的针线有多好多好,当年跟我们一般年纪的时候,这做出来的衣裳就很了不得了,还以为做针线是见很容易的事情呢。却没有想到,等自己动手的时候,就天天被针扎。好痛的。”
从打络子开始,到现在,史湘云也的确应该开始学缝纫了。就是惜春也能够做点子荷包了,何况比惜春的年纪略大两岁的她?
如果换了其他人,也许就会认为史家两位侯爷两位侯爷夫人亏待了她,就像原著里薛宝钗跟袭人学的那样,觉得史湘云过得很不容易了。不过,林招娣却知道,原著里史湘云都已经定亲了,还给贾宝玉做针线,这已经是坏了规矩了,更不要说大半夜的在贾宝玉的屋子了喝酒玩乐了。她跟林黛玉不同,林黛玉可是没有人教养,加上贾母甚至恨不得让林黛玉和贾宝玉造成既成事实,好抹去贾家吞了林家的财产的事儿。史湘云可是已经有了人家的。
而且林招娣很清楚,史湘云的脾气有些急躁,而针线活儿却是急躁不来的。
林招娣道:“云妹妹,该不会是你家里规定了每月要做多少针线活的吧?”
史湘云道:“林大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大多数时候都是玩,也只有到了月底,妹妹家的叔叔婶婶要检查了,妹妹才开始赶工,可有这么一回事情?”
史湘云红了脸,道:“林大姐姐,你都知道?”
“看你这两天跟表哥玩得那么开心,我就猜着,云妹妹是不是跟表哥一样每天玩得很痛快,就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力气做针线活了呢。”
“我也不是有意的啦。可是我就是坐不住嘛。”
“云妹妹,你现在年纪小,想来妹妹的叔叔婶婶对妹妹也不会那么严格地要求妹妹。只是妹妹将来可怎么办呢?妹妹不可能一辈子在家。将来还是这样贪玩,可是要被长辈们嫌弃的。”
史湘云脱口而出:“才不会呢。老太太对我可好了,太太也是个慈悲的,怎么会对我那么严苛?而且,这里多的是丫头,也不需要什么都由我来动手。”
林黛玉一愣,瞬间明白了史湘云的心事,也不觉红了脸。
不过对于现在的史湘云来说,贾宝玉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又是知根知底的,三来,她跟贾宝玉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这天长日久、一天一天地养出来的情分可不比别人。
也难怪史湘云会对贾宝玉动心,贾宝玉的条件也是很不错的。身份高,是堂堂四王八公中的荣国府的嫡公子,贾母疼爱,母亲王夫人又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将来成家的家私绝对不会少,本身的条件也不差,相貌姣好不说,还惯会在女孩子身上huā功夫的。可以说,除了他本身不长进以外,完全满足“高富帅”的要求。
史湘云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又有些不甘心。她看着林黛玉,道:“林姐姐,宝玉对你们这么好,你们怎么就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呢?”
林黛玉道:“云妹妹,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对于妹妹来说,表哥的确是个好的。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更喜欢跟父亲一样的喜欢读书、喜欢诗词、喜欢跟我们吟诗作画、下棋抚琴之人。宝玉就是再好,在这些事情上跟我们可说不上话呢。”
史湘云道:“这倒是。宝玉最不喜欢那些走科举的人了。”
听林黛玉这样一说,史湘云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她知道贾母的心思,也知道王夫人的各种不满意。可以说,对贾宝玉的婚事,她比任何人都紧张,也比任何人都期待。
从小到大,史湘云就知道,自己的两位叔叔还有两个婶婶对贾家很不感冒。除了大节,他们更是能不来荣国府就不来荣国府,自己的那些堂兄弟堂姐妹,也是从来都不过来的。可是她史湘云却很喜欢贾家,也因为从小到大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荣国府,见过了史家的简朴和贾家的繁华,所以心里也存了一桩心事,想这如果将来能够一直都在贾家就好了。
等她年纪略大,听了很多外头的事儿,更是定下了将来要嫁给贾宝玉的决心。
可是谁想到,原来板上钉钉的事儿,最近确实频起波澜。先是林家姐妹来了,地位高又有个高官的父亲,更让她揪心的是,贾母更偏向与她们,就是贾宝玉也更喜欢找她们玩耍。
那段日子,她如临大敌,过得非常煎熬。等知道了林家姐妹对贾宝玉从来不假辞色,这才略略好过了些。
结果,又来了一个薛宝钗。容貌跟林家姐妹一样,都是极出色的,生生地压过自己一头不说,跟王夫人也亲近,更要紧的事情,她有钱,虽然衣着打扮上不怎么精致,却很会收买人心。如果不是被林家姐妹死死地压住了,只怕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越是这样想着,史湘云心里越是难受,她忍不住道:“也不知道宝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都这么大了,还天天跟宝玉混在一起。”
林招娣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原著里林黛玉跟贾宝玉虽然要好,可是除了有限地几次,她去找贾宝玉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么,就是站在屋外。而薛宝钗去找贾宝玉的时候,事情大多是发生在屋里,甚至是在卧室里的。
林招娣对薛宝钗的人品不好置词,只能道:“云妹妹,这哪里能怪宝姐姐呢。谁让宝玉自己也不讲究这些。”
“林大姐姐,宝姐姐比宝玉还大呢,又是女孩子,不是应该更加矜持一点么?她可是待选的秀女!”史湘云道“对了,我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待选的秀女了,现在的她也该为将来的事情、操、心了。”
林招娣道:“云妹妹。宝姐姐家里的事情多,也乱。而且二太太将宝玉的事情都交给了她,她自然要上心一点的。”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史湘云道“教导宝玉的事儿自然是由老太太太太负责,外头还有二老爷呢。”
林黛玉道:“云妹妹,你难道忘记表哥的性子了么?他要是到了二舅舅的跟前,只怕就知道害怕了,连一点话儿都听不进去。老太太太太又一味偏疼他,怕他委屈了,只好另外找个人,劝着他些了。而且表哥的、性、子也在那里摆着。当年大表姐在家的时候,宝玉倒是还听她的,连书都读了好些。可是等大表姐进宫了,另外换了先生来,表哥又闹了多少事情?不说云妹妹这等亲身经历过的,就是听三妹妹四妹妹说旧事儿的我们也觉得稀奇呢。宝姐姐的年纪大些,如果能够规劝着他些,只怕会略略好一点。大概二舅母也是这么想的吧。”
史湘云道:“林姐姐,你是说,这是二太太的意思?二太太喜欢能够规劝宝玉的人?”
林黛玉道:“我只是这么揣度着。正所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个做父母的不想儿女们好的?二舅母如今就宝玉一个亲生骨肉在身边,自然是在他身上寄予了全部的期望全部的心血。希望他将来能够出头人地,成为人上人的。”
史湘云点点头道:“谢谢林姐姐,我知道了。”
史湘云觉得她找到了一条路子,也没有这个心思多坐了,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等史湘云一走,林黛玉道:“姐姐,我对云丫头说这么话是不是不太好?虽然说二太太希望有人能够规劝着宝玉些。但是这种话也不是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插手的。”
林招娣道:“妹妹何苦纠结这个?没错,这事儿的确不符合规矩。无论是我们还是云丫头都没有这个立场也没有这个资格说这些,我们也不过是亲戚家的表妹,外人而已。只是,妹妹不要忘记了,这座宅子里的规矩早就成了浮云。有些事情,就是我们看不下去,我们也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这里不是我们林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