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节 夜临池

滨城小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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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牢之与谢琰刚出大帐,司马元显立刻令人叫来参军高素与张法顺,两人刚一进帐,也不寒暄,便急不可耐询问:“王老贼独自逃了,两位先生说说,他能逃到那里去?”

    高素内心一直忌惮司马元显性情太刚愎自用,已决意离开权力是非之地建康城,自请下任州官,当下颌首一笑,向张法顺做了一个礼请的手势,示意请他先说。

    张法顺会稽人,学富五车,初任西府参军,见高素礼让,立刻接言道:“据闻王恭手中只带了一柄拂尘,如今孤人匹马出逃,只有三个去处,一是投会稽郡找族亲帮忙,二是投荆州桓玄,三是自己躲起来,将军主要防着他西投桓玄,王恭虽败,但于士族中的影响力仍在。”

    “有道理。”司马元显手中捏着一个香囊,放在鼻间惬意一嗅,道:“高先生也说说看法如何?”

    “王恭已是败军之将,实不足惧。”高素见司马元显催促,只道说:“眼下荆州殷刺史和桓玄的联军正向建康杀来,将军何不趁朝廷军队大胜之威,挥师痛击他们?”

    “眼下万不可轻易用兵。”张法顺立刻反对,并说:“京口和豫州两处的胜利,不是靠朝廷官兵的勇猛取胜,而是靠司马将军和高参军提前谋划布局,以计取胜,面对荆州桓玄和殷瞎子联军,则需要实打实的硬拼,而我军在豫州和京口初胜,目前最急迫先将此二地方稳住,然后再图其他。”

    “有道理,有道理,京口和豫州确是两块大肥肉,需要好好消化。”司马元显将香囊放在鼻下又闻了闻,一板脸,下令道:“高参军负责京口,张参军负责豫州,两位先生主要做好战后的抚民事宜,盘查人口,揖拿盗匪,眼下就去做吧。”

    “诺,末将领命。”高素和张法顺领命出帐。

    “去将丹阳府修士喊来帐外听令。”帐外亲兵应声而去,司马元显迅速让随军待女给自己重新描好眉,搽好粉,然后兴奋的笑道:“算算日子,皇姐也应当从豫州回来了,咱姐弟俩经年不见,这次可得好好算算以往的陈年旧帐,把我的太阿剑还来。”

    王恭在京口城外,一骑绝尘,落荒而逃。

    初始时,心中懊悔、愤怒、恐惧、不甘等诸般情绪纷沓而来,懊悔自已轻信、愤怒刘牢之背叛、恐惧日后自己的结局,不甘这般失败。

    以往出行,前有斥喉引路,王恭只需坐在马车中,手持拂尘,闭目默背《道德经》即可,到地方时,自有人搀扶下车,从未想过要独自骑马潜逃,从未想过出门要记路这等微末之事。

    王恭一路信马由缰,由战马驮着自己顺着古道随便走,暮日西沉时,一阵刺痛忽然自大腿上传来,跳下马一看,只见两腿内侧被马鞍磨出了一串血疱,不禁怨叹一声:“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我王恭如今步步危机,祸不单行。”

    荆州桓玄与殷仲堪一次设宴“清谈”,席中宾客行酒令时,一位末名参军无意间说出一句“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妙对,遂被世人广为传诵,王恭熟知此典故,不意今日正符自己境况。

    暮日西坠,古道沧桑。

    一名年轻人头带斗笠,牵着一头黄牛,从古道尽头缓缓而来,王恭用手指一梳髻须,捊捊长袍,拂尘一抖,上前问道:

    “敢问小哥,此处是什么地界?”

    “此处乃曲阿,向前再行数里,便到曲阿城中。”年轻人一看王恭玉树临风,手持拂尘,似神仙中人般飘逸,心中顿生敬意。

    “曲阿?”王恭心中暗呼侥幸,想起京口参军殷确正是曲阿人,前几日,正好有事回曲阿,未在京口军营,便道:““麻烦小哥到曲阿城中寻找一名军士都尉,名叫殷确,老夫必有赏赐。”

    “成,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你告诉殷确,京口王恭在古道上等他,让他派车前来接我。”

    “成。”

    数个时辰以后,殷确带着族人驾着牛车,浩浩荡荡前来,将王恭接至曲阿城中,王恭年轻时,容貌俊美,世人皆称其“濯濯如春月柳”,诗词书画,玄学佛机,无一不精,更是当朝国舅,在晋境大有威名。

    “当世美男子王国舅来曲阿了。”王恭随殷确一到曲阿,曲阿乡人蜂拥而到殷确府中,争睹王国舅当世美男的名士风范。

    会稽郡东,山林坞堡内。

    “道长大叔,你说王国舅能藏在那里呢?”司马雪正在纠缠高恩华,反来复去的问:“王国舅会不会让司马元显抓到呢,他眼下会不会有危险......”

    “公主。”高恩华无奈,道:“贫道不会占卜,无法确定王将军下落,但王将军平时只会呤诗写字,谈玄论佛,又极度喜好面子,这些东西在逃生时,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因此他的处境一定不妙。”

    “哎呀不好。”司马雪立刻忧虑重重,一把扯起高恩华,道:“大叔咱御剑去京口附近山林寻找一番吧,我担心王国舅迷路后,逃进深山被老虎......”

    “行,咱这就去。”两人正要动身,一名天师道教众匆匆赶来。

    “两位道长有理。”教众站在院门口一施礼,说:“师君有请两位到大殿中,有急事相商。”

    大殿中,气氛十分凝重,孙恩居上首而坐。

    殿壁两边,高矮胖瘦依序约有十数名修士在座,益州大祭酒郑方的女婿原登飞,居殿中而站,手舞折扇正在侃侃而谈,见高恩华与司马雪到来。

    “原道友稍停下。”孙恩向原登飞一摆手,对高恩华和司马雪道:“王恭被曲阿县乡绅钱强告密,被司马元显派士抓获,还有一件事就是荆州桓玄和殷刺史的联军正向建康城杀来。”

    “王恭将军被抓?”高恩华问:“消息确实嘛?”

    “确实,建康城中的眼线曾亲眼看到王恭被押到建康。”天师道建康祭酒牛联社起身答道。

    “孙师君,贫道与徒儿要去建康一探虚实,告辞。”高恩华没好意思请孙恩一起去建康赶险。

    “高道友且慢。”孙恩道:“王恭将军忠正耿直,身无长物,享有美誉,而且王氏一族更是一直信奉供养天师道,本君正与教中长老商议如何施救,原道友方才正在谈论看法。”

    “行。”高恩华正愁身单力孤,巴不得天师道能出手相助,便向原登飞道:“原道友有何高见,说出来听听?”

    “诸位要知道,此番本教若插手搭救王恭便算正式与朝廷做对,说谋反也不为对。”原登飞两腮笑出一堆皱纹,一击折扇,扬声说道。

    众修相互看看,谁也不吱声,一起微微点头,对原登飞的说法表示同意。

    “事关谋反,本教为何一定还要出手施救呢?”原登飞一拍折扇,大声说:“因为救王恭,代表本教是正义之师,光明的化身!”

    “正义之师?光明化身?”殿中众修再一次被原登飞天雷滚滚的话,炸的里嫩外焦,一派懵然。

    “原教友说下去。”孙恩笑着表态。

    “从汉末起,汉土便有上清教、灵宝教、天师道三教并存,可如今只有我天师道如日中天,上清教和灵宝教早已式微,这是为什么?”原登飞甩起一个大问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注意中,然后道:

    “除了殿中各位的努力,最重要一点,便是榜样的力量,谁是榜样?当然是士族豪门的榜样,当年王右军在一名老妇的六角扇上写两个字,世人便出重金购买六角扇,王右军、王献之、王凝之等王氏一族一直供养天师道,这是在向世人证明,天师道是道家仙教,是正义和光明的象征!”

    “下面的由我来说。”孙大眼站起身来,击掌道:“王恭自王右军去世后,一直是王氏一族中的领袖人物,如今王恭有难,本教若弃之不理,必定寒了王氏族人的心,失去本教一大供奉,因此本教一定要伸手救援。”

    “司马元显的敌人,便是本教的朋友,救出王恭,王氏一族只能与本教站在一起,对抗司马元显,否则王氏一族便是无情无义。”孙恩起身站立,道:“如今荆州桓玄与殷仲堪正率军向建康杀来,司马元显要整饬军马,准备迎战,必然无暇分心他顾,正是本教施救王恭,向世人证明,本教实力与匡护正义的最好时机!”

    “师君。”传功长老问道:“建康必竟是帝都之城,戒备森然,咱如何确保本教能一击得手,事后安然脱身呢?”

    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传功长老所问,如何安全脱身,也是殿中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只有师君孙恩才能定夺。

    “传功长老不必忧虑,你担心本教人手受到损受,本君明白。”孙恩道:“但长老忘了,司马元显如今外有桓殷联军压境,内临诸士族不和,还要兼顾京口和豫州两地的安抚问题,那有功夫应对本教。”

    “最重要一点,本教在建康军中,府衙内均布有眼线,司马元显的一举一动,均会提前得知。”执事孙大眼道:

    和财长老卢遁道:“事不必扯得那么复杂,要么干,可能会死人,要么不干,也可能会死人。”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传功长老看看众修也无人反对,便道:“那咱就救王恭,一切听师君定夺。”

    “好。”孙恩站起来,对建康祭酒牛联社叫道:“牛祭酒听令......”

    高恩华与司马雪对视一眼,均感到原登飞说的虽似是而非,但也有一定道理,但天师道诸修搭救王恭之心,却甚是真诚,不由得一直感动。