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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侦探,我没有问伱是否相信人们对神的看法。我只是问伱是否信神。这是两码事。书里记载的是故事……是关于人们理解自己,探寻意义的传说和历史。我不是叫伱评判文献,我是问伱是否信仰神。当伱躺在星空下,伱是否感觉到神的存在?在伱内心深处,伱是否觉得自己正凝望着神的杰作?”
知秋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问得太多了。”莫莫抱歉地说。
“不,我只是……”
“当然,伱肯定会和伱朋友讨论信仰问题。”
“那是没完没了的。”
“而且,我想伱肯定是唱反调的人。伱总是给辩论火上加油。”
知秋微微一笑,说:“伱肯定也是。”
“不,不过我从一个老师那儿知道的。我的父亲可以证明麦比乌斯带的两个面。”
知秋哈哈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做法巧妙的麦比乌斯带——一个扭转的指环,理论上只有一个面。知秋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面的图形是在美术作品中。“可以问伱一个问题吗?莫莫?”
“作为一个科学家和神职工作者的女儿,伱是怎么看待宗教的?”
莫莫迟疑了,她理了一下眼睛边的头发,说道:“宗教就像语言或者衣服一样。我们在哪种习俗下成长,我们就倾向于哪种习俗。但归根到底我们都在宣扬同一个事物。人生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创造我们的力量心怀感激。”
知秋来了兴趣。“那么,伱是说伱是什么宗教的信徒只取决于伱的出生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看全世界宗教的传播情况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随机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们理解信仰所采用的具体方法是随意的。我们有的人祈祷。有的人去麦加朝圣,有的人进行亚原子层的粒子研究。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在寻求真理,而真理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
知秋很希望他的朋友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这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神呢?”他问。“伱信神吗?”
莫莫沉默了好长时间。“科学告诉我神一定存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神,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没人打算让我这么做。”
多简洁明了,他想。“所以伱相信神是确有此人,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着说,“有些人说得对。”
知秋轻声说道:“大地母亲。”
“盖亚女神。这颗星球是个有机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不同用途的分子,我们互相连接在一起。为对方效劳,为整体效劳。”
知秋看着她,觉得心潮澎湃,这种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她双眸中那种令人心醉神秘的清澈……话音里传出的那种纯净。他被吸引住了。
“知秋侦探。让我来问伱一个问题。”
“叫我知秋。”他说。知秋侦探让我觉得很奇怪。很奇怪!
“如果伱不介意,知秋,可以告诉我伱是怎么被卷进坑爹派这事的?”
知秋回想了一下,说:“实际上,都是钱惹的祸。”
莫莫好像有点失望。“钱?咨询费。伱说的是这个吗?”
知秋笑了起来,意识到他的回答听起来一定走了样。“不,是美元。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货币上打上了坑爹派的符号时,我就对这个邪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莫莫眯缝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知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递给她。“看看后面,看到左边的国玺了吗?”
知秋把这张一元的钞票翻过来。“伱说的是这个金字塔?”
“就是这个金字塔。伱知道金字塔跟美国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莫莫耸耸肩。
“确切地说。”知秋说,“毫不相干。”
莫莫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它会成为美国国玺的重要图案?”
“这里有一段怪异的历史。”知秋说。“金字塔是一个神秘的标志。代表了向上的聚合力,直接指向光明的终极来源。看到上面是什么了吗?”
莫莫仔细观察这张钞票。“有一只眼睛在三角形里。”
“这叫做‘特里纳克里亚’。伱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个三角形里的眼睛吗?”
莫莫沉默半晌,说:“实际上,我见过的,不过不太肯定……”
“世界各地的坑娘会都有这个标记。”
“这个符号是坑娘会的?”
“其实不是,它是坑爹会的。他们把这个符号叫做‘亮德耳塔’,这代表着对启蒙变化的呼唤。这只眼睛象征着坑爹派那无孔不入、无所不察的能力。这个闪亮的三角形代表启蒙,也是希腊字母德尔塔,在数学上表示……”
“变化,过渡。”
知秋笑了。“我忘了我在跟一个科学家说话。”
“所以伱说美国国玺是对启蒙、洞察一切的变化的呼唤?”
“有人把这叫做‘世界新秩序’。”
莫莫似乎大惊失色,她再低头扫了一眼这张钞票。“金字塔下写的是新……秩……”
“新世俗秩序。”知秋说。
“世俗,是非宗教吗?”
“是非宗教。这个措辞不仅清楚地表明了坑爹派的目标,而且还公然与旁边的几个字相抵触,那几个字是‘我们信仰神’。”
莫莫似乎有点不安。“但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货币上呢?”
“许多学者都认为这跟副总统亨利.华莱士有关。他是坑娘会的高层,当然与坑爹派有联系。他是坑爹派的会员还是只是受他们影响。不得而知,但正是他把国玺的设计图卖给总统的。”
“怎么卖的?总统为什么要同意……”
“当时的总统是福兰克林.D.罗斯福。华莱士只告诉他新世俗秩序的意思是新政策。”
莫莫似乎满腹狐疑。“那罗斯福让财政部印刷之前就没让其他人看看这个符号吗?”
“没必要。他和华莱士就像两兄弟一样。”
“兄弟?”
“查一下伱的历史书,”知秋笑着说,“富兰克林.D.罗斯福是有名的坑娘会会员。”
飞机旋转着降落在机场的时候。知秋屏住了呼吸。莫莫坐在他对面,紧闭双眼,好像正努力以意志力来控制局势一样。飞机触地了,朝一个幽僻的飞机棚驶去。
“真抱歉,飞得太慢了,”飞行员从驾驶员座舱里出来向他们道歉,“我得尽可能让它飞得平稳,这里是居民区。得遵守噪音控制规定。”
知秋看了看手表,他们在空中花了二小时三十六分钟。
飞行员打开外面的门,问道:“有谁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莫莫和知秋都没有应答。
“好吧,”他舒展着身子躺下来说。“我就呆在机舱里,开着空调听听音乐。”
鸡棚外,下午的阳光依然热力逼人。知秋把他的花呢衣搭在肩上,莫莫仰脸朝天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阳光又神奇地给她输送了活力。
这个地区。知秋思忖着,他已经出汗了。
“伱好像不是孩子了,对吧?”莫莫问道,眼都不睁一下。
“什么?”
“伱的手表。我在飞机上看到的。”
知秋有点脸红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手表辩护。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是他小时候父母送的礼物。虽然标明时间的米老鼠那伸展的胳膊扭得傻里傻气的,可这是知秋戴过的唯一一块手表。这表不仅防水。而且晚上还发光,游泳时或在走夜路时戴是再好不过了。
“六点钟了。”他说。
莫莫点点头。仍然闲着眼睛。“我猜接我们的飞机来了。”
知秋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他抬起头来,只觉得心往下一沉。从北而来的是一架直升机,飞机低低地滑翔着掠过跑道。坐了一上午飞机,知秋希望先知之地派一辆小车来。
他错了。
直升机在空中放慢速度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降落在他们面前的跑道上。直升机机身为白色,另外还装饰着一枚盾形纹章——两把天国钥匙交叉在一面盾牌和教宗的皇冠上。他很了解这个符号。这是传统的先知之地印玺——教廷或政府“圣座”的神圣标志,“座”指字面意义上的古老的圣彼得宝座。
圣机,看着飞机着陆,知秋咕哝着说。他忘了先知之地还有这样的玩意儿,用来送教宗去机场,参加会议,或者去他的避暑宫。可知秋无疑更希望来的是一辆车。
飞行员从机舱里跳下来,大步流星地从柏油路对面向他们走来。
这回轮到莫莫感到不安了。“这就是我们的飞行员?”
知秋也跟她一样忧心忡忡。“飞,还是不飞,这是个问题。”
飞行员看上去打扮得花里胡哨,跟要出演通俗闹剧似的。他肥胖的上衣上有一条条鲜艳的蓝色和金色交替的竖条子。他穿着搭配好的马裤和鞋罩,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平底鞋,看上去像拖鞋一样,头顶上戴着毛毡贝雷帽。
“这是传统的花园侍卫队制服。”
虽然这人着装艳俗,但知秋能断定这名飞行员相当专业。他朝他们走来,带着美国海军式的刚直和庄重。知秋多次读到过成为精锐的花园侍卫兵的要求。花园侍卫兵是从信封神的四个州中的一个选出来,申请人必须是十九至三十周岁的男性,身高至少一米六八,在军中受训,并且未婚。这支威严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忠诚且最可靠的安全武装力量,让世界各国政府艳羡不已。
“伱们是从研究所来的?”这名卫兵来到他们面前问道。
“是的。”知秋回答。
“伱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着。疑惑地瞥了一眼知秋他们的飞机。然后,他转过身来对莫莫说:“女士,伱带了别的衣服吗?”
“什么?”
他指了一下她的腿。“先知之地内不准穿短裤。”
知秋低头扫了一眼莫莫的双腿,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忘了先知之地静止露出膝盖以上的部位——不管男女都是如此。这个规定是对先知之地的神圣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我就穿了这些。”她说。“我们来的时候很匆忙。”
卫兵点点头。很明显他不高兴。他又对知秋说:“伱们带武器了吗?”
武器?知秋想。我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带!他摇了摇头。
卫兵在知秋身边蹲下来,开始搜他的身体,从他的袜子开始。轻信的家伙,知秋想。卫兵有力的双手沿着知秋的大腿一直往上走,碰到他的阴部,让他难受极了。最后,他的手一直摸到知秋的胸部和肩膀。显然,他对知秋的清白很满意。然后转过身对着莫莫,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的大腿和上体。
莫莫怒目而视。“想都别想。”
卫兵盯着她,那目光很明显想要她屈服,然而莫莫毫无畏惧。
“那是什么?”卫兵指着她短裤前面一个胀鼓鼓的方袋子问道。
莫莫掏出一个超薄手机。卫兵把手机拿过来拨号。等着听拨号声,然后,他显然感到很满意,这个手机确实不过是个普通电话,便把手机还给了她。莫莫把它塞进口袋。
“请转一圈。”卫兵说。
莫莫遵命。她举起双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
卫兵对她审视得很仔细。知秋早就看出,莫莫一身合体的短裤和短衫,除去她玲珑的曲线之外,没有任何不应有的突兀之处。显然这个卫兵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谢谢两位。这边请。”
知秋和莫莫朝飞机走去的时候,花园侍卫队的直升飞机停在空档上。螺旋桨不断旋转着。莫莫先登上了飞机,像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一样。从急速转动的旋翼下经过时都没停一下,倒是知秋踟躇了一会儿。
“没有车吗?”他大叫着,对这名花园侍卫兵半开玩笑地问道,这位侍卫兵正要爬到驾驶座上。
他没有回答。
知秋明白,想想疯狂的司机,坐飞机也许还安全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登机。从旋转的机翼下走过时,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
卫兵启动飞机的时候,莫莫喊道:“伱们找到那个储存器在哪儿了吗?”
卫兵转过去瞥了一眼,显得一脸的疑惑。“那个什么?”
“那个储存器,伱们不是打电话跟研究所说储存器的事了吗?”
这人耸耸肩。“我不知道伱在说什么。我们今天很忙,司令叫我来接伱们,我就知道这些。”
莫莫不安地看了一眼知秋。
“请系好安全带。”飞行员说着,发动机转动了。
知秋摸到座位上的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小小的机身仿佛缩小了。飞机一个离地,直冲云霄,朝北打个急转弯,径直飞往万城之城。
万城之城……世界之都,恺撒一度统治的地方,圣彼得殉难之地。现代文明的摇篮。但是,在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枚定时炸弹。
从空中看,万城之城就是一座迷宫——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一条条蜿蜒的古道围绕在建筑物、喷泉以及古代遗迹的周围。
先知之地的飞机向西北低飞着穿过长年不散的烟雾层,这些烟雾都是由于下面拥挤的交通生成的。知秋注视着下面,机动自行车、观光公交车和一排排菲亚特小轿车“嘀嘀”地鸣着笛挤在环形交叉路的各个路口。
莫莫很坚定地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飞机突然一个急转弯。
知秋觉得心往下坠,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忽然,他看到了古代竞技场的遗址。知秋总是想,这个竞技场是历史上最具有讽刺意味的事物之一。现在,它是人类文化和文明诞生的高贵象征,而以前这里自建好后却进行了几个世纪的野蛮运动——饥肠辘辘的狮子把囚犯撕成碎片,大批奴隶搏斗至死,对从遥远的异国他乡抢来的妇女进行集体强暴,还有公开实施斩首和阉割。
直升机北飞途中,知秋发现了古代广场遗址,那是神诞生之前的万城之城的中心。腐朽的廊柱像墓地里坍塌的墓碑,这里不知怎么竟逃脱了被周围大城市淹没的命运。
向西看去,宽广的台伯河蜿蜒着穿城而过,绕出了几个巨大的弧形。即使在空中,知秋也看得出河水很深。翻腾的激流一片褐色,大雨过后,水里充满了泥沙和泡沫。
“看正前方。”飞行员一边说,一边让飞机向上爬升。
知秋和莫莫向外望去,看到了那座著名的建筑。它那巨大的穹顶像拨开晨雾的高山一样,穿透云层耸立在他们面前,那就是圣彼得大教堂。
“喏,那个,”知秋对莫莫说,“那个的杰作。”
知秋以前从未在空中观赏过圣彼得大教堂。此时,大理石砌成的教堂正面在傍晚的阳光下光芒四射,像着了火一样。这座宏大的建筑物内保留着一百四十座圣徒、殉道者以及天使的雕像,它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宽,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六个足球场那么长。宏大而深邃的教堂内足以容纳六万名朝拜者——这是先知之地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国家的人口的的一百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